第30章

包間裏的光線昏暗。

偏生有道燈光打在謝知影身上, 襯得那雙水眸裏宛若繁星閃爍。

她眸中笑意不減, 輕佻而又仿佛無所畏懼般的直視着顧之烽深邃的眼眸,唇稍微揚, 如同攝人心魄的狐貍。

顧之烽望着她,眸色微深, 神色如常,卻帶着些審視。

周圍傳來緊張的抽氣聲。

沒人猜到謝知影敢去招惹顧之烽。

年輕的時候, 許多暗戀顧之烽的女生都不敢主動上前, 生怕被這尊冷佛傷了自尊。

而那時獨獨只有謝知影,不怕死一樣的百折不撓地跟在顧之烽旁邊。

現在顧之烽更是今非昔比,在座就算有那麽些小心思, 都不敢主動招惹。

在場能有這個膽子大, 怕只有這位大小姐了。

不過話雖然這麽說,卻根本沒有人會覺得顧之烽真的會陪謝知影胡鬧。

也有人咳嗽一聲,想替謝知影解圍——

“哈哈哈謝大小姐這麽些年來還是沒變,總喜歡拿我們烽哥開涮。”

“他就是個悶騷的性格,老捉弄他有什麽意思。謝大小姐要幫忙的話,我來陪你玩。”

“去去去,哪有你多管閑事的份!”

餅幹的一頭似有似無般的抵着顧之烽的薄唇,另一頭是謝知影那纖細的手指,和貼着水鑽亮片的指甲。

謝知影看着顧之烽那微沉的臉, 神色不變,卻沒半點被拒絕後的尴尬。

她擡眼,看着顧之烽身後神色複雜的舒柔, 低笑了聲,将餅幹一頭咬住,慢悠悠地直起身,宛若方才只是開了個玩笑一般笑道:“逗你的。”

她沒真覺得顧之烽會幫自己。

剛才那些大膽,不過是賭他不會當場給自己下臉色。

的确是女人之間那些争強好勝的小心機,舒柔坐在這給自己找了一晚上的不快,那自己怎麽着也得回禮。

但,不止是眦睚必報而已。

謝知影擡眼,目光一掃,掠過最角落裏的一個男子。

那男子立刻避開與謝知影的目光接觸,手裏緊緊攥着手機,攝像頭還對準她的方向。

嗨呀。

十分明目張膽的偷拍呢。

謝知影掀了下眼簾,然後收回目光,繼而她将身體朝後一靠,笑道:“那,誰願意幫個忙?”

方才那個想坐在謝知影旁邊的男人眼睛一亮,做了個想要起身的動作。

顧之烽眸色一暗。

他放下自己交握反正膝蓋處的手,不可覺察半點低笑了聲,然後再擡眼時,漆黑的瞳孔中翻湧着晦澀不明的情緒。

謝知影覺察到身旁人的聲響,她略帶探究地偏頭,卻驀地被顧之烽握住後腦。

然後,一股大力迫使着她昂起頭,身體也被牽引着,朝着顧之烽的方向靠去。

淩冽的氣息下壓,顧之烽俯下身,輕咬住餅幹的一段,然後将眼微眯,望向謝知影的眼眸。

他狹長的眼型中,瞳孔帶着點亮光,如同黑夜中的鷹隼,莫名的有幾分壓迫感。

卻也讓謝知影的心髒,在這一刻跳動了起來。

周圍有遏制不住的驚呼和竊竊私語聲。

“我靠。”

“什麽情況這倆人?”

“我驚了,顧之烽還真陪謝知影玩啊。”

咔嚓——

顧之烽咬下半截餅幹,用額頭抵住謝知影的額頭,扣住她後腦的手略微下移,握住她的脖頸。

片刻後,他聲音低啞着開口問道:“演夠了?”

顧之烽看向謝知影的眼眸裏噙着些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帶着股淡淡的嘲諷與寒意。

謝知影低頭,眼睫輕顫。

他一直看得出自己那拙劣的伎倆。

這場景讓現場頓時陷入沉默,片刻後有愛起哄的人重新開始活躍氣氛:“烽哥,你這直接咬斷餅幹怎麽能算罰酒罰酒!”

謝知影聞言,沒說話,只是沉默着擡手給自己倒了杯酒,正準備拿起時,卻被人一把按照。

顧之烽神色如常,漫不經心地奪過酒杯,笑着朝勸酒那人擡了下手。

“我替她。”

“你是沒看見舒柔後來的反應,散了場之後眼圈都還是紅的。”

“顧之烽今天明擺着給你撐腰呢,我看你們倆這麽膩歪來膩歪去的,也不嫌累?幹脆在一起得了,反正有顧之烽給你撐腰,也犯不着怕薛安陽。”

今晚,班上的人提前定好了,會留在別墅裏小住一晚。

房間兩兩一分,謝知影和宋吟歡住一塊。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宋吟歡卸好妝洗好澡,一邊躺在床上做着睡前的拉伸運動,一邊敷着面膜含糊不清地和謝知影說着話。

謝知影靠在窗戶邊,向樓下望去。

這個別墅還有個後花園,修建了處人工水塘,看上去平時沒少請人打理,倒是別落有致。

水池旁邊站着個人。

披着身黑色的外套,後背挺直,有一半月光灑在他肩上,像一副畫。

無論從那個角度,顧之烽的氣質都十分打眼,辨識度也頗高。

光是看背影,謝知影也認得出來他。

而就在這時,顧之烽似乎如有感應一般地偏過頭,擡眼朝着謝知影窗戶的方向望去。

謝知影躲閃不急,被抓個正着。

兩人對視。

月光似乎在緩慢的移動,湖水被風吹起了漣漪,将滿池夜色都揉碎了。

顧之烽目光沒有任何的閃爍,眸色微深,仿佛把萬千心事都壓抑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宋吟歡:“你在看啥啊謝知影,快過來幫我捏捏小腿。不知道你是怎麽忍得了穿高跟鞋的,我穿一天腿都快斷了。”

謝知影垂下眼,拉緊搭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然後轉身:“我出去一下。”

“大晚上出門賞月啊?”

宋吟歡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後囑咐了句:“反正記得早點回來,我現在好困,等會睡死了可不會給你開門。”

謝知影應了身,然後推門而出。

現在已經是秋天,雖然北市的溫度還是時冷時熱的,但卻早已沒了蟬鳴。

夜晚也變得更加寂靜了起來。

謝知影走到花園的時候,顧之烽還在。

他似乎早知道謝知影會來,聽到腳步聲後偏頭,目光裏沒有半點驚愕。

謝知影笑了聲,然後在顧之烽身邊站穩腳,仰起頭臉說了句:“今天得感謝顧先生給我面子。”

顧之烽看她一眼,沒說話。

謝知影轉過頭,目光也看向這平靜的湖面,語氣裏捏着調侃的笑意:“不過這麽多年過去,顧先生還是這麽受人歡迎。”

啪——

顧之烽側身,擡手,捏住謝知影的下颚,眸中的笑意泛冷:“謝知影,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

謝知影輕笑:“恃寵而驕?”

“你倒是會給自己貼金。”

“顧先生對我再冷淡些,沒準我就不會這麽自作多情了。”

顧之烽低笑了聲,沒答話。

天氣有些微微轉冷,謝知影将手指放在唇邊輕呵,淡淡道:“我以為顧先生會問我,那天我為什麽會回謝氏山莊。”

自己那天從酒店離開,徑直讓宋吟歡送自己去見了薛安陽。

宋吟歡是周助理找來送自己回家的,那麽肯定會清楚自己的動向,也一定會像顧之烽告知她的行蹤。

她以為顧之烽會問。

但沒想到,顧之烽卻絕口不提。

“和我無關。”顧之烽道。

“不,和您有關。”

謝知影笑着轉過頭,看着顧之烽的側臉:“我和薛安陽和好了。”

顧之烽總算轉過頭,垂眸望向謝知影:“然後呢。”

謝知影:“然後我對薛安陽說,我會想辦法留在你身邊。”

這樣的突然坦誠,但卻沒掀起顧之烽眼底的半點波瀾。他哂笑了下,語氣沒有半點溫度:“謝大小姐倒是很自信。”

謝知影走到顧之烽面前,然後轉過身,面對着他,背對着人工湖。

她慢聲開口:“我不是自信。”

顧之烽眉頭微皺,看着那雙笑意盈盈的雙眸。

謝知影輕聲道:“顧先生,再幫我最後一次吧。”

然後,她步子向後一腿,身體重心朝下傾斜,整個人幹脆利落地往後道,徑直地跌進湖裏。

水花濺起,撞破了滿池月色。

顧之烽平靜地看着謝知影的動作,仿佛沒有太大的意外。

他轉過身,朝前走了兩步,似乎準備離開。

但第三步還沒邁出,他卻驀地停下步子。

眼底一瞬間明暗交雜,情緒暗湧。

他擡頭,深吸一口氣,然後伸出手解開自己的外套,随意地丢在一旁。

然後轉身,幹脆利落地躍下了水池。

顧之烽伸手握住了謝知影的腰,将她朝自己身前一攬。

兩人的距離猛的貼緊。

她昂起雪白的脖頸,大口呼吸着,胸腔劇烈起伏,急促的咳嗽着。

顧之烽冷聲:“就這麽不知死活?”

謝知影撐起一個笑:“不做到狠些,怎麽讓人信?”

謝知影被撈起的時候,已經是渾身濕透了。

她眼睫上還沾着水珠,衣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好看的曲線,整個人沒骨頭似的窩在顧之烽懷裏。

顧之烽拾起西裝外套,面色陰沉地搭在她身上。

謝知影還在斷斷續續的咳嗽着,有氣無力地靠着顧之烽胸膛,虛弱的笑着開口:“謝謝啦。”

“剛才三樓第七個窗戶,有閃光燈。”顧之烽邁開步子:“拍照片的人,和剛才聚會上一直用攝像頭對着你的是一個。”

謝知影:“嗯,我知道。”

顧之烽沉聲問道:“薛安陽的人?”

“對,他爸是我媽手下的經理。”

謝知影耷拉着眼皮,方才冷水浸泡全身,現在被夜風一吹,整個人像是被凍在冰窖裏一般,渾身冰涼:“高中的時候就沒少收錢打小報告,現在還是一樣。”

薛安陽老謀深算,自然是不會相信謝知影口頭上的話,一定要親眼看到才會信以為真。

從聚會開始時,謝知影就留意到了那對準自己的攝像頭。

演戲麽。

挺容易的。

無非是監督自己只是口上說說,還是真心誠意的聽薛安陽的話。

這樣子的戲碼,謝知影演過無數次。

但是謝知影沒想到,顧之烽居然能夠這麽敏銳的覺察到這些小動作。

而且,還會陪自己這麽演下去。

“如果我不幫你呢。”顧之烽問。

謝知影笑了,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就自己爬出來,反正我也不嫌丢人。”

顧之烽頓下步子,垂眸看她:“這麽想讨薛安陽信任?”

“對啊,那是我親生母親。”

謝知影不準備告訴顧之烽自己那些想法。

對于顧之烽來說,知道的越少反而更好,沒必要卷入這泥潭裏來。

謝知影笑着說:“我以後可得仰仗她,不讨她喜歡怎麽能行。顧先生今天幫我這忙,我可就能舒舒服服過上好一段時間。”

從後花園進入別墅,需要傳過一道小樹林。

這裏遮光度高,謝知影在一片陰影中無法看清顧之烽小神情,但卻能聽到他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傳來。

“這麽想讨薛安陽信任的話,大可不必告訴我這些。”

顧之烽語氣不帶半點情緒:“你完全可以按她說的去做。”

謝知影将頭靠在顧之烽肩窩,在他耳邊輕輕笑了起來,氣息在他耳垂處湧動:“我按她說的去做,你就會上勾?”

顧之烽的步伐一頓,看向謝知影的眼眸裏情緒愈深。

“謝知影,這裏沒有攝像頭。”

适可而止。

謝知影有些分不清是因為剛才聚會上那些酒度數過高,還是方才顧之烽對自己那麽些溫存,喚起了自己的私心。

她柔若無骨似的伸手,攀上了顧之烽的肩膀,偏偏笑着看他。

“我知道啊。”

砰——

顧之烽将謝知影放下,掐着她的腰按在樹上,然後俯下身咬住她的唇。

就連呼吸仿佛也在厮磨。

有鳥從枝頭飛起,翅膀扇動聲劃破了夜色。

謝知影仰頭,呼吸都帶着急促,她脫力似的将頭靠在顧之烽肩上,從剛才的激烈中平複下來。

顧之烽直起身,伸手別過謝知影的臉,讓她正視自己:“為什麽不繼續當薛安陽的乖女兒了,十年前你不是做的很好嗎。”

提起十年前,謝知影的瞳孔微顫。片刻後,她深吸一口氣,語氣裏帶着些自嘲:“其實這麽些年,那些人說的也對。”

“我謝知影是下.賤。”

她眸中笑意不減,說出這句話時語氣輕飄飄的,仿佛在談論些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人。

謝知影看着顧之烽,然後開口道:“可我還要點臉。”

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顧之烽揉着眉,坐在沙發上一邊用毛巾擦拭着自己濕潤的頭發,一邊皺眉翻看着文件。

他素來沉穩冷靜,無論是在談判桌上還是在會議上,都能保持鎮靜和理智,但此時,他的注意力總會被浴室裏的聲響所吸引。

磨砂玻璃上勾勒出謝知影玲珑有致的身形,混着蒸騰的霧氣一起上升。

剛才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宋吟歡似乎已經睡了。

謝知影發去的消息毫無回應,小聲敲了下門後也沒聽到裏面有聲音。

現在已然深夜,謝知影不願意吵醒宋吟歡,就想去找老班長再要把房間鑰匙。

但她此刻渾身濕透,渾身寫着誘人,只看一眼就讓人遐想連篇。

更何況男人。

顧之烽有些煩躁,不由分說地握着謝知影的胳膊,将她提溜進自己的房間裏。

原本顧之烽是和楊痕一起住。

但楊痕今夜臨時安排了手術,所以房間內空出張床。

水聲停了。

謝知影一邊用毛巾擦拭着半幹的頭發,一邊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水蒸氣湧出。

謝知影打了個哈欠。

她穿着顧之烽的襯衫,末端一直罩到腿根。

吹風機的聲音在顧之烽身後響起,許久後才關閉。

“我關燈了。”謝知影道。

“嗯。”

頭頂的燈光熄滅,只有顧之烽面前桌子上留的小小一盞。

謝知影朝着那點亮光望去。

好像是所有的光源都以顧之烽為中心,蔓延開來,一點點的照亮了整片黑暗。

那光源就在離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謝知影閉眼,然後翻過身。

一夜無夢。

莫約半個小時後,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顧之烽放下手中的文件,轉過頭看着安靜入睡的謝知影,眸色微沉。

耳機裏傳來屬下的彙報聲:

“顧先生,我們近期觀察到,薛安陽女士進行了一筆巨額交易…通過這筆異常交易,警方肯定能根據賬戶找到更多證據。”

“請問顧先生,是否要将它提供給警方?”

顧之烽不答,他站起身,走到謝知影的床前,然後垂眸,看着她的睡顏。

一開始,顧之烽只是想知道,謝知影究竟會不會因為薛安陽的利益,而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但是看來,他的小姑娘還有更多的事情,一直在瞞着自己。

“先不動。”顧之烽低聲道。

屬下顯然有些猶豫:“可是這無疑是個有利的證據…”

顧之烽淡淡道:“等一周。”

屬下雖然猜不出自家老板的想法,但卻也不多問什麽,幹脆地答了聲“是”後,便禮貌地挂斷了電話。

顧之烽在謝知影的床邊坐下,伸出手撚起搭在她臉頰的一縷頭發,放在指尖把玩。

你想做的事情。

應該由你親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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