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這樣默契合拍,就像認識了多年的好友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空氣安靜了兩秒,忽然笑作一團。
……
唉呀!能有個人可以把你帶跑偏,讓你跟着他沒心沒肺地笑,真是太好了!
向安皺着眉忿忿說:“可我是個寫小說的!它一檔唱歌的選秀我跟着去瞎摻和個什麽勁?”
曲離咳咳:“是作家,作家~”
“你別拍我馬屁,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向安正色道。
嘿!這家夥還捧不得了!曲離一看他臉色,也趕緊機靈地裝嚴肅:“對對,我們還是得謙虛。”
向安瞥一眼他那傻樣兒,又忍不住笑:“你現在怎麽油腔滑調的啊曲老板?是日子太滋潤了?”
曲離假模假樣地搖搖頭:“不,現在還不是最滋潤的。”說着翻身壓上向安,額頭抵着額頭調情道,“進去之後,才是最滋潤的。”
向安腳底一軟,立馬投降:“別亂撩別亂撩,我錯了我錯了。”
嘻嘻,曲離心滿意足,狠狠捧着他臉親了一口,糊了他一臉的口水。
向安嫌棄極了,偏偏又不得發作,只能默默貼過去,臉貼臉蹭曲離臉上去。
向安說:“我過兩天可能又得找個劇組去一趟。”
“又去訪談啊?”
“什麽訪談,你怎麽跟江曉筝一個調調?”向安糾正道,“我是去觀察生活,收集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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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你說啥就是啥。但是咱們說好,別托關系随便啥人的局就往上湊,你要出什麽事我可受不了。”
“得了吧,能出什麽事?”向安滿不在意道,“除了你眼瞎誰還能看上我?”
“我才不是眼瞎呢。”曲離說,“總之,替我照顧好自己。”
“嗯。”
向安乖乖點頭。
“曲離。”
“嗯?”
“上回我那本子,你們是不是沒用?”
“哪個本子?”
“《游神紀》。”
“啊——那個,”曲離的手指在向安肩頭上打着圈圈,略沉思了下,“我不太清楚,還卡在編輯部嗎?要不我去提兩句,讓他們加緊改出來?”
“算了,別改了,”向安想了想說,“最近電視劇過審嚴,估計他們覺得這種題材改起來太困難吧,別難為他們了。”
“嗯,最近是挺嚴的。”
曲離附和了兩句,接着又扯到新投的一部古裝網劇,好不容易拍完成片了,送上去卡在臺上說是服化不過關,最後只能加班加點熬後期,好好的輕喜劇愣是給P成了仙魔大戲,人物一出場就自帶一股子特效“仙氣”。
東扯西扯地帶過了之前那個話題,等扯完再回頭,剛才講了些啥兩人都忘了。
向安悶悶的,曲離見狀,捏捏他臉,低問道:“怎麽啦?”
“我盡量快着點兒,等這本書寫完,咱們找個時間去國外散散心吧?”
向安小貓一樣從曲離肩窩裏擡起頭來,眼睛亮亮地。
“最近?”
曲離反常地停了一下,向安心上閃過一絲狐疑。但很快,還沒等奇怪的念頭冒出來,各種疑慮就都被打消了。曲離撒嬌道,“可是最近都好忙啊,你再等我幾個月好不好?我保證,等我把手上這堆事搞定,咱們一定去!”
哼哼,撒嬌是個好技能,至少用在向安身上是無往而不利的。
“那——”向安轉了轉眼睛,“去荷蘭!”
“好!”曲離一口答應。
看看,多輕松。
就這樣,向安懷着一腔對荷蘭之行的向往,六月底樂悠悠地跟江曉筝一道前往寧夏某劇組。
在此之前,他先參加了顧筱然大胖兒子的百日宴。
最初曲離不太願意他去的,雖然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周禮存在的意義,可只要提起這個名字,曲離心裏還是會跟卡了刺似的別扭,畢竟他不在的日子,整整十年,都是這個人陪在向安身邊。
可很快他的顧慮就給打消了,因為人家周禮根本就不會到場,這時候正跟漂亮小哥哥魏雨堂游歷歐洲呢。
于是曲離一面偷偷松了口氣,一面又裝作他來不來自己壓根兒就不在乎似的準了向安赴宴的奏。
顧筱然和書記的這小孩完全繼承了爸媽優良基因,生得白白胖胖、粉雕玉琢,跟海報上小娃娃一樣好看,抱在懷裏讓人愛不釋手。
向安嘟嘴學鳥兒彈舌逗他,一旁小劉見了又開始調侃:“這麽喜歡,你幹脆也生一個算了。”
向安笑着:“我倒想,”
說完驚覺說錯了話,趕緊又改口,“我可不想,別人家的小孩看着喜歡,真讓自己養可就受罪了。”
這話說到小劉心坎上了,連連點頭“對對對”。
向安一笑,不再說話,專心撸娃。
午宴之後,送走了各路親朋,書記才終于得出空來,室友三個一同找了附近酒吧喝酒敘舊。
細細算來,大學過後他們聚在一起統共就幾面,一只手都能數個清,今後要見上一見恐怕更難。向安說:“可惜了老謝不在,不然咱們宿舍這麽多年,還能齊一次。”
“別管他別管他,”小劉舉起一紮酒來碰杯,“我們聚了我們開心就好,管他幹嘛……對了,你們最近咋樣?老崔,怎麽樣啊?女神娶到手了,一家三口也有了,發表下感想,酸酸我們呗?”
這轉移話題的技巧,真是讓人拍手稱贊,毫、無、痕、跡啊!
果然過了這麽多年,小劉依然是最傻白甜,讓人一眼就能看穿的那個。
向安很明顯看出來他心裏想藏卻沒藏住的事,并不拆穿,擡眼看了看被點名的書記。
誰知書記居然是一臉愁容,喝了口酒搖頭:“別提了。”
小劉立刻機靈道:“懂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來女神也不是那麽好娶的。”
嘿!這話向安就不高興了,書記他念念叨叨念念叨叨這麽些年,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娶到想要的那個,人家顧筱然十月懷胎小孩都給他盤這麽大了,他還想要啥呢?
他揚了揚頭問:“怎麽,吵架了?”
“要是吵架就好了。”
什麽?
比吵架嚴重?
小劉看熱鬧不嫌事兒,立刻來了興致,伸長耳朵等下文。
書記把杯子磕桌上,負氣問:“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找個自己愛的不如找個愛自己的,省得過日子一肚子憋屈!”
“沒這麽嚴重吧?”小劉說。
“你不知道,顧筱然那人特強勢,一個人生活慣了,處處獨立要強事業為先,你說之前懷着的時候不肯休假、一拖再拖就算了,這剛生了小孩就又馬不停蹄去工作,這讓人看了算什麽?我一個大男人?要靠她一個孕婦争分奪秒來養活?”
“老崔,”向安打斷他的演講,“說這話之前,你先想想,你到底是埋怨她讓人閑言閑語指摘你,還是心疼她太要強想替她分擔?”
“我……”書記一時語塞。
“你真的愛她嗎?”向安又問。
“你什麽意思?!”
“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當初是因為愛她,還是只是因為沒有得到所以心有不甘?”
書記啞然。向安卻笑:“老崔,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宿舍裏,你一臉歡喜地掰着指頭算顧筱然經過食堂進去買酸奶的概率?你曾經是真的愛她,只想着要一生一世對她好。”
“廢話,”書記小聲嘟囔,“當然是愛她。”
“是是。”向安端起酒杯跟他相碰。
他想起婚禮前一晚,顧筱然跟周禮說——哥,我感覺自己能跟解文相遇,真的太幸運了,從來沒有一個人那樣執着地愛我,是他讓我看到了愛情最美好的樣子。
向安說:“十年不易,她一定也很愛你。”
書記聽了,捧着酒杯沉默不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就不要別想這麽多啦!”小劉慨然拍拍書記肩膀,端起酒杯也跟他碰一下,豪邁地飲盡,“我跟你講哦!當然是找個自己愛的幸福,找個愛自己的哪有你想的那麽美!”
他搖搖頭,無趣地感慨,“要知道,人心都是得變的,他今天愛你,今年愛你,誰知道哪天就不愛了?與其擔憂被抛棄患得患失,不如自己做主,想哪天愛就哪天愛,多好?嘿嘿,知足吧!”
他醉得搖搖晃晃,一手搭在書記肩上,一手在空中胡亂地揮。
向安一把抄起他的手臂道:“話這麽多,你這是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活到現在最遺憾的就是,22年我遇見過很多男孩子,聽過很多段故事,他們都讓我覺得,愛情不過如此。
但我知道,這不是愛情的錯。
☆、2018漢平
其實從某些意義上來看,小劉說的也不無道理。
至少江曉筝就只希望陸宇從來沒愛過自己,若真是這樣,如今心裏反倒還好受些。
她在家裏窩了一個來月,每天給自己加油打氣,妄圖依靠意念讓自己從失戀的陰影裏走出來,可是毫無作用。最後聽了曲離的建議,把陸宇約出來,蒙頭暴打了一頓,忽然就舒暢了,心情也豁然開朗了,鬥志也随即昂揚了。
趕上新近立項的一部電影,叫《囊中天下》的,正演員選角,她便去試鏡了個貴婦的角色。據說這部大作已經籌備多年,耗盡了制作團隊心血,如今也是要斥巨資來打造,邀請了衆多一線大咖。江曉筝能在裏邊挑個邊角兒已經是萬分榮幸,她不禁第一次慶幸自己能走超齡路線。
六月底,向安跟江曉筝一起踏上前往西北的路程。
從飛機上望下,我國大西北景色是真真壯觀,那遼闊的平原如畫紙般鋪開,一望千裏、莽莽接天,自上俯瞰讓人驚心動魄,為之震撼。
《囊中天下》的拍攝基地建在偏遠邊陲,遠離機場,出了市區還得三個多小時車程,幾乎可以說是荒無人煙與世隔絕了。
向安在這裏待了小半個月,平常跟着跑跑龍套,摸爬打滾和底下的演員們混了個熟,掌握了自己計劃了解的情況,才又動身回漢平。
這小半個月裏,他跟曲離幾乎是失聯狀态。基地遠離市區,信號奇差,有時候曲離發個消息來,他得差個半天才能看到,晚上兩人通電話,還得爬到土牆上去找信號點。
就這麽艱苦地維持了幾天,向安終于放棄,徹底關機失聯。
再跟曲離聯系上已經是回家前一天了,他蹲土牆上,江曉筝幫他支個老鄉家裏看電視搭的信號架子。
電話接通的一霎那,曲離差點兒沒從電話裏頭蹦出來,氣道:“你還想得起我來!”
向安自知理虧,任他撒氣罵完,末了還厚着臉皮笑嘻嘻地湊上去:“我這不是知道錯了嘛。”
曲離一下子沒了脾氣,又悶悶地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去接你。”
“明天,正想讓你訂機票呢!”
“明天?”
“對啊~”
向安還喜滋滋地,等了會兒卻沒見曲離回應,才覺着不對味兒來,“怎麽了?”
“沒……”仿佛能見到曲離皺着眉頭盤算,吞吞吐吐的樣子,“就,明天有點事兒,還不知道……”
有事兒?能有什麽事兒連接個機都抽不開身的?
等等——
不會是要準備啥驚喜吧?!
向安飛速地轉了下腦袋,理了理分開前跟曲離的黏膩程度,覺得不無可能,再一轉眼想到之前還商量去荷蘭,不會是——??
心跳一下子打雷一樣砰砰的響。
面上卻還裝傻問:“怎麽啦?你外面有人啦?”
“沒!”曲離埋怨,“瞎說什麽呢!”
向安嘿嘿一笑,又聽他說,“明天你要到得早,就先在機場等我,我忙完了趕過來!”
“得了吧!我又不是幼兒園小孩兒了,放學回家還得接送的嗎?”
嘴上這麽說着,臉上的笑卻止也止不住,一手握着電話,一手就無所事事地拔土牆裏的幹草渣,等挂了電話,好好的牆讓他給薅禿了一小片。
江曉筝舉着天線架子早就等得不耐煩,關了電話向安甫一回頭,只見一個架子兜臉砸下來,穿着大花布衣裳的江曉筝抄着手啧啧道:“以前真是看錯了你啊老向,撒起嬌來這麽膩歪的?”
向安臉一紅,掩飾道:“有嗎?我撒嬌?”
呵!
江曉筝一翻白眼,不容置疑,“有!”
這天夜色大好,西北的天空跟大地一樣遼闊,碎星遍布的夜空如穹廬低垂,流溢的銀河似乎連微塵也清晰可見,讓人不禁生出仰首可觸的錯覺。
向安活這麽大不曾見過比這裏更壯觀的景色,和江曉筝躺地上時只想,今後一定得跟曲離一道來看看。
如果——有可能的話。
可惜恐怕沒有機會了。
第二天一早,向安搭劇組的物資車去市區,整整四小時,趕上了下午往漢平的航班。
落地第一個電話,他做夢也沒想到打來的人是誰。
一個十來年沒見過的人,在向安記憶裏已經久遠得,幾乎找不到蹤影了。
她開口,甚至有好幾秒,向安都沒認出那聲音是誰。
直到她說:“小離沒去接你吧?不如我們見面,一起吃個飯?”
他的腦子嗡的一聲,從前記憶紛至沓來,仿佛整個人又處在那天的晨霧裏,冷到連骨頭也打顫。
他本能地想拒絕,可理智強迫他接受了這個不友好的邀請。
畢竟那個人,是曲離他媽,雖然不想承認,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确愛着同一個人。哪怕就為了這一點,也該好好相處才對。
向安走進約定的餐廳,毫不費力便認出靠窗雅座的葉娴。她還是那副氣質的裝扮,旗袍披肩,仿佛舉手投足都能從手指間開出清雅的花來。
再近一點,卻也能看到她眼角的皺紋,果然保養再怎麽努力,歲月還是會留下該留的痕跡。
向安糾結了好久到底該怎麽稱呼,最後還是叫了:“曲太太。”
誰知葉娴卻笑道:“別這麽稱呼,我跟小離的父親分開幾年了,你還是叫我葉阿姨吧。”
說話還是那樣子,雖然笑着卻聽不出情緒,仿佛離婚也跟她無關,在講別人故事似的。
向安沒有開口,他已經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麽人,也幾乎已經确定的對方的目的,并不想費多無謂的口舌。
葉娴的功力,他已經從曲離那裏領教過了,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策。
果然,她又笑着問道:“你看過最近的新聞了嗎?”
“什麽內容?”
他剛從與世隔絕的地方回來,跟這個世界的聯系都還沒接通,哪裏知道什麽新聞?
葉娴便說:“關于小離,你們的事,似乎被媒體知道了。”
?!
向安第一反應自然是驚訝,差點沒立刻掏出手機去确認,好在穩住了,鎮定自若道:“您這是什麽意思?”
畢竟修煉這些年,也不算白修煉的。
見他這樣,葉娴倒是又笑了笑。這回是真笑。
“我們小離不是那圈子裏的,你由着你的性子,愛怎麽鬧怎麽鬧,不需要顧忌,可曲離不同,他事業還不穩定,得要名譽,你懂吧?”
“呵,”向安也笑了。他本不想表現得耿耿于懷,怕回頭葉娴再一誇張其詞,讓曲離聽了難過。可是他到底也沒能做到氣定神閑,禁不住諷刺道,“葉女士果然沒變,這麽多年不見,着急忙慌約我出來,原來是故技重施,又要我離開您兒子?”
“可惜,你已經不是二十歲了。”
她也不否認,反而用溫柔的目光注視他,那慈愛與欣慰的眼神落在向安身上,竟像是看到自己的小孩成長般。
向安不為所動,反唇相譏:“您千方百計想從我身邊擇開的兒子,也已經是三十來歲了呢。”
心下得意洋洋,自以為占領了高地。
誰知葉娴嘴角一直含着那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手緩緩攪拌着牛奶咖啡,垂下眼去,輕輕搖了搖頭。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
向安見她那樣心裏堵得慌,恰好這時一陣鈴聲響起,順勢就接了電話。
是向子均打來的。
他從電話那頭吞吞吐吐地說:“向安,老爸可能……要結婚啦。”
握電話的手一滞,向安一時分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情緒。
這件事,此前向子均從沒對他透露過分毫,臨近日子了才想起還得通知他一聲。向安聽着他電話裏的聲音,恍恍惚惚的,他一直以為他跟爸爸是彼此最後的家人了,應該有着一種相依為命的珍惜和親近才對,可是到頭來,連他要再婚的消息也是最後得知。
真是,還不如一個外人。
這種心情……
但是依然,他說:“嗯,好。我會來的。”
挂斷電話,他再擡頭見葉娴時,腦子一片空白。
準備好要口齒伶俐跟葉娴交戰的話一個字也記不起來,他出神了好一會兒,只見她唇齒一張一合,反應了半天強迫自己集中注意,才又聽到聲音。
“……小離的确很孝順,訂婚的所有準備都是自己去處理,絲毫沒讓我們操心……”
“等等,”向安茫然說,“什麽訂婚?誰訂婚?”
見他這反應,葉娴眼睛一彎,終于露出穩操勝券的笑容。
“噢,他當然不會跟你說,但——即使現在隐瞞,相信你也會很快知道。不如由我提前告知你吧。”
她的聲音也終于有了起伏,聽在向安耳裏,仿佛每個字都被刻意加重了語氣,“為了減輕你帶來的不良影響,小離最終還是決定提前跟舒菡訂婚,以此向媒體宣布,和你劃清界限。”
“什麽?”向安完全亂了,“不,舒……她是誰?曲離女朋友?你編的吧?他哪有女朋友?!”
葉娴嘆了口氣,似乎替他可憐:“我曾經跟你說過,小離愛玩兒,但是他仍然理智,分得清什麽是限度。你,向安,不管原因為何,我們得承認,他确實很喜歡你,可是,也不過喜歡罷了。”
“一生漫長,足夠多少的喜歡泛濫?你不過是泛濫的其中之一。還不值得他放棄事業和未來。”
向安咬緊牙攥住拳頭,強作鎮定道:“我不信!”
他狠狠看了葉娴一眼,無視她令人讨厭的笑,拿出手機,立刻撥給曲離。
接通兩秒,傳來熟悉的聲音,跟往常沒什麽不同:“喂?”
向安盡量克制地問:“聽說你在選婚紗?”
曲離一頓,說:“我媽去見你了?”
向安的心一沉。
曲離急道:“你別聽她的!她又想騙你!等我回來……”
向安打斷他:“你就說,你是不是,要訂婚了?”
曲離忽然沒了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聽筒裏傳來電流的細響,仿佛這刻被拉展到世紀末那麽漫長。
不得回應,于是向安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曲離在電話裏叫道:“我可以解釋!你信我!向安你信我!……”
卻被叮的一聲掐斷。
向安握着手機,出了好一會兒神。
半晌,拉黑掉曲離的號碼,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沖葉娴扯了個得體的笑說:“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麽久,是我太幼稚,讓你們費心了。”
葉娴手指悠閑地一松,細小的咖啡勺叮的一聲砸杯沿上,她帶着勝利者的微笑望向向安,依然不急不緩地說:“沒關系。希望未來你能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不再荒唐終日虛度光陰,我替小離祝你幸福了。”
向安怔忪片刻,不知想了什麽,忽然冷笑道:“好。”起身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那家餐廳的,推開玻璃門,七月的陽光熱烈得刺眼,他擡手遮了遮,茫然地看向眼前錯雜的街道,一時不知去向何方。
而餐廳裏葉娴仍坐在原位,整了整披肩,伸手自桌下拿出手機放向耳邊:“喂?”
☆、2018漢平
向安沿着右面那條道一直走,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他的書店。
他推門走進院子,啓開封了好久的門鎖。
自從搬了新家,他就很少過來這邊了,屋子裏跟他兩個月前離開時一樣,一列列書架安靜地立在牆邊。穿過弧頂廊道,走到圓臺裏間。上回放窗臺上的兩瓶花已經全部枯死,浸在水裏的部分還長起了綠毛,他本想過去收拾扔掉,可走出兩步又忽然停下。
轉身,倒在懸空的藤椅裏。
一只腳尖點地,窩在藤椅裏眼望着天花板,漫無目的地搖晃。
仿佛外界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這間小小的書屋,只剩下這個小小的圓臺,只剩下他小小的藤椅,只剩下自己。
他想起自己一心惦記着這家書店的原因。
想起曲離曾經躺在他腿上,憧憬地向他描繪未來——我的理想也是努力賺錢開間書店,有吊頂水晶燈,有明亮的大落地窗,藤椅裝在整齊的書架後,室內裝修充滿設計感,你就窩在窗前小沙發上看書摳腳,我下了班推門而入,你從層層書色間擡眼望來。
他想起綿延無盡的高崗上,長風飒飒,曲離的手掌向他攤開一枚銀戒,跟他說,以後記得用它來換結婚戒指哦。
燈光昏暗的河道邊,曲離緊緊把他抱在懷裏說,我再也不會讓你傷心,再也不會丢下你一個人了!
他記得所有曲離承諾的話,他信了他所有的話。
可是,不止這些。
他的記憶裏還有曲離冷笑着離開的背影,還有曲離說“你別擔心,這不是婚戒”時,他自己心底下失落的聲音。
一些很小的點滴都在此刻被無限放大,包括在他問及自己小說去向時,曲離選擇掩飾地帶過話題,包括前一晚他們才有過的那通電話,如今看來也全都別有意味。
其實,一切早有預兆吧?
果真如葉娴所說,這段感情裏,只有他自己沉溺了,糊塗了,渾渾噩噩一夢到現今?
真是可笑!他居然還妄圖收到驚喜,還期待将來和曲離一起去看遍大好河山。他居然,還在想也許能跟他餘生相互陪伴。
他看了一眼手機,沒有未接電話,失望地熄屏。
一瞬間覺得好累,整個身心都像陷在泥潭裏掙紮不出。
像在走着一條漫長又黑暗的路,怎麽怎麽,也望不到盡頭。
他無力地躺倒,擡起手來捂住眼睛。
人來到世界上,最先學會的是哭。這個行為不需要教導,也無法控制。
又想起最初,他第一次注意到曲離,是在高二。
距離現在有多久了?很久很久,大概,久到連他都以為自己忘了吧?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他藏在桌下看小說,忽然覺察到有人從身後欺上來,一擡頭,卻只是曲離經過,衣角恰好擦過他的桌沿,一支筆應聲而落。
曲離側頭瞥了一眼,彎腰撿起筆遞給他,笑道:“說謝謝。”
他沒反應過來,愣愣地說:“不用謝。”
曲離便又笑了。
那天天氣一如往常的好,教室裏被陽光照得明亮,曲離頂着一頭泡面卷,黑亮黑亮的皮膚,站在面前沖他咧嘴笑得燦爛。
那一刻,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這人怎麽……這麽難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曲離的,可似乎從那次起,這個人的身影就沒再離開他的視線過。
以至于後來曲離第一次向他表白,他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慌張失措地逃開。而那些慌亂裏,只有他自己知道,有着怎樣難以言說的喜悅和糾結。
時間仿佛又回到那天,他們在那個薄暮下的房間,曲離跌坐床沿,從黯淡的燈光裏向他望來,痛苦地問:“你覺得我是有病?向安,我喜歡你,你覺得我是有病嗎?”
他那時,多想、多想,一下子上前抱住他啊!
他曾經深深地相信着曲離愛他,相信到即使要他用一切去換也毫不猶豫,可是現在,他只想問自己,像曲離當初那樣問——
向安,你喜歡他這麽多年,是有病嗎?
突然哭出聲來。
淩晨四點,向安趕到寧夏,他手機落在書店,找遍了劇組帳篷,挨家問去才見到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江曉筝。
那一刻,像是終于找到了依托,撲過去緊緊抱住她。
“怎麽辦啊?——”
三十來歲的大男人,像小孩一樣嚎啕大哭。
“小聍!你救救我!我好難過好難過……”
江曉筝一愣,拍拍他的背哄道:“沒事沒事哦,怎麽啦?跟姐姐說說?”
向安拼命地搖頭,啞着嗓子泣不成聲。
“他們都……不要我了!……”
“……怎麽辦?……”
“我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他哭得那樣凄慘,甚至讓人不知道如何安慰。
☆、2018漢平
這些,大概就是向安最終選擇放棄這個世界的原因吧?
他曾經悲觀地想過自己會在三十歲結束生命,因為害怕一個人去面對茫茫未知的孤獨。曲離的出現讓他重新燃起過希望,可傻傻的歡樂過後,随之而來的是更大的絕望。
于是,他真的成了十年前他害怕成為的那個人。
最終還是沒能逃脫。
如今向安躺在漢平離他家最近的醫院裏,病房裏除了冰冷的壁挂電視,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白。
雖然手術已經結束,但他始終沒有醒轉的跡象。
曲離守在床頭,熬了一夜,雙眼通紅。
江曉筝走過來遞給他一杯水,讓他去睡會兒,他疲憊地搖搖頭。猶豫片刻,她便沒再堅持,默默出門去了。
曲離伸手握住向安留在被子外的手,帶向自己,低頭輕輕一吻,低聲哀求:“回來吧向安,回來吧。”
淩晨在手術室外等待時,江曉筝問過他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樣,他提起一口氣,攥緊了拳頭想解釋個清楚,可最終還是沒能出口。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他搖搖頭。
江曉筝問:“那你當時為什麽不給他打電話解釋清楚呢!”
“我打了!接到電話之後我立刻往那邊跑,可我跑遍了餐廳和他家,打了幾百個電話也聯系不到他!我——”
“曲哥哥,”江曉筝打斷他,“不管你本來是打算要做什麽,也不管你此時此刻有多難過,都請你記住,我哥他,特別,特別,特別愛你,”
“我不清楚你們曾經經歷過什麽,可是我永遠都會記得,七月十號那天晚上他的樣子,”
“你一定從來沒有見過他醉成那樣,可即便醉得失去了意識,連爬也爬不起來,他也依然止不住地大哭着,”
“那天他說了好多話,我就記住一句,”
“他說,‘我用了全部的自己去教他如何愛我,即使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們不會有結果。是我的錯’。”
“世界上一定再沒有人,能比那天的向安更傷心了。”
曲離的手指顫了顫,突然将頭埋進掌心裏放聲大哭。
他想起五月搬家時收拾房間,翻到衣櫃角落藏着的小盒子,一打開,裏面躺了兩枚戒指,一枚是他上次送的DR,一枚是十年前的小銀環。
他驚喜地舉起那枚小銀戒:“你不是說扔掉了嗎?”
向安探頭過來看了一眼,目光閃躲道:“啊,是扔樓下了,離開河寧之前還是放不下,又花一上午翻草叢把它找回來了。”
說着又笑了一下,連自己也覺得很蠢。
向安真的很愛他,是啊!曲離一早就知道!
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像向安那樣愛他!
在病房這間小小的天地裏,向安始終沉睡,而曲離緊緊握住他的手,痛哭不止。
“對不起,向安,我錯了。”
“我該只想着愛你,別的什麽也不管!”
“對不起,是我計劃錯了,你聽我解釋吧。”
“你回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窗外蕩過來一陣風,撩開潔白的床簾,曲離的聲音低低地,應着街道外榕樹上亂嘶的蟬鳴。
可向安的世界依然一片寂靜。
我們不必去猜測向安最後有沒有醒來,就讓所有的故事暫停在此刻吧。
☆、番外
天邊一陣鳥飛,翅羽迎風,掠過絲縷游雲,輕快地沒入檐中。從對岸叢叢樓宇間,黃昏躍入水面,剎時鋪開絢爛的顏彩,像一尾攜紗帶霧的裙,輕揚變幻着夢境。
闊道上拉開兩條斜斜的人影向校外走去。一個頭發飛揚,手舞足蹈。一個雙手揣兜,側過頭,安靜地看他。
而世界靜默無聲,不知是笑是淚。
诶,向安,
如果,
我不是說真的。只是假設啊,
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你。就是丢下你,一個人先去別的地方。像電影裏那樣啊,我們約定見面,等了三天你也不來,我就先走了,怎麽辦?
那你就一個人過呗。
哈?
你呢?
你怎麽辦?
我同誰都能湊合。
別啊,
你得等着我,我一定回來找你的。你要知道我,別說三天,等你一輩子我都等得。我只離開一小會兒,馬上就回來,好不好?
不行,
曲離你是大人了,做了決定就要承擔後果,
茶涼了就換一杯,
糖掉了再買一顆,
我怎麽會一直守在原地呢?
好啊。
那你一定要回來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亦已歌》的故事到這裏就完全結束啦,感謝小可愛們的支持。最初寫這個故事的時候,設想的結局不是這樣,應該是圓滿而幸福的。十年相守,曲離應該是一心一意愛着向安的。在寫這個故事的過程中,我的人生發生了一些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