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席臨川心裏也很悶。

眼前本被他認定為“不是好人”的紅衣慢慢地成了一樁難題,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那天為她擋開何慶的劍尚可說是帶着幾分與何慶較真的情緒,但昨晚她敏症發作的時候……

他是當真想把她救過來。

他都說不清自己的心緒是怎麽變的,但是現在他已十分清楚這紅衣跟他所熟悉的那個不一樣——不一樣到除了長相、名字和身份外,似乎就沒有什麽共同之處了。

而後他自然而然地覺得,先前自己犯了好大的錯……一連串的錯。

他一貫覺得有了錯就要認錯、改正、彌補,可是這回……

別說彌補了,這“認錯”怎麽認都成了難題——他可不是當時因為前世而生的偏見罵了她或是動手打了人,他是差點要了她的命。

長陽城中的風聲一夜之間轉了向。

兩個來找紅衣學舞的家人子一改平日裏的端莊規矩,滿臉都是年輕女孩子特有的“八卦”神色,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告訴紅衣,她們聽說何袤将軍親自造訪,迫着何慶向縷詞道歉了。

而後,這道歉的事“不胫而走”。

原本對縷詞指指點點的人們在事實面前不得不改了口,再沒人能責怪是縷詞自己“不安分”,全都清楚是何慶對席臨川存怨、蓄意報複了。

“這下縷詞姑娘可以安心了。”阮淇銜笑松了口氣,又撫着胸口道,“這也就是碰上冠軍侯,竟為她争到宮裏去。若擱在旁人府裏,還不只剩了自認倒黴的份?”

“也不知她是真清白還是有人在其中搬弄是非。”清淩淩的聲音在房中一蕩,紅衣蹙着眉頭看都懶得看,冷言冷語地回說:“敢情遭此橫禍的不是杜若姐姐。”

“若真是我,我才不給公子惹這等麻煩。”杜若一聲輕笑,在房中站定了,微揚的下颌帶着幾許蔑然,“三尺白绫了了自己多容易?還鬧到西市又鬧到宮裏,拖着整個席府陪她丢人。”

紅衣瞥她一眼,簡直連争都懶得跟她争。

男女不平等什麽的……男人看不起女人也就罷了,同為女人的自己都要踩同胞一腳,還一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這杜若對她來說真是一種無法理解的存在。

“今晚大将軍府設宴,算把此事徹底了結,讓公子與何公子握手言和。”杜若說着銜起輕笑,一睇紅衣,“你同去。”

紅衣驀地竄了火。

當日杜若叫她去侍奉何慶宴飲時她不曾多想,也并不了解何慶的為人。而後鬧出這麽多事,她再回思那日,怎麽都覺得杜若是有意叫她去的。

何慶對席臨川的嫉恨絕不是一日兩日,想來杜若在府裏久了多少知情,有意讓她觸這個黴頭。

“杜若姐姐這茬找得就沒水準了。”紅衣皮笑肉不笑,“那天你讓我去侍奉何公子的事,我現在說來你一準兒不承認自己心裏有鬼,我也就不多說。但這回——既是在大将軍府設宴,公子就是要帶人也是帶跟前侍奉的婢子,哪輪得到我去?”

杜若美眸輕一掃她:“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紅衣眉頭微挑:“不是這個理麽?”

申時末刻,席臨川在馬車上等了又等。

明明早就着人知會了紅衣,也沒聽說她有什麽別的事的回話,卻是一直不見她出來。

好在時間留的富裕,他便沒有着人去催,又靜等了一會兒,聽得小厮在外輕道:“公子,來了。”

“讓她上來。”他随口道。

卻是半天沒見人上車,依稀聽得簾外低聲細語響個不停,他蹙眉挑開簾子,原想說出的“又不是沒乘過,你怕什麽”在看到外面是誰時咽了回去。

他看看她:“紅衣呢?”

“不知道……”對方也輕蹙着眉,一臉為難,“沒見着紅衣姐姐,只聽杜若姐姐說,公子叫紅衣姐姐去宴上侍奉,紅衣姐姐不肯去,就叫奴婢來了。”

不肯去?

席臨川想到紅衣的敏症,便問她:“病了?”

“奴婢不知……”眼前的舞姬羽睫輕一眨,仿佛有什麽事情遮掩在了眼底,看得席臨川眉頭一皺:“怎麽回事?”

她面色微一白,驀地跪了下去,小心謹慎地為紅衣辯解道:“奴婢當真不清楚,但大抵該是身子不爽。紅衣姐姐近來隔三差五總要往醫館跑一趟,睡也睡不好,所以……”

這明明是很說得過去的理由,可搭上她這分明緊張的神色,就明顯成了欲蓋彌彰的說辭。

席臨川自想弄明白出了什麽事,聲色輕松地道:“別遮遮掩掩,她到底怎麽了?”

跪伏在地的女子咬着嘴唇不說話了。

“快說,還有事呢。”他催促了一句,她還是踟蹰了好一會兒,支支吾吾道:“那、奴婢說了,公子可別怪紅衣姐姐……”

席臨川眉心微蹙,笑意未減:“說就是了。”

“諾……”這舞姬一叩首,仍帶着些猶豫似的清了聲嗓子,而後慢吞吞道,“上回……何公子在宴席上動手的事,紅衣姐姐存了怨了,話說得頂不好聽。罵了何公子也就罷了,還連帶着言及公子您……”

她的話稍一滞,很快又續道:“杜若姐姐聽不過去,就叫奴婢來了。總不能讓她存着怨怼侍奉着,萬一再出了什麽事……”

“賭氣?”他語調上挑,那舞姬點了點頭:“是。”

“那你去告訴她一聲,此番是讓她同去赴宴,沒有讓她侍奉誰的意思。”席臨川平淡的聲音讓她一愕,未及問個所以然,就聽他又道,“告訴她我先去了,讓齊伯另備馬車給她。”

月色染地,庭院安寂。紅衣在房中練刺繡練到深夜。

這種事對她這從小沒怎麽碰過針線的現代人而言,可說是難得令人發指。可放在這會兒就成了姑娘家的必備技能,她就逼着自己學下去了——真能練出個樣子,她也能接接那些針線活,早些為自己贖身。

驀有一聲摔門聲,“匡”地砸進耳中,早已熟睡的綠袖一下子驚醒了,猛坐起來罵道:“這絲緞!吓死人啊!”

紅衣笑了一聲,吐吐舌頭:“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綠袖氣鼓鼓地躺回去,一扯被子倒頭接着睡。過了一會兒,卻又重新坐起來。

她蹙了蹙眉頭,招着手道:“紅衣紅衣。”

“嗯?”紅衣擡起頭,而後沒待她說話,側耳一聽,就一聲:“咦?”

“聽見了麽?”綠袖問她,紅衣點頭:“這是怎麽了……”

隔壁傳來的哭聲嗚嗚咽咽的,偶爾摻雜幾句不忿的哭罵。二人在屋裏聽得都皺了眉頭,紅衣詫異道:“誰欺負絲緞了?”

綠袖茫然搖頭,均是不解。紅衣便放下針線,二人手拉着手出了門,往絲緞房裏去。

有人比她們先到了一步,屋裏已很有些熱鬧。聆琴哄着絲緞,絲緞卻只是一味地哭,時不時罵的那一兩句,也聽不出是罵誰。

紅衣悄悄拽過和她同住的素錦,壓聲問她:“怎麽回事啊?”

“不知道……”素緞輕聲道,“早些時候來人說杜若姐姐叫她去,回來就哭成這樣。”

她說着,将聲音壓得更低了,又将紅衣拽近,小心翼翼地說:“我方才看她左臉紅着,跟被打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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