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庾承繼
皇家別院分為不同等次, 有皇帝專屬的別院,院落層次分明, 十步一景,花團錦簇, 美不勝收,亭臺樓閣, 多不勝數。也有雖說是皇家別院, 可其內裏是個尼姑庵, 由庵主把持,正殿供着觀音菩薩, 後山上是荒無人跡的竹林,霧障彌漫,野獸行跡深, 一不小心就能讓人有去無回,這樣的地界,是用來容納先帝無子嗣嫔妃和犯了過錯的妃嫔們。
作為皇家的金枝玉葉,流着龍血的公主們,自不可能住進那樣戒規森嚴的庵裏, 但千金公主和弋陽公主住的別院,也與之差不了多少。
正殿供着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側殿供着送子觀音, 偏殿供着地藏菩薩,後頭的小矮山是一小片竹林與果園菜園子混合而成,別院裏頭的住持慈仁法師也是出自名門, 自幼絕了葷食,只是家中父母不忍其出家,為其訂了親事,未婚夫卻好似被相克一般,訂婚後要麽卧病不起,要麽出外游學常常遇難,斷了胳膊或者斷了腿回來。
京城人中漸漸傳出慈仁法師兇女之言,其父母因而絕了念頭,在慈仁法師再次請求出家時,其父進宮求了先帝,令其侍奉皇家別院菩薩,成了當時別院住持之關門弟子。
慈仁法師聰慧過人,在佛道之上頗有頓悟,不過短短十多年,禪學之修行大有長進,連其師傅都自嘆不如,西行游學後,回庵中,帶回了數量頗多的藏傳佛經和天竺經文,開始進行了大量的翻譯和傳播佛學之事,因而離庵百米遠處,還建立的佛學堂,專供庵內之人修行佛學。
但皇帝繼位後,對佛學打壓,以至于在先帝之時還頗有名望的慈仁法師将心思都用在了編撰佛學著作之上,也不像靜心庵那樣,以姻緣簽為斂財之機。更多是對自身的修行。因是皇家送供養的庵,即使是沒有人化緣,也并無大礙。
山後除了菜園子,蔬果之外,還有百畝稻田,已然足夠自給自足,加之皇帝雖熱忱于道教,但并未将庵棄之不顧。
因而,當慈仁法師收到了宮內傳來的旨意,說是讓千金公主與弋陽公主到庵中為國運、國祚和國之繼承人祈福之時 ,慈仁法師眼睛都不眨一下,接了。
倒是她的師姐和師妹都替慈仁法師擔憂,畢竟這宮中金貴的人到她們這,擾亂了她們清淨不說,只怕一些修行未曾堅定心念的小徒弟們要搞出亂子了。
慈仁法師淡笑無言,只轉頭讓小尼姑把聖旨放到專用的廂房供起來,命人去打掃了廂房,進了房內,卻給父母書寫了一封家信,打探京中之事。
本不想涉足紅塵的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被迫卷入。
慈仁法師乃庾家人,其父為庾承繼,其母是桓氏為谯郡人,與其父是門當戶對的書香門第。家中家學淵源深厚,不管是父親家族還是母親家族中人,少有信奉佛法,可恰恰她卻從小就癡迷于此。
庾承繼官至一品,到了其骸骨年歲,再三上奏,皇帝這才準了。家中親兄妹都是一母所出。
兄長與桓家表姐結親,兩人恩愛,如今在江南外放,一省之高官,不曾謀求于回京,姐妹們都嫁入高門,只偶爾過來看望一番,但慈仁法師與之交談不深。
庾承繼與桓氏并未與長子到江南,而是隐居在了京郊小農莊中,前幾年是在沛縣度過的。庾承繼門徒衆多,親傳弟子卻不多,但其中一有名之人齊子轍,慈仁法師也知曉。畢竟當年她雖遁入空門,但年輕時候,也曾抱過還在襁褓中的他。
當年故人得此子較為晚,因而她已然十歲有餘。之後不管是父親有意為之,還是因緣際會,他拜入了庾家門下。
父親若通過齊子轍打探消息,她自是有法子應對,只是聽聞家中妹妹來說過,這弋陽公主,不是什麽善茬,好在宮中的皇帝,對她并無什麽寵愛。
當年父親匆匆忙忙為她定下親事,其中一個緣由就因着她的歲數正好與當今選妃之年界重合,父親和母親不忍其進宮,這才如此做。
只是她自幼就與佛有緣,最終求仁得仁。
京郊大興州下的的小山坳禮賢村彎彎曲曲的小山路上,一農夫戴着鬥笠,肩膀看着收拾稻田的鋤頭,身形略微顯瘦,面色較為黝黑,雙眼炯炯有神,腳上踩着茅草編織而成的草鞋,一步一步,沉着穩重地往村口的小竹屋去。
路過的老農佝偻着背,見來人,恭敬打招呼:“庾先生,您怎麽能到田裏去?”
已然六十有餘的庾先生笑聲洪亮,擺手道:“怎麽能總是勞煩老丈人們和學生們?我年紀也不大嘛。”
老農臉上皺紋如刀刻過,農村裏最為敬重的就是讀書人,聽說庾先生還是當過大官的人,只是不想當了,這才歸隐于此,并在竹屋後頭建了一私塾,早上教村子裏的孩子們讀書認字,下午教他們禮樂,每五日一休,讓孩子們回家幫忙做農活,到了農忙時候,也布置了課業,暫且歇息。農家都是窮苦人家,他也不多收什麽錢糧,不定用銀錢,半吊錢就可以,若是無,用其他物件代替都行。
實在沒有錢,資質不錯,他也能免了。那些許只是想認些字,他也不收錢。因而連村長都時常暗自贊嘆禮賢村的好運道。
只是村子裏也有人嘀咕着,庾先生到村中也住了少五年以上了,怎麽沒見過他的兒子過來探望,倒是書信不少。只是他們全都是白丁,大字不識一個,跟庾先生說話,連粗氣都不敢喘一下,心裏所有些小想法,也不敢直白問出口。
兩人說過話,庾承繼往竹屋走去,快進入屋內,卻聽到遠處一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喊着:“庾先生,庾先生,庾先生,您的書信!”小孩子赤着腳,腳上還沾染了泥巴,估摸是剛從田裏出來,正巧遇上了速遞鋪的衙役,搶了信過來送給他。
以往他一直以為速遞鋪的衙役苛待農家人,并未曾把書信送到門口,只放在速遞鋪子上或者衙門中,甚至于送到村長家中,令農人自己領取。
他還差點鬧笑話,要寫信去跟齊子轍好好說說,讓他找準機會,整治下這些偷懶的速遞衙役。
可當他拿着信要去機時,路過田間小地,看到自個的學生在地裏摔跤滾泥巴,以前他剛來時,确實大驚小怪,恨不得立馬讓他們全改了,如今看來,不過是孩童的天真無邪。
他笑眯眯地上前詢問時,打架的人身子都僵硬住了,連帶着加油助威的都垂下了頭,庾承繼這才看出了點不對勁,再看坐在最邊上那人,手上還拿着一書信,心虛地撇過頭,不看他。
在他板着臉的訓斥和吓唬下,他們排成了排,乖乖地說了其中的緣由,原來他們常常半路攔截了速遞鋪子的衙役,鬧着詢問是否有他的信件,若是有,他們全都一湧蜂上去,二話不說就搶,搶了就跑走了,說是要自個親自給他送過去。
可村中人和學生都知曉,他平日裏不上課都喜清靜,加之一群人黑壓壓上門,總是不懂禮儀的。
他們便在田地裏摔打,哪個贏了,哪個就拿着信件去給庾承繼。
庾承繼聽了此事,真是哭笑不得,萬萬沒有想到,一切都是一場烏龍。
他收了手中的信,接過忐忑不安的小學生遞過來的信,訓斥了他們一頓後,讓他們下次記得去給那可憐的衙役賠禮道歉,之後又喚了他們一起回竹屋吃飯。
飯間再三叮囑,他們若是想請教問題或者是想過來借書、看書都可以大大方方上門,不用再去田地裏頭摔跟頭去了。
小學生們歡呼着,桓氏和廚娘親手做的幾盤子菜,都被一掃而光,之後陪着庾承繼說了會子話,才笑着唱着山調子結伴離開。
庾承繼笑着接過小學生手中的信,讓他跟着進裏頭坐,問:“你們這些皮猴子,不會又去田裏摔跤去了吧?”
“沒有,先生。速遞鋪子的小哥今早吃壞了肚子,到了田間,肚子不舒服,解手去了,正巧我見他面色不好,詢問了幾句,得知只剩下先生的書信了,這才替他拿過來,好讓他早點回去歇息。”
“嗯,到底做了件好事。坐吧,今兒中午,就在這吃飯。”
“不了,我還要回去幫我爹幹活呢,先生若是田裏的活計弄不完,也可喚上我們,我們都是一把好手。”小學生拍着胸脯,很是自豪。
庾承繼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喚了小厮進來,命他去跟廚娘說一聲,準備飯盒子,提着跟去田地裏,給小學生與其勞作的父親祖父叔父們吃。
小學生害臊地說不用,庾承繼卻道:“先生有命,作為學生的,怎能不從?”聽了此語,這才恭敬地行禮告辭。
庾承繼看書信上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字跡,瞅了良久,才拆開一讀,之後在書房中踱步幾回,磨墨開了紙,刷刷幾下,寫了一封書信,命小厮貼身藏着,快馬加鞭送去。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一啦,工作日啦,我估計在趕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