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衆孩子聽罷,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紅衣一見,合着這是個“孩子王”啊?倒是有擔當,剛豁出自己的命去探虛實。
于是就去給其他孩子松綁,松開一半後就不用她動手了,已被松開的孩子自覺地去為剩下的人解繩子,安靜卻默契。
紅衣帶着那男孩一路回了長陽城,一路上二人都是時不時斜眼看對方一眼,一句話都沒有。
進了城門,到離城門處最近的茶館裏找綠袖。綠袖見了二人一愣:“不是說有很多人麽?”
“防心高着呢,就先帶了他一個回來。”紅衣沒好氣地瞥了那男孩一眼,又問綠袖,“讓你找的住處呢?找到了麽?”
“找到了,就旁邊的坊裏,兩進的院子,一年八錢銀子。不算新但還幹淨,我瞧着夠用,替你先付了十年的錢。”綠袖慢條斯理地說完了,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笑吟吟地又續道,“這個不急着還。不過另請了照顧他們的仆婦,這就只能你來付錢了,我除了那點積蓄就只有月錢……”
“多謝你!”紅衣發自肺腑地道了句謝,而後便随着綠袖一起去看那處小院。
此後就算是一切順利了,二人先和那男孩一同回去接了其他孩子過來,去西市買了些“生活必需品”,順帶着買了些布、尋了裁縫給他們做新衣服。
綠袖和剛請來的仆婦秦媽一起做了一桌子好菜,卻是菜剛上桌,綠袖便拉着紅衣往外走。
“幹什麽啊……我也餓了!”紅衣哭喪着臉,忙了這麽一天,她也想先吃一口。
“這都快亥時了。”綠袖說着,紅衣心裏換算了一下時間:快晚上九點了。
“再不回去,你等着被齊伯盤問麽?這事又不能說,等着挨罰不是?”綠袖腳下走得快,口中也說得明白。紅衣也就沒了犯饞的心思,知道她說得對,此事最好不讓旁人知道,不然一傳十、十傳百,萬一傳到席臨川耳朵裏誰知又會出什麽岔子?
就他那個三觀,才不會管孤兒的死活。
二人往疾步往延康坊走,街頭巷尾都正熱鬧,大夏朝沒有宵禁,夜幕下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喧鬧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平靜感,紅衣深吸了一口氣,心下暗暗盼着那二十三個孩子都平平安安地長大,然後各自走上不同的路,一生平安順心,也能在這裏“逛一逛街”,買自己想買的東西。
“前線捷報——”
男子嘹亮的呼喊如炸雷般傳開。
紅衣怔然回過頭去,周圍旁的百姓也都一樣。數不清的視線注目見,見一男子策馬疾馳而過,一路直奔皇城而去:“前線捷報——”
前線……捷報!
贏了!
一陣歡呼聲在周遭倏爾騰起,原本雖熱鬧卻平和的街道沸騰起來,甚至有人激動得抱在了一起,只為抒發心中這可無可言表地情緒。
“打勝了!”綠袖一聲驚喜的尖叫,同時,攥得紅衣手都疼了,“勝了……勝了!”
紅衣心裏一陣恍惚。
在之前的那麽多年裏,戰争都是離她那麽遙遠的事。
如今,她歷經開戰、接觸過戰争中流離失所的孤兒,而後終于迎來了這戰争勝利的消息……
居然有些不知怎麽面對這樣的事,不知自己該有怎樣的心情才是對的。感覺自己似乎還是個旁觀者一樣,在電視裏看着遠在另一個大洲的戰火紛飛,心裏感觸莫名。
然後,下一瞬,她想到的事情便是……
席臨川要回來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紅衣和綠袖都格外小心。
在不耽誤正事的前提下,每日抽出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去看看那些孩子,尋的是“去逛市”或者“去買點心”的理由,半點都不敢多留,生怕讓府裏的人起疑心。
這天則更當心,索性讓綠袖留在了府裏,紅衣自己出了府——理由也是現成的,敏症還沒好、疹子還未消,要再去醫館看看。
到了那小院時剛巳時末,紅衣掐着時間,一定要在未時之前回去。一因要教家人子習舞,二則是席臨川眼下已經回了長陽城了,先去宮中禀事——紅衣委婉地打聽了一下,應該晚膳前回府,她還是保險點為好,下午就回去。
陪着孩子們玩了一刻适于融洽集體感情的體育活動:跳大繩。
又陪幾個明顯心理陰影面積比較大、哭鬧比較多的小姑娘畫了會兒畫。
最後,紅衣又锲而不舍地找那個“孩子王”去了——他心理陰影面積也大。
“阿淼,你就不能跟我說句話?”
打從那天把他們都接回來之後,這男孩就再沒跟她說過話,就連他叫曾淼都是她從別的孩子口中問出來的。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雖然他吃得好睡得好,但抑郁症了也是大麻煩——抑郁症嚴重了搞不好也是會自殺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個壞人了。”紅衣半蹲着身,努力勸自己“要有耐心”,“你不跟我說話也成……你倒是跟別人說說話啊?我打聽了一圈了,這七八天下來你都沒說話。”
曾淼擡眼看一看她,沒有反應,坐在門前屋檐下悶着頭,跟個塑像似的。
“你會把自己憋壞的。”紅衣喟了一聲,伸手想摸一摸他的頭,也被他揮手打開。
“光”地一聲,前院傳來一聲巨響,紅衣登時一翻白眼,提了聲就喝出一句:“阿天不許踹門!”
孩子們各有各的心理陰影,但表達方式都不一樣——比如曾淼選擇自己悶着,阿天則閑得沒事就踹門。
稍微安靜了一會兒。
接着,忽有數人的腳步聲一并傳來,夾雜着小女孩受驚的驚叫聲,驚得紅衣顧不上繼續開導曾淼,立刻回頭看過去。
秦媽也匆匆地進了院,吓得臉色都發白了:“姑、姑娘……這來的人是……”
數人一并湧進院中,均是一樣的裋褐。入院後他們沒有動哪一個人,只是在這次進院子周圍站定了,安靜侍立。
紅衣輕吸了一口冷氣。
最不肯去想的猜測不住地湧着,讓她心跳如打鼓。她屏息等着,片刻,終見一人走進了前院的大門。
暗紅顏色的鬥篷在陽光下顯得壓抑沉肅,暗色铠甲上每一縷輕微的光澤,都讓她一陣心悸。
在她挪轉不開的目光中,他踏進了第二進院門。
席臨川淡然看着她,就像鷹隼在看面前已逃不開的獵物;紅衣定定地看着她,感覺自己好像正面對天敵的兔子。
這陣仗顯然将方才正各自玩耍的一群孩子也吓了一跳,又見席臨川一身武将冠服、腰配長劍,皆怕得直往後躲。
“公子……”紅衣強定心神屈膝一福,遂覺得身後裙子一緊,稍回頭,便見曾淼躲在後面,小手緊抓着她的裙擺,正滿目緊張地打量着席臨川。
“想不到你還做人口買賣。”席臨川玩味地□着她,一掃躲在她身後的曾淼,打了個響指,“來人,送官府。”
“……官府不管的!”紅衣疾呼而出,弄得席臨川一怔,正要上前的家丁也滞住腳。她攬着曾淼向後退了半步,又道,“官府若管……早不用我來做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