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點之後綠谷關了電腦，照常把需要晚上回家繼續加工的東西收回公文包裏，站起來後準确捕捉到了幾個座位之隔的beta的目光。遠遠的，成濑小姐對綠谷做出了雙手擴音筒的動作，想這個快靠近30的女性有時候的動作還挺像個穿制服的女學生，綠谷無奈中又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拍拍褶皺的西裝下擺，在多數人的目送下離開了座位。
對前往那人的單間辦公室早已駕輕就熟，心态沒有最初的那般慌張，綠谷來到那扇磨砂玻璃門前，從陰影中看出裏面除了轟焦凍外，還有一個人存在後，他開始猶豫要不要敲門了——畢竟自己去打擾那人的事情，實在是太過無聊。
成濑小姐的約定是無法完成了，綠谷打算把現狀老老實實複述給那個還在辦公室等結果的beta，就這麽掉頭離開轟的辦公室之前，并不具有隔音功能的磨砂玻璃門裏傳出來中年男人的說話聲，口氣硬要說不算太好，且和以綠谷為代表的普通職員不同是，男人說的話中不帶任何敬語。
“你也該結束幼稚的叛逆期了！”
綠谷忽然感到了一點緊張，他端正地站在玻璃門外，背對着門的身體側過來一些，裏面說話仍在繼續。
“我開始就該清楚，你接下分社內職位的意圖只是緩兵之計……”中年男人語速越來越快，“瞞着理事會，以我兒子的名義跑去和對手合作——”
“不回家，也不去我給你安排的相親，現在連我給你準備好的機會也不要！”
“……沒有人拜托你做那種多餘的事情。”
是轟焦凍的聲音，綠谷又回到了一開始正對門的姿勢。盡管這麽做很容易被裏面的人發現他正在外偷聽，但只要談話一牽扯上轟焦凍，綠谷便沒有想要忽視的念頭。
且此時轟語氣中的冰冷，是和他親密接觸數天，同時被溫柔對待那麽久的綠谷從未聽到過的。壓低至極限的沙啞嗓音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怒火點燃，即使上任時間不長，即使下屬在工作上犯了難以挽回的大錯，綠谷也不曾記得那人會對誰發這麽大的脾氣。
“焦凍！！”中年男人忽然咆哮道，在外的綠谷因此吓了一大跳，“你是我選好的接班人，是我最完美的傑作！！”
“閉嘴！！”
裏面傳來一陣過大聲的嘈雜，不用多想，也猜得出是誰揮手把椅子摔在了地上。
“你這種人渣父親，到了現在還指望操控誰的人生嗎……”轟低吼道，“我總有一天會帶着母親離開這裏，不會再走你安排的路，不管是事業還是婚姻——”
“焦凍！！”
見辦公室裏戰火快要燃至頂點，趕在兩人情緒失控而出事前，綠谷用力推開了面前的玻璃門。
“轟課長這裏是公司！兩位都請冷靜一點！”
綠谷來的算是時候，因為不熟悉面孔的中年男人正舉起辦公桌上的玻璃紙鎮，一副作勢要往年輕人身上砸去的模樣。站在男人兩米距離外的轟焦凍臉色陰沉，面對即将到來的攻擊顯得無所畏懼，甚至沒有因綠谷的突然出現而表露出一絲驚訝，然他的勇敢卻讓突然闖進來的綠谷頭皮發麻，如果轟君真的不躲不閃，然後被那東西砸中了腦袋……後果不敢設想。
他幾個大步靠近戰火中央的兩人，中年男人自知沖動，在看到綠谷的下一秒懊悔地把紙鎮放回原位，同時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臉龐。綠谷清楚自己同對方職務有差，且從之前的對話中分析出中年男人的身份，他朝懊悔過後的男人深深鞠躬，接着轉身面對轟焦凍，對表情不悅的那人低喊。
“您這樣沖動會出事的啊，課長！”
轟焦凍沒有直視出現在眼前的綠谷，對好意也只是低低回了一句：“……不要多管閑事。”
“抱歉，讓你看到了不像樣的一面……”聲音從背後傳來，中年男人靠近綠谷，而綠谷身旁的轟焦凍後退了一步，“是我們公司的職員吧？我是你背後那家夥的父親，轟炎司。”
“不、完全不會——啊，這裏是綠谷出久，對不起打擾了兩位的談話……”綠谷朝也怎樣算是上司的中年男人揮手，随後自我介紹時，他畢恭畢敬的态度令轟焦凍倏地心生不悅，綠谷本還打算給轟炎司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卻被轟焦凍拉到了身旁。
轟焦凍頂着自己父親的視線，還有轟炎司對綠谷說出的一句“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你”，他似乎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麽，立刻回頭對綠谷說：“這件事和前輩沒關系，快點出去。”
轟炎司忽然道：“綠谷……對了，你是松本和我提到的，最近和焦凍走得特別近的職員……”
“連跟蹤這種龌蹉事都去找人做了啊。”轟焦凍冷不防說。
“對自己的父親說的是什麽胡話！”轟炎司似乎也不敢确認綠谷就是自己口中提及的對象，但轟焦凍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使他易怒，“聽着，一周時間給你擺平自己捅出來的問題，然後老老實實和我去參加創社五十周年的酒會！”
“做夢還沒醒嗎？！”對方立刻大聲反駁道，“我說過，不會再走人渣安排的道路！”
“你！”轟炎司氣得說不出話，“……喂，焦凍！——你要去哪裏，在這裏聽我說話！！”
保持拉着綠谷手腕的狀态，轟焦凍本想帶着他一起離開辦公室，可完全驚訝于父子關系的老實人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被拉了一下也沒邁動雙腿，轟焦凍見狀只好松手，在轟炎司逐漸升溫的怒視與急躁的呼喊中摔門而出。
這太出乎意料了。
辦公室剩下了終于醒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的普通職員，還有一直都處在暴怒之中，連生氣摔東西的習慣都如出一轍的轟炎司。實在難以想象父子之間的關系竟是如此極端，綠谷面對那樣的轟炎司，忍不住咽了一下，不過也苦惱起來，自己接下來的行動該是怎樣才妥當。
算是家醜，職位上又是綠谷的上司，這樣的轟炎司肯定不會和綠谷出久交代他和轟焦凍之所以劍拔弩張的原因。可綠谷也沒打算把偶然得知的事情，當做不小心偷聽到的秘密——希望氣急敗壞的年輕人還沒離開公司，他環顧四周時發現了轟焦凍遺留下來的公文包，還有放在桌上的外套，短暫思考後，綠谷拿起了外套。
他又朝站在原地喘粗氣的轟炎司鞠躬：“我會把轟課長找回來的。”
“不必了。”轟炎司揮揮手，“遲到的叛逆期而已……讓你見笑了。”
綠谷搖搖頭道：“沒關系，轟先生。”
但他還是得在寫字樓裏找到轟焦凍的下落，固執如他想必不會再回到辦公室吧，但手機在身上的話就能聯系的上，即使不會接面前男人的電話，自己撥出去的……應該沒有問題。
綠谷再次鞠躬，然後帶着轟焦凍的外套同轟炎司道別，他正準備離開辦公室之時，背後傳來了男人說話的聲音——于是他又停了下來。
“我親手培養的焦凍，是最讓我自豪的完美作品。”
轟炎司不掩飾對自己所做努力的驕傲，但說出的話竟然綠谷感到了不小的壓迫感。希望只是他的自言自語，綠谷沒有回答，僅僅是配合轟炎司的話，點了點頭。
“學習優秀，事業上繼承我的職位，再和我親手選擇出來的omega結婚。”他繼續說，“而現在正是他人生上最重要的轉折點。我不希望在這關頭，随随便便跑出一個beta破壞我的計劃。”
“你能明白嗎——綠谷先生？”
Beta。
因為……自己沒有信息素的味道，所以被對方當成了beta嗎？
“……是。”
綠谷回答了那明顯有意針對自己的宏圖野心，關門的瞬間，他又不小心和辦公室裏的中年男人四目相接，卻只能謙恭地低下頭，從逐漸讓他感到窒息的小空間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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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樓頂找到轟焦凍的。
寫字樓說高不高，不高也有30來層，綠谷一開始試着給轟打電話，也只能收到對方不方便接聽的提示。但他不服輸般一直撥過去，且暗暗感謝對方覺得煩躁也不會選擇關機，轟焦凍在他數不清次數的嘗試中最終敗退，然綠谷問他在現在在哪裏時，轟焦凍又沉默了，最終斷了通話。
綠谷也不傻，短短十幾秒的通話令他覺察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呼呼風聲，跑到一樓門衛問，守着閘口的保安也告訴他沒見到轟焦凍出去的身影。于是綠谷徑直去了電梯間，還碰到等不及回答，已經從辦公室出來馬上去聯誼地點的成濑小姐一行人。
女性以為他這麽久不出來，鐵定是在辦公室挨罵了，見到綠谷馬上朝人道歉。按下頂層數字的綠谷來不及和她解釋，只說自己沒有挨罵，數秒後關上的電梯門很快将他和成濑小姐隔開。
上去了，見到了該說什麽？
綠谷低頭望着懷裏屬于轟的外套，中規中矩的深藍色，可那人總能把與他人一致的顏色穿得非同尋常，可這層外衣現在在他手中，倘若轟焦凍真的還在樓頂，想必也是脫去了外裝的真實模樣。即使沒有跟着一起離開，綠谷還是從一剎那流過的那人視線中，讀出了滿溢的憤怒，還有藏在瞳孔深處的無奈與悲傷。
他不是不明白轟炎司的所作所為，控制欲強的父母無論哪個時代哪個社會都不缺乏，而依照轟焦凍的背景，能力那樣優秀的alpha被父親控制了人生道路的方向，對綠谷來說也未必是出乎意料的大事。他只是……只是無法接受平凡的自己，無法介入對方人生的事實，虛假的戀人關系時刻提醒他，不要太涉足轟焦凍的私事。一句“不要多管閑事”聽似無情，實則是綠谷認為的，轟對自己做出的最好回答。
可他依舊放不下，且經歷過轟炎司的“警告”後，綠谷又體會到，自己怕是不能随随便便當個什麽都不做的旁觀者。
轟焦凍近期的行為已經被轟炎司監視，而轟炎司順理成章發現了最近和轟焦凍走得很近的自己，雖然不知道是目睹了哪個場面，此刻的他當然有被轟炎司當做了“随便冒出來破壞自己計劃的beta”的自知——而除去誤會是beta，自己在對方心中扮演的角色，似乎和他猜測的沒有太多區別。
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本來就打算找個時間離開轟君的，即使沒有轟炎司的警告也一樣，只不過今天下午的争執加速了那天的到來，僅此而已。
即使他依舊喜歡着轟焦凍。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