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席臨川一凜,當即便知這“府裏前去探望的丫頭”是誰。恰又有聿鄲的事在前面擱着,不禁緊張起來:“她如何了?”
“送回去歇着了。”鄭氏答道。
席臨川立時就要朝樂坊去,剛轉過身,卻聞身後笑聲清冷:“你果真和她很熟絡。”
自是指紅衣了。
席臨川沒回頭,咬咬牙忍着不解釋,複繼續朝外走,大有埋怨地留了句:“母親您管得忒多了。”
“你最好能記得,她跟那胡商很熟。”身後輕飄飄的又傳來一句,這回席臨川連回嘴都沒心思回,提步邁出門檻,半步不再停地直奔樂坊而去。
他才剛道了歉、剛承諾在此事上保她周全,萬不能讓她這麽死了。
紅衣面色蒼白地躺在榻上,一手随意地垂在榻邊,望着木榻精致地雕镂,努力地腦補自己現在渾身無力、氣息不穩、心中發慌、口幹舌燥、嗓中發癢、手腳酸軟……
一邊努力一邊感慨,此番為了避鄒怡萱,她也是蠻拼的。真是越來越怕死惜命,當初救孤兒後重見席臨川的時候,眼見也是離死不遠,但還能義憤填膺地同他理論幾句,雖然進了官府後忍不住哭了吧……
那也比這回強。
這回在想清楚鄒怡萱的心狠手辣之後,她簡直怕得心律不齊了。也想過直接告訴席臨川,可眼前的事實也實在明白——鄒怡萱敢在鄭氏面前搬弄是非,可見是把幹系脫得幹淨。別說留下物證了,她估計連半點嫌隙都染不上。
到時候事情挑出來,原就看她不順眼的鄭氏還會看她更不順眼,這不是作死麽?
于是……與其讓矛盾進一步激化、讓鄒怡萱快一點動手,她還不如先想法子設好防再說。
把安全系數提高了,其他的可以安心從長計議。
因果始末琢磨好了、措辭也想好了,紅衣雖然自認不聰明且對這些伎倆完全沒有經驗,也還是覺得這事能成。
目前為止唯一的岔子大約是……這瀉藥藥勁太猛了。
房門猛地被推開,帶起一陣風。紅衣虛弱無力地看過去,語聲低低:“公子……”
“怎麽回事?”他大步走到她的榻前,看清她的面色後,眉頭皺得更深了,“我聽說是在敦義坊裏出的事?”
紅衣點一點頭。
席臨川沉下口氣:“是聿鄲?”
這回,紅衣搖了搖頭:“不知……許是吧。”
她說着安靜了一會兒,認真地長緩了一口氣,又慢慢道:“公子說護我一回……那話作數麽?”
席臨川颔首:“自然。”
很好。
“那求公子先做些安排……”她說着挪了挪身子,目光完全投到席臨川面上,說得一字一頓,“能不能……樂坊還有孩子們的住處,着專人每日檢查飲食熏香?畢竟聿鄲那麽大的勢力,嗯……”
其實是怕鄒怡萱這個能把毒下到席臨川杯子裏的人直接來樂坊下藥。
“可以。”席臨川不假思索地點頭應了。
紅衣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念忽地一動。這突然生出的想法讓她微微一驚,而後在心中快速思了個來回,覺得應該可行,遂又續道:“能不能……盡量不讓旁人知道這番安排?”
席臨川蹙了蹙眉頭,沉吟道:“讓旁人都知道了這邊有所防備,你才會更安全。”
“是。”紅衣贊同地點了點頭,凝望着他,卻說了另一個思路,“但旁人不知道我有所防備就會接着下毒,大約……能剛剛好抓個正着吧?”
“不行。”他拒絕得斬釘截鐵,直讓紅衣一愣。
席臨川冷着臉,淡聲而道:“這事是為護你周全,不是為了讓你搭上安危幫我尋聿鄲的罪名。”
紅衣啞住,扁了扁嘴,無可争辯。
“我馬上安排人來。”他道。退開半步,一壁看了看周圍一壁思量着,少頃,蹲下|身壓聲道,“還有,你離鄒氏遠點。”
這話讓紅衣心中一震:“什麽?!”
“等母親離開長陽,我要料理些事。”席臨川輕一切齒,“別問是什麽事。”
他竟然是知道的?!
紅衣在聽完席臨川的話後目瞪口呆。
可惜之前的話已出口,決計不能改口告訴他自己也疑鄒氏、連今天這一出都是為了防鄒氏而設的。
否則,恐怕席臨川還沒料理鄒氏,自己就要先一步被他“料理”了。
紅衣只得啞着聲點點頭,惶恐的神色看得席臨川短促一笑,遂而轉身離開。
片刻後,樂坊裏就已開始議論起來,衆人皆知紅衣遭人暗害、公子安全起見差了人來盯着。
幾天過去,天氣似乎又熱了一些。各房中都添了冰降溫,循循地散着涼氣與高溫對抗着。
席臨川可算藉着這炎熱半騙半哄地把鄭氏勸走了,說辭簡單且合理——鄭氏所住的淄沛比長陽略涼快那麽一點兒。
畢恭畢敬地目送着母親所乘的馬車離開,席臨川長長地舒了口氣,走回大門。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他定了定神,道:“叫鄒氏去我書房。”
等話的小厮一應,他沉吟着又添上一句:“還有紅衣。”
那小厮便領命去了,他也迳自朝著書房去。心下琢磨着近來的事情,公事私事皆不少,得一件一件來。
尤其是府裏這些瑣事,還是先料理好了為宜,若不然待得他再度出征,說不準又會鬧出怎樣的麻煩來。
進了書房自己動手沏了壺茶,邊飲邊等。很快便聞得腳步輕快而至,擡眼恰見鄒怡萱走進來,眉眼帶着笑意朝他盈盈一福:“公子。”
“嗯。”席臨川略颔首,一睇案桌對面已備下的空席,“坐。”
鄒怡萱依言落座,見席臨川手中茶盞已空,便要執壺為他添茶。他卻快了一步,似乎渾然未覺她已伸手,自己一提茶壺,又将杯中茶水添滿。
鄒怡萱不由一愣,明眸夾雜着訝異去打量他的神色。他卻只是輕吹着茶氣,眼簾微垂着,平平淡淡。
許是尋不出什麽開心的情緒,但也尋不到不快的感覺。
鄒怡萱便微微放了心,收回手來擱在膝頭,安靜地坐着。
待得他又飲了半盞茶,紅衣才可算到了。不是她有意拖着,實是住得比鄒怡萱遠些,這兩天又身體虛。
紅衣擡眸望一望相對而坐卻皆不言的二人,颔首福身:“公子、鄒姑娘。”
席臨川睇一眼鄒怡萱旁邊的空席,還是同樣的一個字:“坐。”
紅衣也依言落了座,神色惴惴地看看席臨川又看看鄒怡萱,不知接下來會是什麽事——她倒是知道鄭氏走了,席臨川就該“料理”鄒怡萱了,但叫自己來幹什麽?
席臨川的目光一□二人,輕笑聲一劃而過,轉而面無波瀾地翻了一只倒扣着的空茶盞過來。修長的手指略扶着盞壁,他複又拿起那茶壺,斟茶。
茶水落在杯中泠泠微響,觸得二人心頭也一陣悸動。皆不敢作聲地望着那茶盞中茶水斟滿,他稍擡眼,看向鄒怡萱:“舅舅府上拿來的白毫銀針,你嘗嘗?”
鄒怡萱面上分明一喜。
這是席臨川頭回主動叫她到書房,就有為她沏茶的事,她自是高興的。
伸手便要端那茶盞,柔荑剛要觸及瓷盞時,他卻又忽道:“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