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紅衣心裏被狠狠一刺。

頹然地坐了下去,她環着膝蓋沉默了好一會兒。心頭腦中全是恐懼,但已不再是因擔心那些孤兒會死而生的恐懼,而是對這個時空産生的恐懼。

太可怕了。

只要被貼上個“賤籍”标簽就再無人權可言,犯了錯或者只是主家心情不好把人打死都太正常,活下來的,反倒可以稱為“命好”,小心而卑微地活着,逆來順受委曲求全,只是為了保住這條命,再不敢有什麽別的奢求,因為留住這條命都已經是“奢求”了。

這是她無論怎樣自我安慰,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那是人命啊……”聲音輕微地說了一句,擡起頭再看向綠袖時鼻子一酸,話語哽咽了起來,“可是……那是人命啊!”

綠袖直不知道該怎麽勸,低頭看了她許久,最終,也只是無言以對地又道了一遍那句:“官府……不會管的。”

這該是紅衣自穿越以來做過的最瘋狂的決定了,瘋狂到不計後果,就如同許多“北漂”身無分文就敢北上打拼一樣,憑的只是一種違不過的信念和一口消不下去的氣。

直至踏進那廟門的時候都還在念叨“我一定是瘋了”,不過在念叨這話,也沒能阻止她的腳步邁過廟門。

“喂,你……”她一眼看到昨日見過的那個人販子,開口打招呼間,想客氣地稱一聲“這位大哥”卻實在叫不出來,怎麽都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個拐賣人口發國難財的十惡不赦的人,口中的話滞了又滞,索性就事論事,“我知道那錦紅閣的老鸨要再過半個時辰再來,我若想買這些孩子回去,你賣不賣?”

那人販子顯然一愣。

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問她:“敢問姑娘是哪個府裏的千金?”

“……你說賣不賣就是了。”紅衣盤算着,沒說自己是席府的舞姬,生怕折了氣勢,“管我是哪個府裏的呢?你還有‘回訪’不成?”

“也對,也對。”看她脾氣硬,那人連忙點頭哈腰地應了,又道,“那對我也是……價錢合适就是,我管他們是被買進府裏還是青樓呢?”

就是說肯賣給她了,只要價錢合适。

紅衣詢問了共有多少人,那人販子說九個男孩十四個女孩,一共二十三個。一壁介紹着一壁領她到後院去看人,紅衣咬着牙道出的一句話差點讓那人販子在門檻處跌個跟頭。

——“我若全買了,你給我什麽價?”

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財大氣粗。

“全……全要?”那人販子停下腳來,瞠目結舌地看着她。很是緩了一會兒神,才又磕巴道,“若……真是全要,無論男女,六兩一個人。”

紅衣心裏飛快地做了個口算:六兩一個人一共二十三個,二十三乘以六等于一百三十八兩,三百五十兩減去一百三十八兩等于……

結餘二百一十二兩。

深呼吸一口氣,紅衣心裏有了譜之後微微一笑:“好,不跟你講價,就六兩一個人。我也不看了,你把人交給我,我直接帶走。”

“好……好!”那人販子連連應下,伸手一指後院西側的一道門,“都在那屋裏,姑娘您推門進去便是。”

推門而入,破舊的木門上散落下來的灰塵嗆得紅衣接連咳嗽了幾聲,緩過勁來擡眸望去,唯一的一方小窗映進來的陽光照亮四下,屋中情景讓紅衣狠然愕住。

如她所料卻是二十三個孩子都在此處、如她所料條件差得很,她卻沒想到一個個都是捆縛住的。從五六歲到十一二歲的都有,皆是雙手捆在身後,腳踝處也同樣紮着草繩。

深吸一口氣回頭望過去,目光所及之處,恰見那人販子剛數完錢,足下匆匆地走了。想起綠袖所說,這些人販子“大賺一筆就收手”,估計這是要就此跑路了,免得惹麻煩。

後續的事情就只好她自己解決。

頭一件……就是得把這幫孩子弄回長陽去。

在“小點的孩子好哄”和“大點的孩子懂事”間徘徊了一下,紅衣心平氣和地走到了一個目測八九歲的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小姑娘,我給你把手腳松開,你可不許跑……”

那小女孩怯生生地望一望她,低垂下眼簾沒吭聲。

紅衣拿不準這是算“默認”還是算“無聲的反抗”,想了想,又哄了一句:“聽話啊,跟我回長陽城去,晚上給你買好吃的。”

周圍的氣氛倏爾變得有些微妙,直弄得紅衣身上微一悚。

環顧四周,她的目光與一個個孩子相觸後又挪開,最後重新落在眼前這小女孩面前。不理會周遭的異樣,軟語輕聲地繼續說了下去:“以後姐姐照顧你們,保證你們吃得飽穿得暖,好不好?”

“我不要……”那女孩子突然雙眼一紅,咬着嘴唇就哭了起來,頭搖得快而堅決,看也不看紅衣一眼,“娘說過……青樓裏沒有好人,我不去!”

稚嫩卻刺耳的聲音說得紅衣一滞。

懵了懵,她道:“……誰說我是青樓老鸨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那女孩子還是這句話,掙紮着嚷嚷着。若不是渾身被捆得結實,恐怕已經動手了。

“你不去,日後你怎麽活?我才不幹逼良為娼那麽缺德的買賣,買你們走,就是想找個地方把你們各自安置下來,日後再各尋出路。”紅衣循循善誘,目光再度一掃旁人,又說,“這樣可好?你們先随我去,若我騙了你們,你們再跑就是了——你們雖然年紀小,但這麽多人,還怕打不過我一個麽?”

旁邊衆人各自思量着,未說話;眼前的小女孩将信将疑地望一望她,也沒說話。

“跟着你去了,誰知你是不是一個人?”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帶着稚氣的男音聽着很沖,紅衣循着看過去,目光在那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身上一停,贊許道:“防範心理很高嘛……”

而後她站起身,迳直走到男孩面前,瞧一瞧他又瞧一瞧旁邊幾個:“你是這裏面最大的了?”

沒有答覆。

“敢這麽頂我,也算個男子漢。不如你自己跟我先去,看個究竟,若無礙,你回來親口告訴他們;若我當真是壞人,必定不讓你回來了,戌時之前你不回來,他們跑就是了。”

男孩面色一白,神情緊繃地擡起頭望向紅衣,不知她什麽意思。

“你有膽子護他們沒有?”紅衣挑釁地看着他,知道小孩子最吃這套激将法。

“……好!”那男孩子咬牙一應。

紅衣抿唇一笑。

在這破廟裏尋了一圈,可算找到了把生鏽的小刀。她把那男孩子手腕腳腕上捆着的繩子挑開,提步就要往外走,男孩卻叫住了她:“你得把他們也松開!”

紅衣一怔,回過頭看一看他:“……啊?”

“不然萬一你不是好人,他們怎麽跑?”話語氣勢洶洶說得并不好聽,紅衣蹙了蹙眉頭:“若松開後他們自己跑了呢?大冬天的,出去豈不是凍死餓死?”

就見那男孩往正中央一站:“你們在這兒耐心等着,我跟她去看看。若當真無事,我過來找你們,若等到戌時還不見我回來,你們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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