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3.
星熊老覺着打愛宕山一役後,自己就過得雲裏霧裏的。他怎麽都想不明白,黑晴明那厮機關算盡,瞞天過海,暗度陳倉,徹底将平安京的陰陽師們耍得團團轉,甚至就連他家鬼王大人也沒覺察出哪怕半分不對來——卻給茨木識破了。
以星熊對茨木童子的了解,這可真不亞于太陽打西邊升起。
況且,既然蠱毒是漸進浸染的,黑晴明總不會一開始就得意忘形,在茨木還尚有意識殘餘時就把計劃和盤托出吧?
“搞不懂啊……”
星熊抓了一把頭發,邊走邊自言自語地感慨,“聰明得都不像他了。”
“不是聰明,是直覺。”
忽然有誰應他。星熊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背心冒起潸潸冷汗,暗道難不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都能撞鬼?但他轉念一想,卻又有些難過起來,心知茨木若是陰魂不散,那肯定是因着放不下大江山,舍不得酒吞。半晌思緒天馬行空,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這聲音聽着不像啊?
星熊扭過頭,果不其然,站在五步開外哪裏是茨木,分明是他家鬼王大人。這下他是真緊張了,哆哆嗦嗦地憂心祖宗你昨晚喝了多少酒?不宿醉麽?
接着星熊擡頭看了看日頭,豔陽将将探出半個身子,心中便更愁上了幾分——這天剛亮就爬起來……難不成幹脆喝了一宿?
“今個兒你去平安京走一趟,把後續情況給本大爺整合清楚了。”
不過酒吞嗓音聽着雖略顯沙啞,卻依舊吐詞清晰,邏輯嚴明,星熊估摸他已經酒醒了。
——又或者根本不曾醉過。
星熊躬身應是,正要領命離去,餘光卻捕捉到一抹不同尋常之狀,他驚訝極了,當即聲如蚊喃般讷讷道,“鬼王大人,您的頭發……”
只一夜之間,便張揚洗盡、丹朱褪卻,又無端結上一層皚皚新霜。
“啧。”酒吞倒是面不改色,輕描淡寫地回答,“昨晚下了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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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星熊甚感錯愕,四下環視一周,試圖尋出半點冰封雪蓋過的殘跡,可盛夏炎炎,莫要說是片片晶瑩了,地上就連些許水痕都沒有。他想再問,酒吞卻已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于是星熊不得不盡職盡責地扯起嗓門沖他背影喊,“您要出去嗎?去哪裏啊?”
聞言酒吞身形一滞,像是忽的發起了呆,良久才磨牙鑿齒惡聲道,“本大爺早就應該想到,總給撞上我的煩人鬼——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個。”
說完他便走了,星熊迷惑不已地杵在原地,直到青行燈飄到他身邊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茫然問她道:“昨天晚上真的下過雪嗎?”
青行燈擺弄着指甲,笑了笑答:“若一生所愛埋于泉下,泥銷蝕骨,那便是下過了。”
三途鎮則似乎永染素潔,萬千白幡随風亂舞。酒吞從擁擠街巷中穿行,無數張一模一樣的面具與他擦肩而過,純潔無暇掩埋了真實容顏,他竭盡全力地去辨識,卻依舊沒法從弱水三千裏勺出思念成狂的那一瓢。
于是他緩緩地閉上眼,低聲對鬼葫蘆說,“我向前走十步,他要出現在我面前。”鬼葫蘆嗚咽一聲,又聽他再重複了一遍,“他必須出現在我面前。”
“酒吞童子?你怎麽在這兒?”
這時有人在身後喊他,酒吞回過頭,二名鬼差正慢悠悠地走過來。他陡生狂喜,忙問道:“鬼使黑,上次交給你的鬼魂呢?他怎麽樣了?”
“啊?”鬼使黑聞言一愣,随即蹙眉為難道,“那個……呃,它…”他很有些尴尬,支吾半晌都沒能斟酌出合适的語句來,幸好鬼使白接過話茬解釋說,“鬼使黑也沒有辦法,那個鬼魂本就殘缺不全,再加上遭日光所灼,二度破損,以至于它醒轉後又迷迷糊糊地記不起先前同你一道去取魍魉之匣的事來了。”
“我還以為……算了,沒事就好。”酒吞倒是松了一口氣,滿懷期待道,“他現在何處?”
可鬼使黑面色卻更加苦惱了起來,摸摸鼻子說,“那家夥醒是醒了,卻神叨叨地跟我說它想到要幹嘛了,接着我剛一晃神,它就——它就跑沒影了。”他瞥了一眼酒吞霎時難看至極的面色,又想起從晴明那兒聽來的事,心中生出些愧疚來,“真的不好意思啊,你沒事兒吧?”
“你倆是鬼使。”酒吞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以讓這三途鎮全部鬼魂取下純潔面具吧?”
鬼使白聽了不贊同地搖搖頭,“閻魔大人規定了鬼魂必須……”
“阿白。”鬼使黑忽然出聲打斷他說,“換我也會這樣的。”
鬼使白抿唇思索一會兒,終是嘆了口氣,接着舉起招魂幡晃動兩下,再拍了拍手。街道內,樓閣上,一切往來不絕的鬼魂皆應聲止動,順從地摘下了純潔面具。
“請稍微快一些。”鬼使白提醒說,“不是不好向閻魔大人交代,但太久的話會出亂子。”
話音未落,酒吞已然箭步沖出,挨個找了過去,他反複提醒自己鬼魂會保持在最美好記憶裏的樣子,所以要尋的是尚且年幼的茨木——但是沒有關系,他當然能認出茨木啊,不會再有第二雙那麽金燦燦的眼睛。可視線掃過每一張面孔,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比比皆是,偏偏缺了兩抹盛金,來回走了幾趟都沒瞧見。
“……怎麽可能?”他問鬼使白,“所有的鬼魂都出來了嗎?”
“在三途鎮的都出來了。”
“你是說…他不在三途?”酒吞急促地抽着氣,心悸如焚,“不在三途,不在三途會去哪兒?”
鬼使白只好說:“不在三途那就是已過奈何,渡忘川轉生去了。”
“……”
酒吞說不出話了。
他仰頭望去,百尺危樓狹逼窄巷,稍一看久便會産生天旋地轉的錯覺,頭暈眼花之間它們仿佛拔黃泉而起,上抵九天碧落,與浮雲同齊。
“實在太高了。”酒吞感嘆道。
如此巍峨的壁障,難怪他的候鳥再怎麽努力——也飛不回他手裏。
心知寬慰不能,鬼使黑白只得提議說要不去地府查查轉生名錄,又問他是否同道前往。酒吞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疲憊極了,又像是昨夜入腹的酒終于回了後勁,直燒得他腦海一片空茫,雙腿也似乎被注了鉛,根本提不起勁來。
于是他回絕說本大爺自己待一會兒吧。
三途鎮恢複往日熙攘,他駐足看得生厭,索性随流而出,不知不覺間行至奈何橋畔。
那兒突兀地開着個小店,半開門扉裏鑽出縷縷白煙,像是有誰正在熬煮着什麽。
酒吞忽然想起相傳忘川水可解百憂,有一妖名為孟婆便用它來做藥湯,為輪回轉世的魂魄洗掉最後一寸過往。
他想了想,緩步上前,騎着鍋妖的少女拿着一把大匙,奮力翻攪藥湯,又朝裏面扔了幾味他辨不出的草藥,這才招呼說,“啊,是酒吞童子大人,要喝一碗湯嗎?我剛熬好的喲。”
“不用了。”酒吞不抱什麽希望地問,“有沒有一個,嗯……”他伸出手,在胸口比劃一下高度,“大概這麽高的,戴了個白兜帽,說起話聲音有點脆——十幾歲小孩子模樣的鬼魂喝過你的湯?”
孟婆回憶片刻,搖頭說,“喝過藥湯的鬼魂太多了。”
“是麽。”
“酒吞童子大人。”雖是一副少女模樣,孟婆聲調卻突然語重心長起來,“轉生投胎并不是壞事,他魂魄殘缺,靈體不全,和尋常鬼魂情狀不同,若是不及時投胎,恐怕只會灰飛煙滅的。”
酒吞看了她一會兒,正打算離開,便猛地聽見有個聲音脆生生地問誰,“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紅色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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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瞳孔驟然一縮,渾身上下都無可抑制地發起抖來,那道聲音有如刀鋒凜冽,明晃晃地剖開胸腔,刺穿心髒,将比水銀更沉重的悲戚盡數傾注滿灌,直扯得他整個人墜入一片空洞的死寂之中,抽離五感六識,只失魂落魄地聽着那道聲音又問了一遍,“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紅色的妖怪?”
“紅色的妖怪?”答話者很是遲疑,似乎回憶了好半晌, 終是為難道,“沒有,這裏是冥界,哪兒來的紅色妖怪?”
“哦,知道了……”
那道聲音低了一些,聽上去跟剛被大人告知明天不能參加夏日祭那樣失落,但不出片晌,酒吞便聽見他換了個人,又打起精神不依不饒地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紅色的妖怪?”
“不,沒有。”再一次否定的答案。
“好的……哎等一下,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紅色的妖怪?”
“沒見過,走開走開!”
念念不忘,沒有回響,明知無果,還偏要問。
真是的,變成鬼魂也這麽蠢。酒吞很想如往常一樣上去嘲弄幾句,可他雙唇顫動,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有什麽惡咒封住他的舌頭,堵塞他的喉嚨,炙烤他的髒腑,頃刻間便融化去為人稱道的冷靜理智,剔除掉四肢百骸的戾氣反骨,讓他徹徹底底地淪為一名會痛徹心扉的凡人。
怎麽會?那家夥靈魂不全,記憶盡失,明明應該懵懂無知地再入輪回、轉世投胎才對,可他居然……
「那家夥醒是醒了,卻神叨叨地跟我說它想到要幹嘛了。」
“酒吞童子大人。”孟婆憂心忡忡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有些欲言又止,“你回頭看看奈何橋上的那個鬼魂,那是不是……?”
聞言,酒吞極慢,極輕地“嗯”了一聲,他深吸着氣,竭力讓自己顯得更為風輕雲淡一些,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攢起,用力到掌縫間都滲出鮮血來。
孟婆見狀,心知他身臨絕壁,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只舀起一匙藥湯裝進小瓶中,再輕輕塞進酒吞手裏,柔聲說,“你來吧。”
“本大爺……”滞了一下,酒吞改口道,“我知道了。”
說罷他轉過身,繃直了脊背,僵硬無比地踏上那座橋。
孟婆看得有點好笑,暗道大江山的鬼王怎麽也會同青澀小夥兒約見情人一般緊張,可她轉念一想,這哪裏是什麽金風玉露久別重逢啊,壓根就是死別前最後一面了。于是她擡手揉了揉眼睛,對鍋妖抱怨道,“牙牙,忘川邊上風太大了,沙子都糊我眼睛裏啦,我們把門關上吧。”
其實酒吞也覺着如果有風就好了,這樣說不定就能吹起鬼魂所戴的素白角隐,露出一寸真容來。茨木童子,他感覺自己仿佛被這個名字切成了兩半,一半妄想自己是錯認了,真正的茨木記憶盡失,了無牽挂,早已飲過忘川水,渡了奈何橋,從此他們前塵散盡,再無絲連,先前種種皆為謬誤一場;另一半則神色憐憫又譏諷,無聲嘲弄着他的畏葸不前,取笑堂堂鬼王竟也有情怯之時,口中說着要找,到頭來卻一味逃避相見。
有腥甜味在唇齒間蔓延,他咽下一口唾沫,忽然覺得嗓子幹澀到近乎生煙。但更加枯涸的卻是雙眼,它們似乎也遭遇過一場大旱,井底龜裂,千瘡百孔,挖再深都湧不出泉來。
于是酒吞想,本大爺還沒有輸。
還沒有難過到無所适從的地步呢。
他走上前去,堵住鬼魂,惡聲惡氣地喝道,“找誰呢?還認得本大爺嗎?”
鬼魂給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隔着面具打量他老半天,方才遲疑道,“……似乎有些印象,之前見過是麽?我被日光灼傷了,好吧雖然我也不清楚冥界哪裏來的日光。反正……鬼差說我記憶亂七八糟的——呃,我們該不會有什麽過節吧?”
“差不多吧。”酒吞頓了頓,板起臉沉聲說,“準确來說,你答應了本大爺一件事,卻沒有完成。”
“真的嗎?”
鬼魂哪裏記得清楚,又無處求證,再看酒吞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最後只好硬着頭皮任他漫天開價,“好吧,你說。”
于是酒吞道,“你答應要把所佩面具贈予本大爺。”
“呼……”鬼魂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身子終于放松下來,自言自語說,“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我答應了要去投胎呢。”
說罷他一邊幹脆利落地取了兜帽,自腦後解開面具系繩,摘下來遞到酒吞手邊,一邊小聲提出,“我可以走了嗎?我還要找一個紅色的妖怪。”
酒吞卻遲遲不接,他渾身都被鬼魂鼻尖那一小塊不知去哪兒蹭上的灰給燙到了,以至于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唯獨還剩耳畔反複回蕩着鬼魂先前對他做過的解釋:「三途川乃是記憶之河,因而一切來到三途鎮的鬼魂都會陷入回溯,變作自己最美好記憶中的模樣。」
“嘶,痛……”見他不動,鬼魂本打算喚他回神,可也不知道怎麽的,一摘掉角隐,頭頂那對赤角便酸麻作疼了起來,像是正在生長。因此他只好先摁住底部輕揉,又忙呼着氣緩和疼感,感覺舒适了些才說,“你不要面具嗎?”
“你在找一個紅色的妖怪。”酒吞答非所問。
“對啊,你見過嗎?”鬼魂立馬來了勁,“那是我很重要的人,但我記性太差了,只能想起他頭發是紅色的。”
“……既然是妖怪,那不能憑外表論斷。妖怪都擅長幻形變化,改頭換面不過一瞬之間,你單單記住他發色有什麽用?”酒吞滞了一秒,又說,“不信的話本大爺現在可以變給你看。”
“好像也是……”鬼魂思索片刻,深以為然,而後神色立馬慌張了起來,“但我必須找到他啊!”他一邊急得原地打轉,一邊敲着腦袋自語,“快想想其他線索,快想想,想起來想起來。”
“你找他做什麽?”酒吞看得難受,開口打斷他說。
“我忘了告訴他一件事。”
“什麽事?”
“之前我把心髒變成了一串鈴铛給了他。”
“你想讓他好好收着?”
“不是的。”鬼魂情緒有些低落,“但後來我一想,當時是我太沖動了,腦子裏亂七八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應該直接告訴他要吃掉。”
“……吃掉?”
“我不記得究竟是什麽事了,反正他會有危險。”鬼魂雖不太理解他突如其來的情緒激動,但還是理直氣壯地說,“如果吃掉我的話,就可以變成更厲害的大妖怪,不管對上怎麽樣的敵人都不會輸的!”
他說得太認真了,就像是真心實意地把對方當作比生命重要很多倍的珍寶似的。于是酒吞終于忍無可忍了,怒不可遏地低吼起來,“你以為你說這些話,做這事會起什麽作用嗎?你有沒有發現給他的和他給你的根本就不對等?他對你好嗎?不好!你的求助他完全熟視無睹,你的陪伴他當作理所應當——就這種家夥,何必呢?!”
鬼魂卻惱怒拔高嗓音反駁說:“他是最好的,他的好我能說上三天三夜。”
“那你倒是詳細說說啊,說啊?怎麽?說不出話了?不是能說上三天三夜嗎?”酒吞唇角勾起一抹譏諷,“哦,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你簡直莫名其妙。”鬼魂被他這番氣得肩膀都在打顫,“我喜歡他當然看什麽都覺得好!”
“你喜歡他?”他笑了笑,“……所以,你做這些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也會喜歡你對不對?但是我再告訴你一遍,妖怪這種東西,最是自私自利,貪癡嗔恨惡欲占了十成十——獨獨缺乏愛。你以為他真的會有什麽情真嗎?”
“但是我有。”鬼魂認真地反駁,接着又一字一頓地重複了第二遍,“我有,我愛他——我會一直愛他。”
陰陽師總是會用到“咒”這個字眼,符紙也是咒,名字也是咒,神乎其神,晦澀難懂。妖怪則很少這樣說,法術就是法術,力量就是力量,何必另搞一套花腔。可這一刻,酒吞的的确确感覺自己中了“咒”,某種無法掙脫的,但只有說出來才會生效的“咒”。
有很多畫面從他眼前滑過,就像人們所傳的走馬燈一般五彩缤紛,那些極其炫目的光斑交替閃爍,定格為淺淺的淡綠色,他知道那是樹根的汁漿。他想伸手揮開,汁漿卻瞬間變得猩紅。
像誰心間的一滴血。
于是他張了張嘴,極其艱難地從嗓子眼裏擠出兩個字,“多久?”
“什麽?”
“一直是多久?”
鬼魂被這問題給難住了,皺眉想了好半天,念叨着說,“我記得人類起誓時都說是一生一世,但區區五六十載的時間對于妖怪而言,就只不過是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東西了。可永遠聽起來又飄忽不定,總覺得是在撒謊……對了!”他靈光一現,輕快道,“我想到了——生生世世,這樣行嗎?”
“……”酒吞搖搖頭,“太久了。”
“啊?”鬼魂不明所以。
“生生世世太久了,他根本做不到。”他語調突然變得非常柔軟,像新翻過的雪一般柔軟,幾乎是輕嘆道,“就現在,好不好?”
說罷,酒吞忽的上前,一手将鬼魂攬進懷中,一手扭開裝有藥湯的小瓶,含上一口,低頭吻住了鬼魂的嘴唇,用舌尖撬開他的齒列,摩挲上颚——就這麽間把藥湯渡了過去。
這樣你就可以乖乖聽話去投胎了,酒吞在心底說,然後……然後再也不需要為酒吞童子付出任何東西了。
深吻并沒持續太久,因為對魂魄而言,忘川水總是立竿見影。見鬼魂雙眼開始空洞失焦,酒吞便緩緩地放開了手,向後退了幾步,發現先前掌心的傷口随情緒起伏撕裂,在鬼魂棉花般蓬松的白發上蹭出一塊血淤來。鬼使神差的,他心裏冒出莫名奇妙的滿足感,茨木終究要帶着一些屬于他的痕跡轉生,終究不會是那純白無瑕的面具。
真是非常令人喜悅的事情。但鬼魂已經閉上眼,暈乎乎地揉起了眉心。于是酒吞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轉身離開。
“等一下。”
鬼魂突然在背後喊他。
即使确定藥湯生效,茨木只是因迷茫無依才向過路人詢問,酒吞仍是渾身一僵,頭也不敢回,只虛張聲勢地低喝道,“幹嘛?沒看見本大爺正趕路着嗎?!”
“那個……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紅色的妖怪?”
“……”
不見天日的涸澤深井底終于破開罅隙,一股泉水冒了出來,它們趟過心髒,在他胸口留下尖銳隐痛,即使有再香醇的玉釀瓊漿,也沒有辦法令其消退半分。
他突然感覺自己早就一敗塗地了。
「生生世世,這樣行嗎?」
——那就行吧。
“沒見過嗎?……打擾了。”
鬼魂有些失望,這時酒吞卻回過頭說,“我見過。”
聞言,鬼魂臉上湧起毫不作僞的狂喜,急迫地發問,“在哪裏?”
“就在那裏。”酒吞擡起手,指向忘川蜿蜒奔湧的遠方。
“啊?那裏是……?”
“未來。”酒吞笑了起來,“茨木,他在未來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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