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真心話
身為本游戲的通關要塞,不是我刻薄,第八區域實在有些簡陋。
甚至只有一個錄音軟件。
除此以外的空間一片漆黑,茫茫無際。唯一的光,來自眼前緩緩轉動的老式随身聽,在我睜大眼睛不知這是陷阱還是□□裸的慫恿時,發出了嘈雜的聲音。
“恭喜玩家來到第八區域。本區域的通關規則很簡單,只需要說出你的遺憾,哪怕只有一句話,也能拿到通關密碼。”
聲音很熟悉,就那個從頭到尾都揪着所謂的“遺憾”不放的家夥——我越來越覺得他是在和我們打感情牌。不過這些游戲管理員忽悠人的技術大都建立在豐富的理論與貧瘠的實踐基礎上——我笑了。
然後毫不猶豫地走上去:“我的遺憾是,日複一日在BBS八卦灌水導致月考至今上不了年級前十的苦惱。”
不是我眼花,随身聽透明盒蓋下那盤緩緩轉動的磁帶,好像微妙地卡殼了一下。
“叮咚——駁回。玩家感情必須屬實,否則作無效處理。”
“那換一個。我的遺憾是,明知老賊有生之年都難以完結還是掉進了獵人的大坑——夠真摯了吧?我可是說出了全世界少年少女的心聲啊!”
仁王曾經說,我的腦子只有在使壞的時候才偶爾艱難地轉一轉。
随身聽發出漠然的回複:“駁回。十八號,你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每個人只有說三次真心話的機會,在這種态度下去,不要逼我斷你生路。毀你希望更毀我晚節。”
“你你你你您是教導主任派來的吧?”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終于笑不出來了。
它以倒帶重錄的聲音回答我,那本麻煩的書好像還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半天,才清了清嗓子,幹巴巴毫無感情地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許許多多的陰差陽錯,有命運的捉弄,也有個人的咎由自取,這是生命不可修正的遺憾,某種程度上卻也是生命的美麗之處。只有足夠真摯的感情能夠撼動時空的限制。好好想想吧,十八號,找到一個你最想要追回的人,或者一件最想要重來的事情。”
搞笑。
我低頭看一眼安安靜靜的随身聽,微微突起的錄音鍵都快将我的指腹磨平了。
看來那本書是注定要和我在這個問題上耗下去了。連八卦小報的狗仔記者都明白步步緊逼之下得給明星留一畝三分私人空間,他卻不惜以通關條件相搏,只因認定我大大咧咧無所顧忌的外表下藏着隐秘的情傷,我的遺憾,也不完全是睡過頭因而錯失了全國大賽雙打二的比賽那麽簡單——很不幸,他的确又說對了。
很多人都喜歡過一些得不到的人,又或者因為得不到而喜歡。
正如我喜歡仁王雅治那麽多年,當初那一剎那的驚豔都已經錯失了意義。我早就分不清,自己喜歡的,究竟是每天側過臉都能看到的少年剪影,還是胸腔裏那顆從不甘輕易死去的自尊心。
而我的遺憾……
是一年前、三年前、六年前的緘默無言;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變相隐忍;是讀者掩卷感慨“這女主怎麽這麽慫”的嘆息聲——
是明明心存執念,卻殘忍地殺死好奇心,閉上眼睛假裝所有的弱勢所有的不堪都不存在。任由內心的退堂鼓隆隆作響,用這種方式去收獲生活中大部分的安逸和快樂。
我不甘心。迷宮裏那個咄咄逼人的新垣夏知從來不會因為旅途輕松愉快而無聲死去。
按下錄音鍵的時候我在想,不愧是閱遍無數心靈雞湯睡前讀物的迷之男人,即使無數次被我駁斥地話都說不利索,那本書還是成功把我蠱惑了。
與其說需要儀式感,不如說人活着,就是為了心中那一丁點兒的莊嚴肅穆。否則結了婚領了證的夫妻也沒必要大擺筵席,已經分道揚镳卻依舊在畢業典禮上哭得梨花帶雨,七姑八姨為了遺産分割吵得天翻地覆,但還是會因為一句“大過年的”而重歸于好,一笑泯恩仇。
又比如,明明已經堅持了這麽多年,面對這本書的要挾而別別扭扭決定吐露心聲的那一刻,我的心裏卻依然貓抓似的癢,不知道是難過還是激動。
深呼吸。
“仁王雅治,我——”
換氣的瞬間,手中的随身聽被另一個人奪走。
我擡起頭,眼前是少年放大無數倍的臉。混不吝的笑意,三分漫不經心,裹挾着一股明晃晃的邪氣。足以把印在我眼底的驚訝拉長成海市蜃樓的倒影,連同随着他的開口,一湧而上的淚花。
一年前,青春連續劇《野豬大改造》在NTV懷舊重播,少年無敵的“修二と彰”迅速俘獲我校少女的芳心,《青春Amigo》一度成為KTV必選曲目,甚至于五音不全者如仁王雅治也會跟着旋律哼上幾聲。
而我所加入的學生會組織部,也決定順應潮流,在當年的海原祭上策劃一場與電視劇中同名的“戀の告白作戰”活動——參與者将面向全校師生,在禮堂中央對喜歡的人告白,對方有權選擇接受或拒絕,如果接受,參與者的頭頂會灑下鮮花,反之則是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即便如此,這個節目依舊受到了衆多女生的青睐。身為負責人之一的我每天都要應付無數小鹿亂撞的少女,從看上去信心滿滿實則忐忑不安的高三學姐,到抱着“來也不吃虧”心态的玩票學妹,俨然從“無趣的好學生”華麗轉型,成為一名理論經驗豐富的情場高手。
筱原栗香也報了名。
她風風火火造訪組織部辦公室,架勢更像是踢館。那時候報名已經截止了,于公于私我都應該板起臉來閉門謝客,卻還是僵硬着手指把信息表遞給她填寫。抿起嘴,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目光裏滿是複雜。
她自知理虧,臨走時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說學姐你真好。
我垂下眼睛,笑了。
按照別人的說法,即使沒有修成正果,随随便便放情敵一條生路,這樣的舉動無異于給自己樹靶子。年級上下關于仁王和她的謠言早就轟轟烈烈,當事人都不出來澄清,在一塊兒也是早晚的事。
女人永遠有些愚不可及的幻想,即使面對花花公子,她們也從來都堅信自己是那個讓他浪子回頭的“最後一個愛人”。而我,在面對這個笑靥如花的學妹時,酸澀的內心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奇妙的勇氣。
當年多次落荒而逃的我,是不是太過膽小太過自卑,而其實,一切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既然謠言都是人傳出來的,為什麽只能一味地躲避和隐瞞,而不借機将所有的心事梳理清楚?
我看着她:“我知道我很好。”
所以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賭一把,看看當年的我好到有資格讓仁王雅治留下第二顆紐扣,而現在的我,又有沒有好到有資格把那個少年留住。
第二天早上我并沒有去班級,走進組織部點了個卯,放下書包就直奔社辦大樓公告欄,懷裏捧着幾卷昨晚趕出來的海報。
本次活動的準備任務由我和另一個幹事學妹負責。我忙着張貼海報時她就在一邊幫幫忙,結束兩人一塊兒挨個去各班通知告白對象。
“麻煩給我膠帶,謝謝。”
她應了一聲,我騰出一只手伸到身後,卻接了個空。很疑惑地回過頭,卻看見本該乖乖站在邊上的小姑娘已經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請問是仁王學長嗎?”她的聲音格外清脆。
仁王大概是剛結束早訓,頭發還濕漉漉的泛着水光。他人摸狗樣地停下來,認真點頭:“沒錯。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猜學妹是臉紅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是這樣的。學長被邀請參加組織部策劃的‘戀の告白作戰’活動,下午兩點整在禮堂集合,請務必要來哦!”
“知道了,謝謝你通知我。”他聽起來好脾氣地答應了,然後話鋒一轉,“能告訴我,對方是誰嗎?”
“不行啊學長,這是犯規的……”小學妹為難了片刻,目光流轉到我身上,才壞笑着說,“不過不是新垣學姐呢。”
“噗哩,我知道~”
他搖了搖頭,我的唇瓣輕輕一抖。
從大廳穿過去的時候,仁王雅治一路上都在看着我。我餘光躲避不及,只好擡起頭也看着他。
然後他就聳聳肩,偏過頭去了。
海原祭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