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應将明鏡賜予我,我就賴在你這大殿之上不走了!”
皇帝看着自己獨一的妹妹,也不知當初那樣的放縱她究竟是不是好事,他開口勸慰,“你已然有面首三千,又怎會在乎這一人呢?”
安康答道,“面首三千,尤不及他一人。若能得他一人,我願舍了那面首三千。”
皇帝嘆了一口氣,“安康,朕,到底是要顧忌天下人的顏面的啊。”
安康看着為難的兄長,想出一個主意,“那你讓他教我彈筝可好?名正言順,縱是不信我,百姓也會信禪師明鏡。”
皇帝看着執着的妹妹點了點頭。
今日的人間不太平靜,街頭巷尾盡是議論紛紛,不為別的,就為禪師明鏡要入那為惡多端的安康公主府了。
那不知廉恥的婦人,今日竟想勾引禪師,簡直是罪無可恕了。
公主府內,安康領着明鏡入了自己的後花園。
安康手指着一個反向說,“禪師,你看。”
明鏡順着那個方向望去,微微一怔。
那與寺中的苦竹林一樣。流水,細竹,伴着清風。
明鏡垂下眼眸,“阿彌陀佛,公主您不必如此費心。”
安康拉着明鏡的手,明鏡試着掙脫,掙脫不開,也就随她去了,她笑着說道,“我心悅你,為你做些什麽也是應該。”
公主府裏的面首全部都被她關到後院裏去了,禪師即來,自是不能讓他見到什麽糟心的東西了。
安康将明鏡引入竹林,讓下人把筝與茶點準備好後便讓他們退下了。
明鏡拂過筝,說道,“公主,我們開始吧。”
安康公主巧笑嫣然,道了句,“好。”
曲調婉轉,安康對明鏡說,“你且等我一會兒,我去換身衣服來。”
說完便把明鏡留在了原地。
明鏡注視着跑開的倩影,心中默默念起佛經來。
爾後安康歸來,明鏡只一瞥便急忙移開了目光。
安康身着粉色的紗衣,窈窕的身軀若隐若現。
只見她朱唇輕啓,說道,“明鏡禪師,開始繼續吧。”
明鏡繼續彈着手中的調子,指尖微顫。
安康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她伏在案前,左手支着腦袋,露出了雪白的臂膀。
她看着明鏡微微笑出了聲,輕聲說道,“法師,你看,你的手在抖啊。”說完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上面。
明鏡瑟縮着猛地将手抽回,而後起身念了句佛號,轉過身去,閉上眼睛,不再敢看她。
安康嬌笑着,“我曾聽人說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現在連看都不敢看我,想必是心中無佛,故此才須每日留在寺中對着佛空念那一句又一句的阿彌陀佛。”
明鏡沒有言語。
安康走上了前,從後方擁住明鏡,她感受到了明鏡的顫抖,聲音妩媚入骨,“既然心中無佛,何必出家。倒不如留下來和我一起,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自在?”
明鏡惱了,不知是對安康的無禮,還是對自己的不自持,“公主殿下,請你自重!”
安康再湊上前,“我若是稍懂的自重,你有怎會留在我府?”
明鏡推開安康,逃也似的離開了。
他躲在自己的房中,對着佛祖思過。念珠被轉的飛快,口中經文不停。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安康走了進來。
明鏡看着走進來的安康,呆住了,連念珠也停止了轉動。
而後他又閉上眼睛,繼續誦經,他不願再見安康了。
安康關上了門,說道,“禪師,前些日子我讀到到了一首佛詩,不明其意,特來請教。”
明鏡回道,“公主請說。”
安康緩緩說道,“它是這樣寫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大師,你說這是何意?”
“衆生的心靈就是一座明亮的鏡臺,唯有時時拂拭,方可使他莫惹塵埃。”
“我還聽過一首詩,叫做: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又是何解?”
明鏡低下了頭,“小僧道行尚淺,還猜不透。”
安康笑道,“這首詩連五歲的小兒都會誦,誰人不知詩的意思?”
安康繼續反問,“禪師,你說,你是不解其意,還是做不到其中道理呢?”
明鏡口中不言,将目光移至念珠。
安康走近坐在他的身邊,“我看你定是做不到吧。你的心是否還要常常拂拭才可呢?”
“不如今日,我來幫你。”說着安康食指拂上了明鏡的臉頰。
明鏡推開安康的手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走到門前,站了一會兒。
“公主,我乃出家之人,你何必如此戲耍與我。”
安康慢慢走到他的身後,“我哪裏有戲耍與你?我滿心盡是愛意與依戀,只可惜你被你的佛迷住了眼,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你若是正眼看我一次,我不信你還是滿嘴的阿彌陀佛,我不信你還會說我戲耍與你。”
明鏡額間出了一層薄汗,“公主,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一入空門,豈有再還的道理來。公主還莫要癡心錯付了。”說完明鏡打開了門走了出去,不顧在後方癡癡望着的公主安康。
明鏡穿過那九曲回廊,路上不停的有丫鬟侍從對他低頭行禮。衆生平等,誰又一定要誰卑躬屈膝呢?他快步走至大門前,試圖出去,門口的侍衛攔住了他。兩把大刀橫在他的眼前,正當他試圖硬拼的時候,安康追至,她道了聲,“且慢!”
明鏡停在原地,并未回頭,“公主,今日我去意已決,多說無益!”
安康苦笑一聲,說道,“誰要留你?誰又留得住你?我比那西涼女王之于唐禦弟之愛更甚,可你卻比唐禦弟更要無情。罷了,罷了,你且去吧。”
安康高喝一聲,“放他出去!”
侍從的刀落下,明鏡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公主府。
安康看着漸漸遠去的明鏡的背影,一人獨自傷懷。
正準備離開時,府中管家走了過來,“殿下,今日外邦來賀,陛下請您宮中一見。”
安康回道,“我知曉了。”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皇宮內
蒙古來朝見陛下。
大殿之中歌舞升平,盡是一派和諧的景象。
安康獨自一人在桌前喝着悶酒,一言不發。
正對面坐着的,是蒙古族的王子,亦是王位的繼承人。
蒙奇盯着這個美麗的公主看了一晚了,此次前來,一是為表忠心,二也是求娶公主。而安康,正正中他下懷。
安康感受到了蒙奇的視線,頗覺得不舒服,于是向皇帝告了辭,退回後宮去了。
蒙奇看到安康離開,酒過三巡,他站起來,行了個禮,開口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皇帝知曉這是求親的前奏,于是說道,“今日賓客盡歡,無論你說什麽,朕都應你。”
蒙奇大喜,“臣心悅安康公主,還望陛下務必成全。”
皇帝微微一滞,而後說道,“準!”
待到和親消息傳來時,一切已成了定居。安康知道,自己任性了這麽多年,現在是時候用到自己了。和親,不就是歷位公主的宿命嗎?
生在皇家本就是一場錯,生的美麗就更是罪過了。
放蕩這麽多年,即使是臭名昭著的自己也躲不開這個宿命。
若是真的有勇氣去死便好了啊。可惜,她不敢。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只能夠在将來繼續茍延殘喘的活下去了。
聽說那邊的女人,丈夫死了嫁給兒子,兒子死了又嫁給小叔,便是這麽□□的一個地方啊。皇帝哥哥縱容自己,本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但到底,還是一樣的啊。
若是一個公主便能緩解兩國關系,便能換的邊關哪怕幾十年的安寧,也是一筆合算的買賣不是嗎?
不!她已經任性了這麽多年了,這一次她還要再任性一次!
安康對着來傳話的太監說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回複陛下吧。我自回去準備着。”
太監說道,“是。”領命離開。
離開皇宮的安康急急回到了公主府。她對奶娘說,“快!快給我備馬車!我要去見明鏡禪師!”
奶娘吃驚,半晌呆着沒動。
“你還愣着幹什麽!快去啊!我要去見明鏡禪師最後一面!”
“是。”
明鏡,不管怎樣,我要你。我要你認清你自己。只有你開口挽留,無論怎樣,我都會留下不去和那勞什子的親的。
☆、寒寺(六)
夜間的竹林比白日平添了一絲幽寂,明鏡獨坐在林中,思索着不知什麽。
翌日,公主府的馬車并未張揚的停在寺院門前。即是做好了見不得人的事的準備了,就不能太招搖。
安康偷偷的潛入了苦竹林。
果然,明鏡一如以往的獨坐在那處。如初見那日一般的美好。
安康走上前,喚了聲,“明鏡禪師。”
明鏡不動,道了聲,“公主。”
安康看着一動不動的明鏡跪下了身子,跪坐在他身邊,“禪師可知我今日所為何事而來?”
“聽聞公主喜事将近,明鏡道賀。”
安康苦笑一聲,“這有什麽好賀的?你就這麽見不得我的好嗎?道賀?蠻荒之地,教化未開,嫁去那麽一個令人生不如死的地方,你竟是恭喜我的嗎?”
“緣定天生。”明鏡輕聲答道。
安康有些激動的抓住明鏡的手,“佛說,三百次的錯過,才會換來今生的一場相遇。禪師,你說,你與我,可有緣分?”
“出家之人早斷六根,便是有緣,也是孽緣。”
安康松開了手,明鏡眼波微恸,安康眼裏以蓄滿了淚水,喃喃出聲,“難道我與你的緣分與你而言便是孽緣嗎?你可知,今日我來,只為求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的情,好好看看你自己的愛!”
“既已出家,便以無情。縱是有情,也是為蒼生之情。”
“你胡說!”安康大吼,她拉過明鏡,扯亂了他的僧衣,強迫他看着自己,“你看看我!你可敢說,你對我無情?”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說,你無意于我。”
明鏡看着安康執着期待的目光,心中劃過一絲不忍,但他将自己的一切情感深埋心裏,面上無波,他看着安康的眼睛,說道,“公主,貧僧無意與你。”
正當他準備拉開安康的手的時候,安康自己放開了手,她哭着看着明鏡,“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你以後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都會後悔今日的無所作為!都會後悔今日的膽小怯懦!”
“明鏡,你成不了佛的。你六根根本就沒有清淨!你只是騙你自己!”說完安康沖出了竹林。
明鏡收拾好自己的僧衣重新坐好,繼續早課。他的眼角留下了一滴淚水,流至嘴邊時,明鏡稍稍張開了嘴将它咽下。
帝王家的女兒出嫁總是風光無限,莫說是紅妝十裏,便是百裏也不為過。
奶娘最後問了安康一次,“公主,可曾後悔嗎?此去一別,便再是不可歸了。”
安康頂着九鳳冠冕注視着鏡子裏的自己,聲音不帶一絲起伏的說道,“奶娘,我還有可以選擇的路嗎?事已至此,還能有退路嗎?若是我退縮了,那麽這千萬城中的百姓該如何,數十萬的邊關将士又該如何,你們,又該如何呢?”
安康從妝臺前離開,向着門前走去,“反正我心已死,嫁與誰人又有何幹。奶娘,替我蓋上蓋頭吧。”
聲樂陣陣,花轎所到之處盡是民衆的祝賀之聲。安康聽着這些賀聲不禁悲從中來。有多少人會為她的安危擔憂,他們只是知道公主要為邊關的和平遠嫁了。
一個女子一生的命運就這麽在酒桌之間被決定了。
出城門的那一刻,坐在轎子裏的安康還是出現了一絲不甘。
憑什麽!憑什麽是自己!
她一把揭下蓋頭,狠狠地摔在轎子的四壁,正打算沖出花轎的時候理智把她拉回了座位上。
她不能這麽做。
她憑什麽這麽做,她沒有理由。
若是明鏡願與她厮守一生,縱是要她與整個天下為敵她也敢去拼上一拼,可是到頭來,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安康撿起落在轎子裏的紅蓋頭,拿在手上抖了抖,最後看了一眼城外苦竹林的方向。
想必此時明鏡定是如往常一般的在林間誦經吧。
她把蓋頭重新蓋在了自己頭上,端坐在轎子裏。這一刻,她記得自己是王朝的公主了。公主,便該有她公主的氣魄與尊貴。
而苦竹林內,明鏡确實是如往常一樣在林中誦經,可是這一次,誦經的方向,是西出大漠的方向。
他睜開眼睛,看着那個遠方,願公主一世安好。
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該有交集的。
明鏡站了起來,取過筝來,再次演奏了當初初見公主是的那一段曲子,曲調依舊美妙,只是筝聲本就帶着悲涼,混着藝者的心傷更是令人難過。
自公主出嫁,苦竹林便被封鎖了起來。明鏡不願再見任何人了。他只願一人清修。
林中生活清苦,最最難熬的便是孤獨。可是并不影響明鏡。他是天生的佛子,最最習慣的,便是孤獨。
三個月後,安康公主死訊傳來。
公主嫁過去之後大汗就死于王位之争,她不願改嫁與新大汗,老大汗的兒子。如此折辱怎能忍受!于是公主懸梁自盡了。
這成了兩國之戰的借=口。
一國公主,受此侮=辱,怎能忍受?
長達三年的交戰讓兩國都苦不堪言,只是完全沒有影響到苦竹林內。明鏡仍舊覺得公主安康在大漠草原上自由的生活着。
三年後北方叛亂平定,國內又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二十年後,明鏡功德圓滿。他走出苦竹林,面容一如二十年前一般俊朗,歲月完全沒有在他的臉上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今日他算出師傅圓寂,特來送師傅最後一程。
人間二十年已是不知變換了多少,現今的寺內小和尚門只知道苦竹林不能進,根本不知道裏面呆着的是為大法師,只當其中有什麽妖魔鬼怪師傅們不讓進呢。所以明鏡乍的一出現,讓小和尚們吓了一跳。
香客們見到詫異不已的師父們也感到驚奇,再看,确實披着素淨僧衣的俊朗的俏師父,女客們紛紛羞紅了臉。人群中出現了騷動。
曾經見過明鏡的年長的僧人對明鏡說道,“禪師此次出關可是已經功德圓滿了?”
明鏡點點頭,說到,“且引我去見師傅吧。”
待明鏡離開所有人議論紛紛,想不到那個少年竟是大禪師啊。
當明鏡看着自己的師傅時心中百感交集,當年引他入佛門的禪師現在已是垂垂老者,他躺在床上,對着明鏡說,“明鏡,你看這天下,可有變化?”
縱是已堪破天命,明鏡也不曾算過這王朝的命數。
也許是不想,也許是不敢。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經年。”老禪師躺在床上虛弱的說道,“你可知安康公主現在如何了?”
明鏡眸光流轉,合十答道,“凡塵往事,不堪回首。早已忘懷。”
老禪師說,“出家人不打诳語,明鏡,你是天生的佛子,怎的,也說起胡話來了。”
明鏡說,“師傅,明鏡不敢欺騙與您。”
老禪師嘆了一口氣,“自你閉關三個月後公主便自盡了,其中原委細說也無意,今日告訴你結局,還望爾等自己能夠堪破啊。”
明鏡聽此消息,身子不自覺的顫了顫。
“明鏡......”老禪師伸出手。
明鏡走上前去,拉住老禪師的手,喚了聲,“師傅”
老禪師看着明鏡久久不能瞑目,似是對他未來多有不甘,又多有期待。
“師傅,我自會抉擇,請您放心吧。”
老禪師聽及此話,終是放心的閉上了眼睛。
“阿彌陀佛”
明鏡打開門,說了句,“禪師已經圓寂了。”
“阿彌陀佛”響徹了大殿。鐘聲想起,宣告着一代聖僧的圓寂。
明鏡不顧衆人的挽留再次回到了苦竹林內。
他恸哭了一場,為自己,為師傅,為公主,也為不明的內心。
他的佛心,動搖了。
他後悔了,曾經公主說過的話如今應驗了。
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西天佛光閃耀,今日是禪師圓寂之日,明日更是天子登基之時。
漫天的佛光照亮了整個夜空,都城內的百姓紛紛下跪叩拜。佛光,只在傳說中聽過,不曾在現實中見到。寺院內的香客和僧人們以為那是來接圓寂的禪師的,朝堂上的臣子以為那是新皇登基的喜兆。
明鏡知道,那是來接他的。
他整頓了自己的衣冠,由着那接引之光将自己接上了西天極樂。
途中,他走上了漫長的佛途,他問接引使者,“不想前往西天的路途竟是如此的遙遠。”
使者答道,“不,不是所有人的都要經過佛途的。”
明鏡疑惑,“為何?”
使者答,“佛途九千裏,是三界最長的接引之途。為的是讓佛陀們能夠好好的想清楚究竟要不要永遠的進入西天。”
明鏡問,“難道還有人不願進入西方極樂的嗎?”
使者深深的看了一眼明鏡,回答,“有啊。”
“不願進入西方的,像你這般的僧人,進入西天之時便會出現佛途。”
“佛途出現,便說明僧者心中尚有留戀,尚有塵緣。走過九千裏,若能斬斷,便進入西天,若不能,便留在此處。”
“今日我引你走着佛途,是繼續還是停留且由爾等自己決定吧。”
說完又默默的向前走去。
又走了不知許多時,只見明鏡嘴角微微翹起,慈悲的法相中平添了一絲妖嬈。
“使者,敢問,要如何才能留在這佛途之中?”
使者轉過頭看着明鏡,臉上挂着一絲了然。
明鏡淺笑着問,“使者已經知道了我會留在這裏嗎?”
“從沒有人能走過佛途。”使者答。
“即是如此,我便留下吧。前輩們不願欺騙自己,我也是不願的。”
一道光芒閃過,原本只有明鏡和使者兩人的佛途平白的多了許多僧人出來,明鏡微微詫異,聽到一聲“你随我來。”跟随着使者前去。
使者将其引到一處宮殿之中,上首坐着一個女子,眉眼妖嬈。
她問道,“又來新人了?”
使者低低應了聲是,對明鏡說道,“這是佛途的佛主大人。”
明鏡行了個合十禮,“貧僧一了,見過佛主大人。”
一了,凡塵俗事未了,願此間凡事能一了百了。
不知過去了多少歲月,明鏡依舊留在佛途中為自己當初的一切傷懷。
今日的佛途不太一樣,來了一個絕美的女子,她對一了說道,“你便是那個閉關痛失所愛結果還沒進西天的芝麻西瓜都沒撿到的和尚吧?”
“我見過你,在鏡像裏。”
一了心中頗覺煩躁,怎會有如此挫人傷疤之人,着實令人厭惡了些。
女子笑道,“你也莫要惱我,我說的本就是事實,你做了,難不成還不準人說說嗎?”
一了閉上眼睛不想搭理她。可是她并未停止說話,“你整日坐在這裏能悟出個什麽來,倒不如下凡去,體會人間百态,也許還哪天腦瓜子就開竅了呢?你說是也不是?”
一了煩了,想拂袖而去,但是佛主大人對他說,“下到凡塵去修行也許對你有好處,你且聽她的去吧。如今下界正是有個天道衙門,你往那處去,順便也積點功德,用你所學普度衆生好過成日的在這裏傷春悲秋。”
一了無奈,道了聲是便随着女子下去了。
從此,仿佛被騙上了賊船一般,再也不能好好修行冥想自己的殿下了。
他變得如同濟公一般酒肉穿腸過,佛主只能心中留了。
無論神佛,一旦開始堕落,就再也回不去當初了。就如現在的一了,再叫他和千年前一般在苦竹林中獨自修行是不可能的了。人間數十年,将他出塵的佛氣抹的一幹二淨。
☆、五月的日記
人生充滿了各樣的精彩,我們終究平凡,平凡的人,一樣有屬于自己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不尋常的故事。
人生将近三十年的日子裏,寧自泊最忘不了的是大四實習的時候每一天瘋狂的追趕公交的日子。
在那段時光裏,西北無風的天氣愣是有了一陣風呼嘯着從耳邊閃過。
還忘不了旅行時在陽光下暴曬的日子。
太陽就這麽毫不留情的照耀在人們身上,不管不顧的,任你歡喜不歡喜。
午夜夢回中,他回憶起了曾經發傳單掙零花錢的日子。
一沓厚厚的傳單,上面是賣樓的廣告。
藥店門口坐着的阿姨會委婉的拒絕他,告訴他自己買不起房子。藥店裏的醫生像是知道學生孩子的窘迫一樣,嘩啦啦的從好幾厘米厚的紙張中抽出好多,然後對着寧自泊和善的笑。
在被城=管抓到的時候,寧自泊很溫順的把傳單交了上去,一句話都沒多說。
城市裏的人熙熙攘攘,都為生活在奔忙。城=管這個職業,不讨人喜歡,但是卻必不可少。
在四通八達毫無公交線路的路口,寧自泊見到城=管對着一個賣小吃的大爺笑着驅趕,雙方都操=着一口濃=濃=的方言,一個笑着叫人離開,另一個笑着掉轉頭走。待到車輛離開,賣小吃的大爺再一次回來。
路邊賣西瓜的阿姨會給寧自泊少算兩塊錢,因為攤子的主人不在,因為寧自泊看着真的風塵仆仆。
有時候他能聽到植物哭泣的聲音,據說,植物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人耳聽不見。
知道了這個消息,寧自泊仿佛真的每一天都能聽見植物們在烈日下喋喋不休的抱怨聲,被人們踩踏的哭泣聲。
西北的風大,時常吹彎他的傘。但是寧自泊每一次都能很迅速的把傘骨給掰回來。只是到底還是被狠狠的傷害過,所以永遠扭曲着身體在世上賣力的繼續履行它為人們遮風擋雨的指責。
有時候,還有時候,太多太多的美好寧自泊只能一點一點的去記住。用筆記下來,再用心記下來。
只是不管是筆,還是心,都會漸漸被遺忘。
也許在未來某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寧自泊會學着李道,搬一把小小的搖椅,懷中抱一本曾經寫過的日記,看一看自己曾經走過的一生。
☆、哪吒(一)
作為一個從小看着封神榜長大的人,寧自泊對神話中的世界,對神話裏的人物無比向往,幾乎是向往到了一種癡狂的境界。
第一次見到哪吒的時候,寧自泊當場就傻住了,但是可惜,李道并沒有給他太多的機會接近哪吒。
所以寧自泊掏出他的小本本,開始寫他心目中的哪吒的形象。
他的眼裏,既然李道是如此的貼近生活,如此的接地氣,那麽哪吒也該是如此的。
現在不是很多神仙和凡人的戀愛故事嗎?哪吒也應該有獨屬于他的愛情。
……
李道将手中的九鳳簪重新放到櫃子裏鎖起來,這個可是安康公主死的時候她大半夜的偷偷跑到草原的王帳裏悄悄從死人頭上拔下來的。
當初就想着可能将來能夠用得上之類的,現在果然,用上了。
漫長的歲月太過無聊了,這些人又總愛庸人自擾,既然如此她便幫他們一把。将這些一件又一件的東西好好的收集起來,等到需要用到的時候拿出來。引出一場大戲,讓自己開心開心。
一了這個事情自己估計不用動什麽腦子的,她就不信一了會碰不上那個曾百靈。
自己同她不過是偷簪子的緣分都能遇上,一了那個情況怎麽的也得是個緣定三生吧。所以自己就盡管安心吧。要不了多久,一場大戲就會開幕的。
不過哪吒就慘了點了,聽說現在天道衙門誰有事沒事什麽三姑六婆的都和他講,一了大概能給他說一個長長長長的故事吧。
李道料的不錯,就在她在緣來館幸災樂禍的時候,哪吒這邊已經在天道衙門裏聽着一了的抱怨了,苦水瘋狂的向哪吒倒去,哪吒覺得自己要被淹沒了。
但是神游什麽的好像又有點不太尊重人家,所以他現在是強打着精神在應和着一了。
只聽一了說,“哪吒,你知道我前兩天遇到誰了嗎?”
哪吒心說,還能是誰?安康公主呗。現在的那個曾百靈,李道都已經和他說過了。不過再聽當事人說一遍感覺還是不太一樣的啦,所以他稍稍帶點興趣的問道,“誰啊?”
一了嘆了一口氣,情緒瞬間低落了一點,“我遇見安康公主的轉世了。”
哪吒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問道,“安康公主是誰啊?”
看到一了似乎有些哀怨的望着他,他意識到自己有點裝過頭了,所以他急忙補充,“哦,是那個讓你放心不下的公主是嗎?”
“對。”一了點點頭。
一了期待哪吒再說些什麽,不過哪吒可不願說了,要是順了他的意,将來出了什麽感情問題還不得全怪到他的頭上,所以哪吒也看着一了,兩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的。末了,一了率先堅持不住,他開口道,“你說,我還要不要和她再續前緣啊?”
哪吒在心裏腹诽,你說要不要再續前緣,你自己難道就沒有做好決定嗎?我就不信你沒想好。不就想要人支持你嗎?直說嘛,這麽拐彎抹角的何必呢。不過既然一了裝的人模人樣的,哪吒也自然更要裝一下了。哪吒有多精明大家都知道的,加之又比一了多活了那麽些年,玩起小九九來,一了怎麽能比過哪吒呢?
哪吒咳嗽了一聲,“你看啊,你下凡來是為什麽呢?”
就在一了以為哪吒要說既然下凡是為安康那麽便守護這一段姻緣的時候,哪吒話鋒一轉,“你下凡便是為了斬斷情根,那麽如此,便還是不要再見面了!反正再見面也沒什麽好處,你幹脆就遠遠的躲開,眼不見心不煩,待到那個女人百年之後,你定然會發現自己已然是放下了一切,到時便可修得圓滿。”
說完這番話的哪吒身體向後一靠,自豪的看着一了,仿佛自己是拯救一了的救星似的,那居功自傲的模樣看得一了只想抽他。
但是還是忍住了抽他的沖動,他一個武将,自己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和尚,打不過的。
一了抽抽嘴角,沉默半晌,說道,“可是近日來思念之心愈發深切了,當初李道将我引下佛途的時候也曾說過,若有朝一日在凡間再歷一次情緣說不定便可堪破這一段紅塵往事。”
“故此,我想是否還是順其自然,且看天道如何對我安排的好?”
哪吒看着一本正經胡說的一了,發現,人還真是會說謊啊,哪怕成佛了也是一樣的。
打死他都不信李道能說出什麽再歷情緣堪破紅塵的話來,她只會給別人挖好坑跳下去,然後自己撇的一身幹淨正大光明的看戲。
一了會和安康再遇想必是注定的,所以李道才會去接引一了下凡來,既然如此那麽些會讓人誤會的話李道就更不可能說了。要是說了,将來出了什麽事不就全賴在她頭上了嗎!
再者,還且看天道的安排,他就不信一了自己會不動手。天道的安排?誰能知道天道怎麽安排?到時還不是你自己給自己創造一個機會然後告訴我們這是天道的安排?最後要是出了意外再大吼一聲天道不公之類的嗎?
真搞笑!
想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還是不能這麽說的,哪吒也一本正經的拿出了自己身為天神的威嚴告訴一了,“該如何決斷想必你自己已有決定了,我也不好阻撓你,你的事情便自己打算吧。”
一了此時有些感謝的看了一眼哪吒,哪吒讀出了那個眼神的意思。
果然是順了一了他的心意了。
不過他可沒說什麽,這個意思可是一了自己悟出來的,該幹嘛當事人總會知道的。說話的藝術就是這麽的博大精深,怎麽解釋都可以。這一了要這麽理解別人也無可厚非啊。
只聽這時一了又開口說道,“說起來還都怪那個李道,若不是她引我下佛途,我又怎麽會思念之心愈切?本來在佛途中與諸位佛尊們修身養性已是幾乎忘卻這一段俗事了,結果倒被她給騙了下來,才讓人進入這個兩難之地啊。”
哪吒此刻已經為一了的甩鍋本事折服了。
雖然李道帶壞人無可厚非,但是還是沒有這麽嚴重的吧。再說,那是騙你下來的啊?你不是聽着你那位腹黑佛主的話自己下來的嗎?
這兩個人,坑起人來,都不手軟的啊。
此刻的哪吒不由的慶幸,還好這兩人和自己的關系都不錯,不然被她們兩個坑可真是太慘了啊。這個一了,以後還不知道到底還能不能再進佛途啊。
哪吒思及此處又看了一眼一了,但是看來,一了已經做好的要和別人雙宿雙飛的準備了。
今日如往常一樣,哪吒起床之後先是看了一眼挂在床頭的日歷。不得不說,民間那種過一天撕一頁的那種日歷還是很好的将先人的蔔卦之術傳承下來了。
就像今天,你看,二十一日,宜:閑聊喝茶,忌:工作。
哪吒打着哈欠,開始洗漱。雖然天道衙門的日子很是無聊他還是得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