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1年2月20日」
最後にせめて say goodbye/至少最後讓我說一句再見吧
じゃなきゃきっと私きっと/不這樣的話一定我一定
キミを引き止めちゃうから/會忍不住想挽留你的
詩人泰戈爾在黑暗中拆了自己的肋骨以照亮路途,她如今一無所有,唯能拆了自己的一顆心,祭奠從前的年少輕狂。
四季流轉,景色瞬息變化。
春,那一艙載滿破碎的幸福。
夏,那一通異常絕望的電話。
秋,那一封遲來七年的信件。
冬,那一張四人合照的相片。
伊月梨乃走出身後那棟人來來往往的大廈,青白顏色的纖細指關節握着一疊薄薄的東西。
棕紅色的眼睛在那張紙上掃視了無數遍,最後她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嘴唇緊抿起,将手中的東西一張張撕得粉碎。
她轉身一揚手那些碎紙便紛紛揚揚地四下散開去,如同飛舞的梨花如雪,飄揚出凄美決絕的色彩。
碎片的一角仍然清晰可見,那是她的姓氏,伊月。
時間是春天,山花爛漫的溫暖季節,冰雪消融。
遠在意大利的涉谷涉江來電話了,跨國電話也不知考慮下價錢。
不過她的語氣聽上去非常的幸福以及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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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乃嗎?我要結婚了。”
真是有她的風格啊,一如既往的單刀直入。
躺在椅子上的梨乃眼裏映出的是本該空無一物的窗臺上,竟然出現了她們四個人的合照。
“還真是……恭喜啊。可喜可賀,沒想到涉江竟然是第一個結婚的。”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常而寧靜,走到桌前拿起了什麽塞進嘴裏然後灌下了半杯水,“這份賀禮看來我要好好準備才行呢。”
“別光顧着說我,你和白石呢?”
聞言梨乃想了想,露出一個苦笑:“我們啊,再說吧。”
“那……再見?”
“嗯,再見。”
別想了。
就憑現在的你,怎麽可能。
一年兩個月。
涉谷涉江再次來通知的提前到的那一天梨乃特地早起了一段時間,她還特地給自己畫了個淡妝,以免整張臉太蒼白了像鬼一樣。
想着那位威脅說“你們要是一個不到場就給我等着”的面癱即将嫁作人婦,梨乃臉上的笑意就止不住。
但是原本應該令她歡心的一天終止于那個電話。
根本就沒有什麽婚禮。
涉江根本就沒能回來。
她……
死于飛機上氣壓導致的心髒病突發。
伊月梨乃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就匆匆奔出家門,她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沖進那個華美的教堂。
那個原本是她見證友人獲得幸福的場所。
她見到了那個深愛着涉江的男人,那個叫做越前龍馬的男人。
耳邊原田雪奈聲嘶力竭的喊聲梨乃已經聽不大見了,她只是紅着眼眶用盡自己僅剩的力氣甩了對方一個耳光,胸腔中的氣體似乎已經不能支撐她說完一整句完整的話:“涉江她……無論生死都是你的人,她愛你。卻……為何是這個結果?!”
甚至來不及深呼吸,頭暈耳鳴一瞬間席卷而來,梨乃連忙扶住了一旁的椅子,而整個人已經軟倒下去,來不及穩住。
好在後面有人及時替她穩住身子,熟悉的氣息萦繞周身,梨乃差些淚流滿面。
白石藏之介将自己的外套搭到幾乎要崩潰的自己女友身上,不過除此之外他也什麽都做不了。
“冷靜點,梨乃,雪奈。”突然後面傳來一個聲音,是杏。
“杏,你讓我們冷靜?”天旋地轉中原田雪奈的聲音尖銳異常,帶着滿滿的不可置信,“你不生氣嗎?你不恨嗎?在涉江上飛機的時候還和我通電話告訴我她要回來了,結果我來參加她的婚禮卻得知這要變成她的葬禮!我為了她提前了的婚禮撕掉了飛機票!告訴我的卻是她的死訊?!”
“杏,你真的不傷心嗎?”看到绫濑杏面無表情的樣子,雖然梨乃的确比雪奈要冷靜,只不過她也還是有些吃驚于她對涉谷涉江的死訊竟然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我傷心,我恨,那又有什麽用。”绫濑杏徑直走向頹廢的越前龍馬,伸手拽住了他的領帶,“你給我聽着,越前龍馬,人死不能複生,這一點我們都知道,但是——究根到底還是你害了她。這一點我想你也清楚的知道,否則你不會像這樣一蹶不振。”
“但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如果可以讓涉谷涉江回來的話,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就算是我代替她死也好。不只是我,梨乃和雪奈也會這麽想,這就是我們之間的感情。”
“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呵,人死不能複生。”
杏随即走出了教堂,留下一句話:“我沒興趣參加這樣的婚禮,再見。”
梨乃正想一起離開,卻整個人都是一暈,再沒了知覺。
傍晚她才悠悠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這次又昏迷了多久。
還好不算太長,只有四個小時。
握在手裏的手表依然殘留着溫度,桌上有燒好的飯菜。
整個人蜷縮進被子裏面,梨乃死死咬住嘴角,任憑眼淚流了滿臉,在空氣中逐漸冰涼直至蒸發。
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了啊。
不然的話,那句話,我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初夏的天氣仍不算炎熱,卻已經有了太陽逐漸毒辣的跡象。
蟬鳴打開了久違一年的開關,不知疲倦地鳴叫着。
然而伊月梨乃從來沒想到,一直比誰都活絡看得非常開的绫濑杏,竟然會是第二個崩潰的。
她們的世界早已偏離了正規,再也回不去了。
“——是梨乃嗎。”
“我啊……有些話想和你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她說得很慢很慢,梨乃想要插上一句話,喉頭哽了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我,和比呂士分手了。”
“不用和其他人說……我,不想讓雪奈和別人擔心。”
“我會處理好一切的,我一定會的。”
“所以梨乃千萬不要擔心我,我……真的很高興遇到你、涉江還有雪奈。”
那種絕望無助的聲音生生遏制住梨乃的咽喉,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謝謝你們,陪我度過了最孤單的時候。”
“我愛你們。”
電話立刻就斷了,嘟嘟嘟的忙音讓她心慌不已。
連忙翻出手機,她打給了手機裏一向是存着意思意思的號碼。
杏的前男友,柳生比呂士。
她想要質問他為什麽。
梨乃幾乎是無法控制住自己聲音的上揚:“柳生比呂士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麽要和杏分手!!!”
對面人沒有回答。
她幾乎是崩潰的語氣,連帶着呼吸都不平穩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杏對我說了什麽?她說她會處理好一切,她的語氣有多絕望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失去涉江了不能再失去一個杏了……求求你行行好放過她吧……咳咳……”
“等等,你說什麽?杏……她怎麽了?”
劇烈的咳嗽梨乃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平複下來,以至于回答對方的問題也成了難事:“咳咳咳……杏她……咳咳咳……”
最後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彎下腰去,手邊的相框被掃得落下,正正砸在她的手機上。
她知道杏做了什麽,而現在的她已經無法阻止了。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她們終将一個接一個逝去。
沒有人能夠阻止了,這場無法停下來的崩壞。
一如既往地,九月依舊是不知溫涼的時節。
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依舊是飄下金黃色的落葉,而少見的是,這幾天居然開始下起了秋雨,一連就是好多天。
伊月梨乃站在雨裏,身上是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一味的藥物治療不可能持續多久,梨乃最終還是在昏迷了整整一天之後被強制性入了院。
瓢潑大雨順着她的臉龐滑下,她仰頭任憑那些液體滑落。
打開手機,她過分纖細的手指輕輕按下了免提鍵。
幾聲機械的聲音過後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的聲音。
“喂?梨乃?”
“啊……藏之介,這種時候真是不好意思啊。”
“哈哈,你還跟我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身體還好嗎?”
“嗯。”梨乃深吸一口氣,“吶,答應我一件事情,可以嗎?”
“說吧,我一定做到。”
“你說的哦。”她攢出一個極小的微笑,“那就,請你忘了我。”
“再見吧。”
絲毫不給自己希望一般,梨乃迅速地結束了通話,拔出電話卡将它折斷。
再說下去的話,就糟糕了呢。
她……不想後悔,也不能。
在梨乃挂斷電話以後,在公司的白石直接從辦公樓裏沖了出來,以他今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對方的家門口。
她這次下了最狠的手,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他。
白石藏之介在花盤底下的老位置翻找出那把備用鑰匙,進入了屋子裏。
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人去樓空。
只剩下門前兩盆快要枯萎的茉莉花,病怏怏地垂下了葉子。
然而他并沒有發現,正對面的街道上站着那個身着病號服的消瘦女子,她原本及腰的栗色長發如今變成了利落的短發,正看着他恍然若失的背影,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伊月小姐,該回醫院了。”
“好。”
她輕輕點了點頭,緩緩往回走。
大雨落下的時候,街道開始溶解,自此她卻記起了一切。
再見了,我最愛的人哪。
水滴扯痛她的睫毛,撕裂開眼底的水紋,借着雨水她無聲恸哭。
眼前所有的顏色倏然完全褪去,徒留下滿眼黑色肆意蔓延。
早在入院的時候梨乃就賣掉了自己的那間小屋子,留下一部分自己用,剩下的都留給了分居兩地的父母親。
她完全和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系,沒有人找得到她,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後悔的餘地,任何一條退路。
腳邊盛開的白色無名的花朵,就如同當時被她撕碎的紙片一般。
那上面的字仍舊在她腦中依稀可見。
惡性腦部腫瘤,是她家族隔代遺傳的疾病。
梨乃的奶奶就是因此而去世的,所以當時她手裏的兩本診斷書幾乎是一模一樣。
而這個病,她們家族的女子,被診斷出以後,最多只有一年兩個月二十天的時間。
昂貴的醫藥費終于将她的積蓄消耗殆盡。
這家醫院的安樂死名單的最後一欄添了一筆,加了一個人。
伊月梨乃,女,重症監護室。
對着來給自己打點滴的護士微微一笑,梨乃用力撐開眼皮,定定地想象那些液體順着柔軟的橡皮管道流進自己的身體裏面。
她幾乎已經快聽不見身旁的人在說什麽,被腦瘤壓迫的神經正在一點點剝奪她的五感。
似乎輸液結束了,梨乃隐隐約約感覺到針頭退出自己的皮膚。
突然間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不見,身子輕飄飄地仿若躺在雲端之上。
我這是……要死了嗎?
終于,可以……
明明已經失去了視力,然而她卻在炫目光芒中梨乃看見身着正裝的涉谷涉江和绫濑杏。
她們站在藤原女子中學的那扇門前對她微笑。
“歡迎回來,梨乃。”
“我回來了,杏,涉江。”
她對着虛空伸出雙手,對面涉谷涉江難得露出了笑容,绫濑杏依舊沒心沒肺地跑來蹭胸。
她們三個往那道光芒盡頭緩步走過去,手挽着手,就如同當年一模一樣。
一旁測試心跳的儀器上拉出一條直線。
她笑着,漸漸合上眼。
伊月梨乃最後的世界,滿滿都是白石藏之介。
少年自信溫和的笑臉,打網球時候那種暢快淋漓的動作,讨論毒草的認真博學,第一次牽手的緊張心跳……
幸福快樂的時光過得太快,甚至有時真的太過絢麗如同幻影,轉身試圖掬碰卻已是無物。
秋日在窗外私語,卻再沒有一個人能夠聽見。
“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吶,抱歉。”
“再見吧。”
其實在離開她的房子去往醫院的途中,梨乃有下車寄了兩封信,算是她給身後的羁絆留下的最後念想。
信封的一小角上,有着女子清秀的小字。
「至我最愛的人們」
雪奈:
近來可好?
這封,大約就是我的道別信了吧。
抱歉不能再在你哭的時候安慰你了,我知道你難過你自責,但記得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這一點我可是深有體會。
最後剩下的我們兩個真的應該一起渡過,一起活下去。
但是抱歉,似乎我……要先走一步了。
其實涉江和杏她們離開之後,我就一直有種預感,我覺得下一個就到我了,說不定就是在秋天。
算了,不說這麽不吉利的東西。
……
認識你這麽多年,我們的小雪奈也長大了呢。
雖然已經快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人了,可是路癡的毛病還得改改,不然可沒人找得到你咯。
不過找你以後也不是我的任務啦,就交給跡部那個自戀得要死的家夥吧!
……
我會消失一段時間,下次再見或許已經是陰陽兩隔。
只是在這之前,雪奈,不要試圖來找我。
算是我拜托你,千萬不要來找我,我唯一期望就是在我走掉以後可以和涉江還有杏呆在一起。
那樣肯定不會寂寞,畢竟我們仨有很多話題你懂的。
……
不過雪奈你可別太早來,不然我們可會生氣的哦!
說不定罰你沒有甜點吃。
特別是涉江,她肯定會心疼會怪我當時怎麽沒有好好勸勸你。
……
所以即便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堅強,代替我們活下去,你看跡部、你哥哥謙人、嫂嫂千代……
畢竟,那麽多愛你的人都在你身邊。
比起失去後的悔恨難道不應該在當下去珍惜它麽?
……
日子總得過下去,過去的也就過去了。
人死而無法複生,這道理誰都懂。
但願你,我親愛的雪奈。
能夠真的明白看開。
好啦,就此擱筆。
只願你一生無憂,幸福安康。
ps:替我告訴跡部景吾要是這小子不好好待你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愛你的伊月梨乃
親筆
藏之介:
展信佳。
大概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罷。
其實在我們交往之前,我就已經關注過你了,在某些你不知道的時候。
那時候剛從東京搬來的我人生地不熟,第一個認識的異形,當仁不讓就是身為鄰居的你。
你媽媽讓你順路載我一程,當時真的是緊張到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那時候說出來的話……你肯定會笑的吧。
後來又發生了好多事情。
……
我就想着,糟糕了,伊月梨乃,你是不是動心了呢?
……
而後我們就開始交往了,一切都是那麽出乎我意料的美好。
美好到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讓時間止住。
所以說上天不會輕易如了人願。
……
其實當初暑假去海邊游泳,救起涉江之後的脫力我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而拖拖拉拉地反而只是自欺欺人的無用功。
自己的身體,果然還是自己最清楚。
……
你知道的,上大學的時候一次在課上莫名其妙的暈倒,把同桌的人吓了一跳,也讓我不得不去醫院檢查。
檢查結果也算是不出乎預料,兩本診斷書上的東西幾乎都是相同的。
那是我們家族的遺傳病,奶奶也是這樣去世的。
這是絕症,治不了的。
……
所以我不想害了你,還有你的家人。
友香裏需要一個健康溫柔的嫂子,而你當然需要給白石家傳宗接代的問題考慮周全,所以你一定要找一個可以一直陪你走下去的人。
然後看着子孫滿堂,享盡天倫之樂。
……
當初提出那樣的要求,我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真的不能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不然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挽留你。
所以我覺得那聲再見,還是由我來說比較好。
……
請原諒那時轉身離去的我,為我的懦弱,與最終的無法堅持。
彼時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給予你最真摯的祝福。
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
嗯,該解釋的我都交代清楚了,你應該沒有疑惑了吧。
為什麽在這時候給你寄信?
……
聽說七年時間,足夠把人體內的所有的細胞全部更新一遍。
不會留下任何舊的東西。
所以那時候,你就會忘了我吧。
真好。
伊月梨乃
落款是她離開的秋天的那個時候。
而離白石藏之介拿到這封信,整整差了七年。
四塊墓碑并排地放着,一模一樣。
四張少女的絕美笑靥如花似玉,那是她們生前的最後的一個決定,她們和生前一樣手挽手,一起走。
她們都在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凋零,似乎害怕對方寂寞似的一個接一個離去。
時隔七年,白石藏之介終于再次見到了自己仍然深愛的女子,卻只是冰冷石碑上的黑白照片。
伊月梨乃同她的三位好友一起,永遠地長眠不醒。
突然落下了雨,就如同她離開的那天一樣。
白石蹲下身來,輕輕擦過那張面孔,卻如同失去了最喜愛的玩具的孩童一般流下淚來。
淚水卻怎麽都止不住。
春夏秋冬,四季流轉。
名叫伊月梨乃的少女有過最最要好的夥伴,也有過最最難挨的時間。
好在她一直很堅強,最終也算是苦盡甘來。
她也遇上了她的王子。
卻終究與她的幸福擦肩而過。
【番外「1年2月20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