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句話在謝知影的耳畔, 無比清晰地響起。
像是刀片, 切斷了這麽久以來那根繃緊情緒的弦。
謝知影稍怔,然後緩慢地垂下眼簾, 卻能讓人看到她那微顫地眼睫。
她許久沒說話,似乎是下意識地将頭偏過, 刻意地錯開與顧之烽的視線交流。
突地,謝知影眼睫輕扇了下, 眼角滾落一滴晶瑩。
她深吸一口氣, 哽咽了一聲,然後擡起雙手,覆蓋在自己的雙眼處, 肩膀都在顫抖。
起初只是低聲嗚咽, 最後情緒越來越難以控制。
“為什麽啊顧之烽。”
“你難道還不知道薛安陽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嗎?十年前合謀逼垮顧氏的時候,可沒想過對你留情,她當年差點活生生把你逼死。”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顧之烽,你那麽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麽看不出來薛安陽總有一天會害死你的。”
這麽多年,薛安陽從來沒有把謝知影當做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更何況是女兒。
謝知影早就對自己這個母親沒了半點期待,也是從骨子裏了解薛安陽的劣性。
但謝知影和薛安陽無異于栓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她無比清楚的知道,檢舉薛安陽入獄的那天, 自己的生活也可能徹底崩盤。
靠薛安陽支撐起來的謝氏會在瞬間崩塌,原本仇視薛安陽的人會肆無忌憚的踩上她一腳,曾經與薛安陽交好的人也會對謝知影恨之入骨。
無論是聲譽還是其它的一切, 謝知影都要舍棄。
她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但是顧之烽不能。
和自己綁在一起,無論結果如何,對他都會是不小的影響。
顧之烽花費了這麽多年的努力撐起來的風逸集團,怎麽能在蓬勃發展的時候,受到如此之大的打擊。
“我知道。”
顧之烽伸出手,輕輕搭上謝知影的臉頰,用拇指替她一點點拭去眼淚。
他似乎是笑了聲,然後低頭,與謝知影額頭相抵。
兩人的距離格外的近,似乎連呼吸都在相互交織。
謝知影:“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
為什麽還要自投羅網。
顧之烽的聲音離謝知影格外近,語氣中似乎還帶着幾分溫和的笑意,宛若在這一刻洗去了所有的冰霜。
他打斷道:“謝知影,我是為了什麽,你不知道嗎?”
這句問話中帶着幾分莫名的壓抑和隐忍,顧之烽箍住自己臉頰的左手,還能讓謝知影無比清晰地感受到掌心那寸疤痕的存在。
一瞬間,思緒翻湧。
她突然想起了顧之烽被險些刺穿整個左手的那天。
那日是顧之烽的父親宣判入獄後不久,薛安陽與幾位有異心的高管謀劃,使得原本還能夠強撐的顧氏徹底崩盤。
一瞬間無數員工失業,有些股東也面臨着巨大的虧損和負債。
突生的變故讓許多知道內情的人,對薛安陽生出了些恨意。
有個高管原本就欠了賭債,情緒本來就異常波動,又因為突如其來的裁員斷了生活,不由地心生怨恨。
或許是在被人唆使和挑撥後,對薛安陽産生了強烈的報複欲。
可薛安陽幾乎成日呆在公司和安保完善的山莊內,幾乎沒有任何可趁之機。
所以,他就盯上了謝知影。
在某次放學的時間點,掐着謝知影的回家路線,持刀襲擊。
然後,被顧之烽擋下。
鮮血剎那間湧出,順着匕首的鋒芒處滑落,濺在了地面上。
周遭傳來無數聲尖叫。
顧之烽卻只是悶哼一聲,眉頭擰起,唇色剎那間變得蒼白。
周圍的人蜂擁而上,将那襲擊者按倒在地,也有些人擔憂地查看着顧之烽的傷勢,吆喝着報警和叫救護車。
有許多記憶,都被時間給逐漸虛化。
但是那天的事情,謝知影卻能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顧父的入獄,加上薛安陽的所作所為,謝知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再也沒有顏面去和顧之烽說過一句話。
那天下午,謝知影雪白的襯衫上沾滿了顧之烽的血。
她的聲音都帶着些顫抖,眼淚一滴滴的滾落:“為什麽要幫我?”
“我舍不得。”
這句話的語氣和溫度,謝知影永遠不會忘記。
時隔十年,與現在重新重疊。
記憶猶新。
謝知影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自私透頂的人。
明明知道自己應該遠遠地推開顧之烽,但是此刻,卻無比貪戀那點溫暖。
謝知影深吸一口氣,然後突地輕輕笑了起來,宛若在這一刻徹底抛棄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冷靜。
她擡手,捧起了顧之烽的臉,然後仰頭,吻上了他的唇。
不知道前方是火海還是烈獄。
只想在此刻徹底沉淪。
“現在這場景,很容易讓我回憶起上一次和顧先生坐在這個位置的時候。”
薛安陽靠着沙發,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然後緩慢笑了聲:“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面了。”
顧之烽慵懶擡眼,沒有答話。
薛安陽此刻宛若只耀武耀威的孔雀,離開屏只差一步:“知影是我這麽多年來無比疼愛的親女兒,希望顧董能夠好好照顧她。”
顧之烽:“不勞您費心。”
雖然語氣算不上熱絡,但薛安陽此刻看上去似乎沒有半點氣惱。
只要顧之烽娶了謝知影,那麽這場博弈,最後還是她贏了。
薛安陽此刻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悅,就當她準備給自己添上杯茶時,卻陡然聽見顧之烽玩味的聲音響起。
“不過,薛女士剛才那句話,倒是有趣。”
薛安陽一愣:“顧董這句話,我倒聽不懂了。”
顧之烽擡眼,慢聲重複:“親女兒?”
薛安陽的臉色頓時在剎那間變得蒼白,她手上的動作一停,然後臉色鐵青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她沒想到,這件只有謝志盛和自己直到的事情,居然也被顧之烽查到了。
顧之烽既然敢這麽開口,就說明一定有了确切證據。
薛安陽直到自己再裝傻充愣,也毫無意義。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一直在好奇,是什麽樣的母親,才會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顧之烽把玩着手上的瓷杯,慢聲道:“于是,有了個猜想。”
他将手中的瓷杯放在桌面上,笑道:“沒想到,被我猜對了。”
薛安陽臉色一變。
謝知影不是薛安陽的親生女兒。
她是謝志盛當年縱情聲色場所時,同位見不得光的小姐生下的私生女。
那位小姐特意瞞下自己懷孕一事,直到謝知影出生才上門要挾,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
薛安陽那時恰好懷有身孕,在和那位小姐的拉扯中,意外滑胎流産。
那時候謝志盛雖然風流,但自知這件事理虧,原本想把謝知影安置在外,卻被醒來的薛安陽攔住。
“孩子無辜,畢竟也是你的骨肉,就讓我養着吧。”那時的薛安陽身體虛弱,語氣聽上去也柔柔的,宛若純善:“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所以會待這孩子如同親骨肉的。”
于是,薛安陽将謝知影養在身邊,并且對外瞞下了自己流産一事。
而那位原本以為自己能一飛沖天的小姐,也被薛安陽暗中動用關系,送進了精神病院,沒過幾年便被折磨得自殺了。
謝志盛見薛安陽不追究自己的過錯,不由地心生愧疚,于是給了她大筆股份當做賠償。
也是從這時開始,薛安陽才得到了一點點将謝志盛置空的契機。
謝知影的确不是自己親生女兒,但也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
所以——
薛安陽笑道:“顧先生既然什麽都知道,我也不瞞你了。不過我這二十多年對待知影視如己出,已經有了感情。”
“但是……”她微頓,臉上笑意越深:“知影原本的身份畢竟容易遭人非議,顧先生應該知道,這件事曝光,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顧之烽淡聲道:“可是對我有好處。”
薛安陽一瞬間身體僵硬。
薛安陽心裏門清,自己與謝知影之間的信任薄如紙張,能夠控制她為自己所用,全靠這層血緣關系吊着。
如果謝知影知道自己并非親生……
薛安陽深吸一口氣,平穩住自己的呼吸,片刻後重新挂起那副标準的笑容:“顧先生現在和我提起這件事,是為了什麽?”
顧之烽擡眸看着薛安陽的眼睛,眸光帶着些許冷意和壓迫感,他開口,淡淡道:“提醒您,适可而止。”
在顧之烽走後,薛安陽還沒從情緒裏緩過來。
她咬着牙,脫力似的靠着沙發椅背,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都在顫抖。
薛安陽自以為成功壓制下了顧之烽,但沒想到,事到臨頭還是被他将了一軍。
原本以為自己這盤棋,怎麽下都不會走歪,因為還有謝知影這麽個籌碼在手上,就算攀不上顧之烽,可原意做這個順水人情的人還是排排隊往後站。
但沒想到,原本以為會穩如泰山的棋子,此刻居然也被顧之烽攥在了手上,反倒成為了自己的死局。
薛安陽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面前壓下自己胸腔那股翻湧的情緒。
事情對于薛安陽來說,算不上太過糟糕。
如果謝知影知道了這件事,對她自己來說無疑也是個沉重打擊。
薛安陽賭顧之烽不會毫不考慮謝知影的情緒,将這件事情輕易說出來。
她無所謂顧之烽對自己是否夠尊重,薛安陽需要的,只是有顧之烽這個背景來當做自己的仰仗。
只要謝知影能栓住他足夠久,那麽自己就不會吃虧。
更何況顧之烽剛才只是提醒,也并不是真正要撕破臉面。
所以只要做得不那麽明目張膽,那麽她薛安陽還是得益的對象。
盡管如此,薛安陽卻還是陡然生出一股危機感。
以往她有恃無恐,覺得自己能将謝知影管得死死的。但今天被顧之烽捅破秘密後,才心生慌亂。
薛安陽深知自己和謝知影之間關系裂隙有多大,想要修補何其不易。
謝知影垂眸,看着U盤裏那串加密的文件。
這是自己這麽多年來,通過各種途徑搜集到的關于薛安陽犯罪行為的線索。
如果能得到薛安陽的信任,獲得薛安陽替謝嶼衡還款的那筆異常資金流動記,就能夠作為充足的證據進行檢舉,讓警方進行立案調查。
不過……
薛安陽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嗎。
然而就在這時,略帶着熟悉的腳步聲在靠近,在自己門口處停下。
謝知影幹脆利落地拔掉U盤,合上電腦,前去開門。
顧之烽靠着門框,目光寡漠地掃了掃房間,然後道:“拿戶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