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他的紐扣

這就是你思考半天的結果?

我回頭愣愣地看着仁王雅治。忽然明白了他之前那句“心靈雞湯”是什麽意思。也許很多人看到這兒會不屑地沖我潑冷水,說仁王十句話裏九句半都是假的,這種看似發自肺腑實則流于表面的贊美之詞就更不用說了,你難道沒聽出他語氣裏的戲谑嗎?

還真沒有。

如果他對我說的話全都是假的,那我就在假的裏挑自己喜歡聽的。我已經不能主宰他對我的态度了,難道連控制自己情緒的權力都要被剝奪了嗎?我不甘心。

那雙眼睛裏面的真誠和懵懂一覽無餘。百年一見,我又怎麽會甘心?

“我……我也覺得你很好看。”我低下頭,鼻子微酸,不敢讓他發現我眼圈紅了。

“噗哩,我仁王雅治當然很好看!”他無所顧忌地哈哈大笑。

在四張照片中飛快地挑了一張,也不管大姐姐是不是意會了我随手一指中蘊含的意思。扭頭跑向賣冰淇淋的小攤位,沉重的書包一跳一跳,那部相機的心情,似乎特別好。

舉着兩個火炬般的香草冰激淩,我在人海裏迷了路。長長的中心大道,伛偻提攜,甫一擡頭,卻隔着一個又一個發型各異的腦袋,看到了一張我最熟悉的臉。

比影視劇用慣了的目光相撞一見鐘情更煽情的是,在我的目光接觸到他之前,男生早就把眼神定格在了我身上,那道視線裏尚存的熱度,追着我從奔向小攤接過冰激淩,艱難而小心翼翼地喊着借過又冒失了踩了哪個OL的腳,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這個瞬間。

忽然很想好好哭一哭。

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自己想得那麽特別。沒有人是獨一無二,那麽多張平凡的臉,高矮胖瘦不一的身材,共同組成了這個太過龐大和殘酷的世界。

把你從人海中辨識出來,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從過山車上下來,我吐得暈頭轉向,小臉蒼白地坐在椅子上發呆。仁王去小攤位買了一瓶冰水和一塊毛巾,包好了遞給我:“敷額頭上。”

“你居然會照顧人。”我照做。

“你不是連道謝的力氣都沒了嗎?噗哩。”

我氣結。轉過臉去不理他。剛才我們倆坐在長椅上舔着甜筒聊天,相隔很近,肩膀緊緊挨着,仿佛這個大型游樂場裏任何一對庸俗卻親密的情侶。

正說到我媽護女心切,即使過山車事故一年也少有幾件,她也從來不放我坐上那種可怕的大型機械時,仁王雅治忽然站起來,我說你幹嘛抽風啊,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笑得特別強勢。

“我帶你去坐過山車。”

一直偏着臉導致脖子很酸,我勉為其難地轉過去,他像是掐着時機開口:“噗哩,現在感謝你媽了吧?看這樣子你也玩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哦。”我蔫蔫地點頭,背着手掐自己的胳膊。氣氛轉變地有點快,他已經自顧自地走出幾步了,我卻還沒從剛才沖暈了頭腦的興奮中緩過勁兒來。

就像在我還沒準備好的時候,我們已經畢業了。

“仁王……”我突然叫住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冬天已經過去了,午後的太陽就竟這樣溫暖,額頭滲出密密的汗,少年回過頭來看我,錫紙燙了三年的頭發折射出明晃晃的燦爛一片。

和某個春假,那個在欄杆上騎車耍帥的小男孩兒重疊在一起。

“其實最後我報了X大附中。你說你要去工業附屬……那,希望以後還能再見吧。”

我想我笑得很燦爛吧,他們都說即使我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但是沒有人會不喜歡我的笑容。

我永遠忘不了眼前的那個人的表情。我承認我是想從那表情中看出點什麽的,像小說中寫的那樣,電視劇中表演的那樣,眉頭緊鎖,雙眼仿佛要噴出火一樣,或者最好能一把将我推到牆上用雙臂夾在我的腦袋兩側困住我的行動,然後逼近我惡狠狠地說,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對不對,對不對?!現在你滿意了,恩?!

是的,我知道這是太過狗血的場景,不是我想象力貧乏,也不是因為我深受偶像劇毒害。

只是,我們再怎麽嘲笑俗套狗血的橋段,其實內心中還是羨慕那樣的轟轟烈烈。

無福消受,才嚎叫着“瑪麗蘇啊”然後陰笑着鄙視,卻在某一刻突然心生向往,如果那個人,能實實在在地向我證明一次,他的心裏面是有我的。

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很犯賤,我這個女主角當得真憋屈,三年了還沒一點兒安全感。其實他也沒有視我為無物,比如剛才人海中間的目光相随,放在任何一個心智正常感情豐富的少女身上,都會為此深深感動。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是管不了這麽多的,再多關照,再多默契,只要披着好哥們兒那層皮,少女心就永遠也不懂淺嘗即止。即使我已經說出了放棄的通告,但暗戀的耳朵,從開始就渴求着一句承諾。

可是當時眼前的人,卻什麽都沒有說,微微一愣之後,立時微笑起來,“X大附中?你考得上嗎?”

“自招考試都通過了,今早出的名單。就是你生日那天,我去考的。”

“沒看走眼吧?岡本老師高度近視你又不是不知道——”

“滾!”我惡狠狠地回了一句,他就眉開眼笑起來,說,“好好好,我嘴上不積德。慶祝你考上了,慶祝新垣夏知通敵叛國,從此,再也不用每個新學期都和我坐同桌了!”

我站在原地啞然許久,遠方的地平線看起來都有些變形,我張張嘴看他,他扔下一串兒帥氣的臺詞走遠了,我不知道怎樣把話題往下接。

“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我注視着那個背影。心髒開始沒來由地狂跳,整個人仿佛随着過山車慢慢地爬升到最高點。最最難受的并不是過山車呼嘯俯沖而下的瞬間,反而是一點點攀升到高處,眼前的軌道仿佛到此截止,兩旁只剩下抓不住的一片晴空,你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心悸,卻不知道是這一秒還是下一秒。

“當然有。”仁王雅治回了頭。

我默然地看着少年從遠處走回我身邊,是閑着沒事兒做功消耗能量,還是想在大庭廣衆下秀一秀他的酷似偶像劇男主角的演技?

“不說我都忘了,這個給你。”

“……什麽?”

“紐扣啊。你不想要,我就真送給那個學妹啦。”

我心裏的過山車,瞬間脫軌下墜。

他松松垮褲地站着,挺括的白襯衫晃得我睜不開眼,胸口空蕩蕩的位置連出一根線頭,彎彎繞繞,最終纏在少年攤開的掌心上。我眯起眼睛,把手擋在額前,順便也遮住了眼裏清清淺淺的液體。

二話沒說,我原地起跳撲上去,一把将他推到路邊灰白色的牆上,甚至清晰地聽到他後腦勺砸在牆上時沉悶的“咚”的一聲。身高差距過大,導致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按住他的兩只胳膊,紅着眼睛惡狠狠地盯着他——然而剛剛想象中的那些諸如“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在乎我?恩?恩?!”卻一句都問不出口。

我是知道答案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清亮,仿佛平日裏徹頭徹尾地僞裝被我粗暴地剝了下來,陌生而熟悉的仁王雅治,擡眼沉靜地一瞥,全宇宙至此劇終。

我松手,什麽都沒有說,劈手奪下了他的那枚紐扣,轉身跑了。

我終于明白了電視劇裏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有車不坐非跑不可的景象,心髒砰砰地躍動,全身的輸氧量開到最大,是太心急,是怕,再也見不到。

可我畢竟不是山下智久。攔了一輛出租車,趴在後座上回頭,還能看到那個少年,站在游樂園門口的中心大道上,被陽光渲染得無比溫柔。

“師傅,去立海大。麻煩快點兒!”

司機大叔很給面子地一踩油門,仁王雅治的影象就被遠遠地甩在了車屁股後邊。我倒也沒指望他能打了雞血似的沖上來。真的沒有。

“小姑娘怎麽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我徒勞地抹着眼淚。

“不是的。”

不是的。我不能讓你看到啊,仁王雅治,我哭起來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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