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下來一個多月,陳氏對金寧可謂是噓寒問暖、關懷得無微不至,好在金玉寶此時不在,若是在,定會十分不滿。

“來,寧兒,這燒腿是娘今兒個一早到市集有名的鄭記燒鴨給買的,你身子弱,得多吃點肉才有力氣,還有這蛋,你不是最愛吃這半生不熟的嗎?來,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對于猛獻殷勤的陳氏,金寧擺出一貫的态度,默視,不過倒是沒拒絕她夾來的菜,接着又原封不動的夾到金政德碗中。

“爺爺,難得有人這麽大方,你多吃點,別客氣。”金家在京城原有十來間的藥鋪,自從金寧的爹娘相繼過世後,金政德只好出面接管,家中之事及店鋪的帳目便全權交給陳氏打理,然而陳氏接管內院不過才半年,金家的鋪子便莫名其妙被盤出半數,金政德每日在外忙碌,加上陳氏有心隐瞞,等他察覺此事,金家的家業已被陳氏給揮霍了大半。

為了此事,金政德被氣得吐血,大病一場,這也是他身子落下病根的原因。

少了雄厚的家産當後盾,加上金政德被氣得纏綿病榻,陳氏似有覺悟,開始節省衆人的吃喝用度,不但遣去府中下人,所有事都親力親為。

明面上,她有所改變,可私底下卻是對金政德及金寧苛刻至極,總擺出一副儉省精簡的模樣,送上的飯菜常是冷飯冷湯,平時最好的吃食也不過就是多顆蛋、多塊肉,其餘時候便是些青菜、醬瓜配粗糧,外加一鍋燙過青菜加了些鹽的菜湯,草草度一餐。

然而若是四個人都是同樣吃食也就罷了,可偏偏陳氏一轉身便帶着金玉寶回自個兒房間,吃着大魚大肉、白米飯和數道熱騰騰的精致吃食。

這情況被金政德發現後,大發雷霆,但他身為一個男人,又曾是富家子弟,根本不會也不屑插手內院之事,認為這麽做有失男人的面子。

陳氏自是知道金政德的性子,便愈發吃定他們爺孫倆,常常陽奉陰違,這樣的情形直到金寧十二歲,自個兒學會了管家,金政德發話讓金寧來持家,可當陳氏心不甘情不願的将帳務交到她手中時,金家早已成了空殼子。

金寧很生氣,明知道陳氏狡猾,将所有家産變賣成首飾藏在她房裏,卻苦無證據,只能苦苦撐着這個家,小小年紀便靠着爺爺教她認得的草藥知識,一個人去山上采藥草,到集市販賣嫌取銀錢,若不這樣,她和爺爺早已活活餓死。

這也是金家與其他人家不同之處,明明才四口人,卻是各過各的日子,誰也不幹涉誰,就連用膳也是如此,各開各的竈。

所以這些日子陳氏大獻殷勤,一會兒買肉、一會兒買魚,金寧是來者不拒,明知道她是在拉攏她,想靠她攀上安家那座金山,但她壓根不在意,她只知道這些肉菜本就是用她金家的錢買來的,與其進了陳氏母子的肚子,不如讓她和爺爺飽餐一頓。

金政德自是明白孫女的想法,也裝作沒看見陳氏那谄媚的模樣,夾起碗中的燒腿,便要放回她碗中。“你也吃點,你正在長身子,多吃點才能長得高。”金寧急忙用手捂着碗,擰眉阻止,“爺爺,你別擔心,不過是只燒腿,某人一根簪子就是換上幾只燒鴨都不成問題,你別怕吃不着,畢竟那本來就是咱們家的錢。”她明諷暗諷,就是要讓陳氏知道她有多麽的不要臉,可她卻小看了陳氏的厚臉皮。

陳氏不過臉一僵,便像沒事人般的笑道:“寧兒,你這可是在說笑話?這些吃食可是我賣嫁妝換來的,咱家的錢,娘可是早都交給你了,你這小丫頭淨說些玩笑話,呵呵……”陳氏這話倒是所言不假,從金家挖來的錢,早讓她那個寶貝兒子花天酒地敗個精光,現在的她也是窮得發慌,若不是為了讨好金寧,說什麽她也舍不得拿出這些嫁妝。

金寧才懶得理會她說的是真是假,自顧自的招呼爺爺吃飯,自己也吃了兩大碗白飯,壓根不想理她。

陳氏幹笑幾聲,憋了好些天的話終是忍不住,再次試探,“寧兒呀,你可想好要向安家要多少錢了?”她知道金寧不待見她,她對她也是很厭惡,可能怎麽着?她那寶貝兒子從小被她嬌慣着,成了個纨绔子弟,天天要吃好、穿好,眼見她那一點積蓄就要被他給敗光,這金寧卻恰巧靠上了座金山,她不巴結她還能巴結誰呀?若是可以,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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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眼中閃過一抹算計,卻依舊陪着笑臉,完全看不出異狀。

然而不論她好說歹說,金寧依舊是雷打不動,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自始至終都當沒她這個人,她忍不住雙拳緊握,拼命想壓抑心口熊熊竄起的火氣,卻怎麽也壓不住,火氣一揚,甚至忘了金政德還在場,用力拍桌,霍地站起,大喊,“金寧!我好歹是你二娘,你那是什麽态度?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這死丫頭,壓根就是生來克她的煞星。

陳氏潑婦一般的行徑讓金政德花白的眉毛擰起,正要開口訓斥,卻被孫女給制止。

金寧站起身,長期營養不良讓她身材過于嬌小,甚至比陳氏要矮上半顆頭,但她的氣勢卻不小,眯起雙眼,冷冷的反問,“你倒是告訴我,我憑什麽要理你?”

不等陳氏開口,她又接着道:“救人的是我,安家要報恩的人也是我,要怎麽做是我的事,憑什麽向你報告?”見陳氏似乎要再次開口教訓,她心中一陣厭煩,脫口再道:“我就老實告訴你好了,我根本沒打算要什麽報酬,就算真去要,我金寧發誓,不管要到多少,我是一個子兒也不會給你們母子,要是違背誓言,就讓我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便不再理會愣在原地的陳氏,攙扶着爺爺走進內廳,絲毫不理會她在外不停的嚎叫哭喊,說她有多命苦,養了她這不懂孝道的忤逆女……好不容易耳根子能夠清靜一些,金寧卻看見爺爺正一臉不贊同的看着她,她咬咬唇,解釋道:“爺爺,我知道玉寶是爹的獨子,可我……”

“爺爺不是怪你這件事。”

金政德擰着眉,用因長年咳嗽不愈而沙啞的嗓子,又心疼又擔憂的道:“爺爺是不高興你發那種毒誓。”他對金玉寶早已不抱任何期望,雖然痛心,但他仍忍痛言明和他斷絕關系,是陳氏母子倆死皮賴臉的不肯走。

聞言,金寧松了口氣,卻擰起秀致的眉。“我若不這麽說,只怕那女人賊心不死。”她本想着多撈幾日好吃好喝,畢竟爺爺的身體因久病瘦弱不堪,能吃些魚肉,對爺爺的身體極好,可那讨厭的女人實在是太令人厭煩,讓她難以忍受。

“就算如此,可那種毒誓……”他嘆口氣,本想再說什麽,可想了想,她誓發都發了,也收不回,也就不再多說,挑了剛才的話題問道:“寧兒,你剛說的可是真的,你真打算不求回報?”她點點頭。

“爺爺,你常教我助人為樂,我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出力的還是福兒,我不過是耗費了些現摘的藥,壓根算不上什麽。”對于自家孫女能有這種想法,金政德感到十分欣慰,拍拍她的手。

“好孩子,你能這麽想就對了,咱們金家雖窮,卻窮得有骨氣,不管那安家主爺說的話是真是假,咱們也不能真巴巴的上門去讨報酬,有損咱們家的家風。”頓了頓,他又說,“既然你打定主意,那玉佩……”

“爺爺放心,我明兒個就拿去還,省得夜長夢多。”金寧笑了笑,扶他上榻後,便道:“寧兒去幫您熬藥,您先歇會。”

金政德點頭應好,慈愛的囑咐孫女熬完藥便早些歇息,兩人絲毫沒發現門簾外有道人影,在金寧轉身之前,快步離開。

走出內廳,金寧看見陳氏正在收拾餐桌,一點也沒有方才那憤怒的模樣,嘴角甚至餐着笑,心中正覺得怪,大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哭喊——“娘!娘!你一定要救我呀——”

事情是這樣的,話說金玉寶前陣子去了趟江南,說是和一群同窗去賞花,可這一去去了一個多月,不管賞的是什麽花,也早都落成花泥。

更奇的是,金玉寶明明是一身光鮮亮麗的出門,回來時卻只穿着一件裏衣,身上的配飾、外衣全都不見了,身上、臉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身旁還多了幾個兇焊的大漢。

正當大夥紛紛猜測這一回金家的敗家子又做了什麽好事時,那群大漢的頭頭已揭開迷底,衆人這才知道金玉寶到江南賞的是多麽“珍貴”的“花種”。

和金政德所猜無誤,金玉寶所謂的賞花便是沉醉在溫柔鄉之中,到江南有名的醉香樓賞人家當家花魁去了,還不僅僅是賞而已,據說還睡了,且一睡睡了大半個月,将身上銀錢花個精光不說,還騙那花魁說自己是京城有錢的金家大少爺,已派人送錢來,讓人将他當成上賓伺候。

說到京城金府,大多數人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勳貴中極為有名的金将軍,金述。

花魁自然也這麽以為,于是使出渾身解數的服侍他,哪知他說會讓人送錢,卻一拖再拖,有一晚竟被樓中保镖發現想偷跑,這一追查,衆人這才知金玉寶竟是個冒牌貨,非但不是風流潇灑的金将軍,甚至也不是什麽世家公子,而是個好吃懶做的纨绔。

醉香樓的鸨娘氣得命人将他往死裏打,可打死人要償命,再說人死了錢也拿不到,這才恨恨的讓人壓着金玉寶回來,要讨回他欠的銀兩。人壓回來,還沒進屋,便聽見金玉寶大喊救命,陳氏一看見心愛的兒子身上、臉上全是傷,更是傻了眼,心疼得不停的哭,大罵說欠錢她還便是了,憑什麽打人,還嚷着要告到官府去,可當她一聽金玉寶竟欠下了三百兩銀子時,血氣一沖,當場氣得昏了過去。

這麽一鬧,左鄰右舍全都知曉,沒有人同情陳氏母子,倒是對金政德及金寧投以憐憫的目光,畢竟金玉寶姓金是不争的事實,出了這等難堪事,他們爺孫倆也無法置身事外。——陳氏暈倒,金玉寶更是一進門便昏死過去,也不知是真昏還是假昏,金政德只好出面,要對方明日再來。

對方見他誠懇,這才答應明日一早再來,可還是派了人看着,就怕金玉寶又趁夜偷跑。

人走光後沒多久,陳氏也醒了,一醒來便跪在金政德與金寧面前,又哭又求,“寧兒,二娘求你了,要是你不救你弟弟,他就死定了……”金寧俏臉微凝,抿着唇,一句話也不說。

她氣瘋了,早知道金玉寶遲早會惹出事情,卻沒想到竟惹出這麽件丢人現眼的事來,花了三百兩和人共度春宵?!他可真行呀!別說她沒錢,就算是有,她也不會給。

見她不講話,一副打算置之不理的模樣,陳氏忙拉着金政德的褲管,哭喊:“爹呀!玉寶是你的孫子,你不能眼睜睜看他被人送進官府呀!爹,求您救救玉寶呀……”金政德也是氣得不輕,但他對金玉寶早已死心,這會兒也就不像陳氏這般激動,更何況他都自顧不暇,哪有能力去救他。

“我拿什麽救他?”他嘆氣,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我不過是個糟老頭子,能有什麽能耐?既然敢做,他就得有膽子扛!總不能一出事便回來求你這個娘,說到底,那孩子還不是你自個兒給慣壞的!”他早說過要将孫子接來教養,是陳氏不肯,平時他看不過眼,提點提點孫子幾句,她便擺臉色給他瞧,甚至在孫子面前說他這爺爺的壞話,現在出了事便來求他,求他有何用?還不是她自己作的孽。

這會兒陳氏可不敢再擺什麽臉色,連忙應聲,“爹教訓得是,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但玉寶可是金家唯一的孫子呀,您不能眼睜睜看金家絕後……”說着又哭了起來。

金政德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百般無奈地道:“三百兩不是小數目,就算将咱們這宅子給賣了也湊不出錢。”陳氏抽抽噎噎的哭個不停,好說歹說,他們爺孫倆就是不松口,不禁氣得咬牙道“你們真這麽心狠?區區三百銀而已,安家會拿不出來?”

見金寧變了臉色,她忙又軟下聲,“寧兒,玉寶是咱們金家的獨苗,況且咱們也不是沒辦法,只要你到安家開個口,一切都解決了,寧兒……”

“不要說了!”陳氏一愣,本以為打斷她話的會是金寧,沒想到出聲的卻是金政德。

金政德鐵青着臉,忍不住咳了起來,吓得金寧忙為他撫背。“爺爺,你別激動,小心身子。”直到順了氣,他才擡起咳到漲紅的老臉,啞着嗓子道:“寧兒剛發的毒誓你沒聽見嗎?你口口聲聲說是二娘,怎就沒想到寧兒的處境?難不成真要為了救那敗家子,害上我乖孫女的命?!”

“我……”陳氏被堵得啞口無言。

在她心中,金寧那條賤命當然比不上她兒子,可這情況下她怎麽敢說?

緊咬着牙,陳氏原想再說什麽,卻突然想到稍早前偷聽到的話,心頭一振,忙垂下雙眼,掩去眼中的喜色,面上依舊假裝哀戚的道:“媳婦哪敢這麽想,可要真是這樣,玉寶就得去坐大牢,再說,那群人沒拿到錢也不會善罷罷休……”

陳氏這話說到了重點,也正是金寧擔心之事。就算把金玉寶送進官府,這件事也不會這麽容易解決。

就在三人心思各異時,原本昏迷的金玉寶總算幽幽醒來,一看見陳氏,馬上大聲哭喊,“娘!你一定要救我,我不要被送去官府……”他這一哭,陳氏頓時又氣又心疼,也跟着哭了起來。“玉寶,我的兒呀!不是娘不救你,是娘也沒錢……”見他們母子倆抱頭痛哭,金寧與爺爺對看一眼,十分有默契的走進內廳。

進到廳內,金政德沒有馬上回房,金寧也沒走,兩人沉默不語,過了不知多久,金寧才咬着粉唇道:“爺,要不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金政德給打斷,“我方才和你二娘說的話你沒聽見嗎?”聞言,她馬上閉了嘴。

是呀,她怎麽又心軟了?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只不過這回的事鬧得大了點,但她應該堅定立場,好讓他們母子趁機學個教訓。

見孫女想清楚了,他才緩緩地道:“不這麽做,玉寶永遠不會長進,這次也是他自己惹來的,好在你話說在前頭,要不這一次肯定又是一樣。”

金家的藥鋪一間間全讓金玉寶給敗光,鋪子沒了,他們母子便打起莊子的主意,最後就連土地都變賣了去,現在他們就只剩這間祖宅了,他卻依舊故我,鬧出這麽一出事來,金政德是真對他死心了,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再管了。

嘆了口氣,他又道:“明天一早,你就将玉佩拿去還人,我怕你二娘不會這麽容易死心。”金寧點點頭。“我知道了,爺爺也別想了,早點歇着。”金政德拍拍她的手,這才起身回房,途中止不住的咳嗽。

望着爺爺的背影,她心頭一酸,眼眶微熱。

到底要到什麽時候他們才能解脫?難不成真要到了傾家蕩産的地步,這一切才能消停?

次日,為了去還玉佩,金寧比平時稍微睡晚了些才起榻,打了水洗臉,挑了件洗得刷白、卻是唯二件體面的衣裳換上,依舊紮了條辮子,便要出門。

然而當她打開妝臺抽屜那只她用來放玉佩的匣子時,俏臉倏地變了色。

“怎麽不見了?我昨晚明明才檢查過……”她巧眉輕擰,忙又東翻西找,卻什麽也找不難道是腦中突然浮現陳氏昨日收拾餐桌時那怪異的笑容,一個念頭閃過心頭,讓她霍然站起身便往陳氏的房間跑去,毫不意外的看見緊閉的門扉。

她猛拍房門,卻沒人應聲,說明房內根本沒人。

“可惡!”金寧低咒一聲,再匆匆來到爺爺房內,說了聲要上安府,不過沒将玉佩不見一事同他說,便快步出門。

一路上,她再也忍不住不斷地暗罵,那對可惡的賊母子,到底還有什麽事是他們不敢做她敢肯定玉佩就是讓陳氏給偷走的,畢竟昨兒個才出了那樣的事,且原本守在家門口的那名大漢也跟着不見,若她還猜不到是怎麽回事,她就太蠢了,只不過她怎麽也沒想到陳氏會趁她睡覺時,大膽的潛進她房裏偷東西。

愈想金寧愈是氣惱,腳步也就愈發急促,若不是礙于女子的矜持,她早撩起裙擺用跑的。

原本昨夜她還是有些猶豫,雖然答應爺爺不會心軟,可金玉寶畢竟是爹的骨肉,也是她唯一的弟弟,盡管他壓根沒把她當姐姐看,但她對他仍有一分親情在,可沒想到……粉拳緊握,她眯起映着熊熊怒火的圓眸,直到這一刻,她心中才真正沒了任何猶豫。不要怪她無情,是他們讓人無法對他們有情。

走了近半個時辰,金寧終于來到京城赫赫有名的安府。

擡起螓首,她看着在金陽照耀下,氣勢輝煌的安府二字,深吸了一口氣,才邁開步伐,走向側門。

她不卑不亢的向守門房的小厮說道:“這位小哥,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我要找你們主爺。”小厮見她一身清貧,雙眉一擰,本要趕人,可一擡眼,在看清那張清靈秀麗的小臉時,頓時愣了愣,原本冷下的臉揚起了幾分親切。

“這位小姑娘,咱們家主爺可不是誰都能見,你是”人都喜歡美麗的事物,更何況眼前的小姑娘瘦小歸瘦小,卻清新得像朵無害的小白花兒,鑲在那張巴掌臉上的五官小巧細致,透着粉色的嫩頰更是漾着淺淺的梨渦,讓人語氣不軟都難。

“小女子姓金,單名一個寧,可否麻煩小哥替我通報一聲?”咬着粉唇,她硬着頭皮再問一次。

她實在沒把握安飒宇會記得她的名字,也不曉得他會不會見她,但玉佩不在身邊,她只能這麽試一試。

“姓金?”小厮眉頭一皺,旋即便問,“你可是一早攔住我家主爺那對金家母子的家人?”金寧聽見陳氏母子果然一早便來,粉唇一抿,雖然不想承認,但迩是點點頭。

“是,那是我二娘及弟弟。”

一聽她和那對狗眼看人低的母子有關系,小厮的好臉色倏地不見,語氣不悅的要她等着,才進屋通報。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金寧等到腿兒微微發酸,那名小厮才和一名年輕男子一同前來,讓那名男子帶她進屋。

沿途,金寧垂着螓首,眼睫不擡,亦步亦趨的跟在男子身後三步,速度不急不緩,那低眉順眼的模樣,讓前來帶人的大總管白蔚然心中的不悅稍微平了些。

看來這小姑娘和廳裏那兩個無賴般的母子是不一樣的人。

安府很大,雖然金寧不曾擡頭多看一眼,可光是從大門到大廳這段路便要走上小半刻這點,她便知這府邸的壯觀。

在繞過幾個長廊後,白蔚然總算停下腳步,低聲道:“金小姐請在這候着,容我進去通報一聲。”

“勞煩總管。”金寧恭敬的朝他福了福。

這舉動讓他對她的好感更甚,點了點頭,便進屋去。

這回沒讓金寧等太久,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白蔚然便出來溫聲道:“主爺讓你進屋。”金寧朝他道謝,這才深吸口氣,朝那布置得奢華卻不失大氣的廳堂而去,進門的第一眼,她便看見坐在主座的安飒宇,他一雙冷漠的俊眸微微眯着,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再轉頭,她就看見陳氏、金玉寶以及昨夜被派到家門口守住金玉寶的大漢,兩人似乎對她出現在此十分驚訝,陳氏眼中閃過一抹慌亂,可旋即給了她一抹得意的笑。

那笑容讓金寧心一沉,她緊咬着粉唇,惱怒的瞪了陳氏一眼,正要開口,卻被陳氏搶白——“安公子,你瞧,我這女兒是擔心我們,來接人了,那麽我們娘兒仨就先行回去,您答應的事……可別忘了。”說着,她忍不住咧開笑,怎麽也抑不住心中的喜悅。

一旁的金玉寶也忙點頭,一樣笑得阖不攏嘴。

聽見這話,安飒宇終于有了淡淡的表情,但卻掩不住他眼中的嫌惡,他看也沒看陳氏母子,冷厲的雙眸直直盯着金寧,冷聲道:“我安飒宇一向是一諾千金。”這是告訴在場所有人,他安飒宇說到做到,絕不食言,不論對方是否獅子大開口。

就是因為如此,陳氏才會這般鎮定,畢竟玉佩是從她手中交出去,且她開出的條件在金寧來之前便已談妥,現在的她壓根不怕金寧搗亂。

這話讓金寧的心跳亂了節拍,想也沒想便開口,“不能算數!”她這一喊,讓原本扯着她要離開的陳氏停下腳步,就連站起身要走人的安飒宇也停了下來,淡淡的看着她。

深吸口氣,金寧平了平紊亂的心跳,才揚聲又道:“不論剛才他們開了什麽條件,都不能算數!”

“金寧!”陳氏沒想到都到了這地步她還來添亂,忙要捂住她的嘴,卻被她給閃開。

金寧揚着一雙漂亮的圓眸,毫不掩飾對陳氏的鄙視。“別碰我!”陳氏一僵,忙要開口安撫她,卻被安飒宇搶先一步——“怎麽?兩棟城東的宅子、十座土地五百畝的莊子、十間年營收三百兩銀的鋪子、三間酒樓的四成分紅及黃金千兩還嫌不夠?”

他淡聲問,似乎不覺他這些價值有多驚人,“那好,你說說還要些什麽?”說完,他又坐回椅子上,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情緒。

只有了解他的人,譬如站在門外的白蔚然才知道,那淡到極點的嗓音便代表他正在發怒。

安飒宇卻沒将怒氣撒出,他既然答應金寧要滿足她任何需求,他就會做到。

金寧知道他誤會她的意思,可在乍聽見那幾乎可以吓死人的條件後,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忘了解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難以置信的看着陳氏。

“你居然……”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氏卻是理直氣壯。“是安公子說可以提出任何條件,我不過是照做罷了。”金寧是氣極反笑,不再看她一眼,那雙帶着濃濃怒火的圓眸直凝向安飒宇,輕聲問,“安公子曾答應過,只要“我”拿着玉佩上門,不論是任何條件,皆會滿足我?”

安飒宇眸光一閃,聽出她特意加重的那個我字,尚未來得及思索她的話意,又聽見她清亮的嗓音說道——“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不要你的任何回報,當然,你剛剛答應的事也全不算數。”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驚得衆人瞠大雙眼,包括站在門外的白蔚然,至于主座上的安飒宇,即便表情依舊冷漠,卻也忍不住微瞠俊眸。

陳氏整個人都呆了,若不是金玉寶直拉她的衣袖,她險些回不了神。

“金寧!你這是在胡說什麽?!”,回神,她馬上上前,強硬的扯着金寧的手臂,對着安飒宇陪笑,“安公子,你可別聽這丫頭亂說,咱們這不都談好了,金寧這是失心瘋了,你可別當真。”

“放開!”金寧被她拉得生疼,用力掙紮。

陳氏見制不住她,便喚來金玉寶及從頭至尾都像個雕像般站在一旁的大漢,要将金寧強行帶走。

金寧不肯,偏抵不過他們的力氣,不僅被捂了嘴,還被陳氏給拖着走,只剩一雙眼露在外頭,着急的看着安飒宇,向他求助。

就在四人将要步出大廳之際,安飒宇才緩緩出聲,“放開她。”

“我說放開她。”他俊眸微微一眯,迫人的氣勢伴着冷然的嗓音,令三人驚駭得忙放開金寧。

“你想清楚了?”淡淡的睨了眼焦躁的陳氏母子,他才看向金寧,掀唇又問,“是一時胡言?還是當真?”

他倒要看看她是真不受財物吸引,還是不懂得那些東西的價值。

得了自由,金寧卻已狼狽不堪,長辮、衣裙皆淩亂不已,但眼神卻依然堅定,直直的望着他。“再清楚不過,既然救了你的是我,理當由我開條件,我說的話絕不是胡言。”頓了頓,她看了眼一臉慘白的陳氏和金玉寶,輕聲又說,“更不是失心瘋,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對于她的回答,安飒宇冷漠的面容難得閃過一抹興味。

這是第二次,他對眼前這瘦弱的小姑娘感到佩服。

站起身,唇角微勾,他允諾,“好,我答應你。”這句話一出,陳氏再也撐不住,雙腿一軟昏了過去。

金玉寶着急的喚道:“娘?娘,你可別昏呀!你昏了我怎麽辦?娘……”金寧反倒成了最輕松的人,明明剛舍了那麽一大筆財富,她卻笑得無比燦爛,朝安飒宇說了聲謝謝,便踏着輕快的步伐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安飒宇才喚來白蔚然,壓低聲音吩咐道:“看好她。”自小便跟在他身旁的白蔚然馬上點頭表示明白,先派人将陳氏母子和那名大漢帶出去後,便立刻去辦主子交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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