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10)
鬼嬰也欲欲躍試地爬過來,“咯咯,咯咯”,似乎少年有些讓人又愛又怕,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這黑衣少年便是蕭坦,他體內揣着一枚曠古罕見的血魔魔丹——血璃珠,若是他放任自己吃飽喝足,恐怕整個蓮城的活人捏巴到一塊兒也不夠他一壺的。
蕭坦在陰暗的地下洞穴裏扯下帽兜,露出一張與妖魔鬼怪不太沾邊兒的小白臉,頗有些陰陽莫辨的少年感,卻又與蔡梓瓊那種純美的外表不同,這張臉上透着與年齡感不符的陰鸷和憂郁。
他将一個大袋子丢在地上,從中撿出幾樣東西來,走到靠在他電腦椅上歇晌的安忍旁邊,“給你的。”
唔?安忍掀開眼皮,翻着看了看:一套麻紗的衣褲,看着就挺舒服,仙仙兒的;一大瓶洗發水,還有新的牙刷毛巾之類的日用品;他愛吃的碳燒味豆幹和辣條,還有兩大盒紅桃Q補血口服液……
!!!
安忍沒好氣兒地白了蕭坦一眼,“這玩意可老貴了,買他幹什麽,淨瞎花錢!”嘴上說着,還是擡手抓了一把獨立小包的豆幹撕開來嚼。
蕭坦拆開包裝,戳了一支口服液給他當飲料,他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小得意。
安忍披着條舊圍巾,滋溜一口吸幹藥液,咧嘴,味道像泡鐵鏽的雨水。
“雖說是個魔,千把年的頂多也就算個小魔頭,擱在人界屬于未成年懂不?這個年齡的崽子都叛逆,還有網瘾……對了,我說你別整天趴在牆角打游戲,有空多打打坐抄抄經……”
安忍舌頭一頓,沒吐幹淨的老父親感言突然卡了殼,腦子裏轉過之前在孔雀明王面前承諾的那個期限來。
一個月,最多也就三十天了,還是讓他喜歡幹什麽幹點兒什麽吧,這麽一想,安忍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大熱天兒的,就別到處跑了,本來就怕曬。”
還不是你讓我出去的,蕭坦也沒拆穿他,人類嘛,多少都有些心口不一的。
鬼嬰和人面蜥摸摸索索地想翻他買回來的東西,又不敢明目張膽動手。這位哥哥還是挺有大哥範兒的,他跟着大師比別個都早,平時不招惹他他也不太主動收拾它們。
大哥喜歡玩游戲,不僅這裏那臺電腦所有權至歸他一人,不讓別人碰,他還有一部舊到漆都要掉光了的游戲機,單能玩幾款簡單的游戲,寶貝似的整天戴在身上,別人看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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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玩游戲還能賺錢,代打還是代練的,除了紙紮人別人都聽不懂,反正在人世間行走沒錢不行,安忍爸爸用咒鎖封禁了它們的邪術,連門都不給出。
大哥賺了錢它們就會有好東西吃,雖然飲食習慣不大适應,但有總比沒有強,吃的時候久了也就入鄉随俗了。
它們這些玩意的魔丹妖丹都給安忍爸爸化得差不多了,等清理幹淨了結業孽就能從一杖寺勞動改造學習班光榮畢業,進入六道輪回,重啓因果。
蕭坦只關心留出來給安忍的特供商品,別的它們随便瓜分,只要別掐架他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衣服怎麽弄的?”蕭坦取了盆盛水,将新買的洗發水拆開,打算幫安忍洗洗頭發。
安忍優哉游哉地晃着椅子,“算準了今天有新衣服穿呗……诶,我上個月剛洗過,真是……”他腦袋已經給仰着按進了水盆裏。
水是溫熱的,整個頭泡進去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舒适放松,好像每一條神經都化作随波飄擺的海草,自在極了。
少年的臉懸在頭頂,墨睫低垂,下巴抵在凸起的鎖骨中間,他不說話,動作很輕,好像洗的不是一團髒抹布,而是什麽貴重的絲帛。
從安忍的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脖頸上爬出衣領的血色紋絡,像是地獄綻放的彼岸花。
“蕭坦,”安忍的聲音似乎也在水中浸泡過一般溫潤模糊,“別急,我一定可以送你,送所有人回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澶淵之戰的遼軍主帥是蕭撻凜,被流矢射中送人頭屬實,這裏借鑒歷史,有杜撰,表較真。
☆、033
“煩了你一百年,終于忍不了我了?”
蕭坦唇角勾出個冷笑,第三遍揉抹安忍腦袋上的泡沫,力道半分也沒加。
他倆相處得太久了,一句話一個表情都心照不宣。
說出這種話無非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似的使小性兒,老子再不跟你玩了,脫口而出滿滿都是意難平,明知對方不是那個意思,非得紮人家一下心裏才舒坦。
抓心撓肝期待的結果是對方真覺得疼了,火急火燎地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進而倆人在更加明确的心意裏重新玩兒到一處去。
我在乎你,也得知道你同樣在意我。
一百年前,安忍在幽冥幻海與東海相接的無間裂隙中撿到他,那會兒他是個被封印時間不長也不短,正處于迷茫焦躁期的中二小魔頭,忍不了也逃不掉,怨氣值爆表。
就像童話故事裏那只玻璃瓶裏的妖怪,蕭坦發誓第一個一百年有人救他出來,他就許那人榮華富貴;第二個一百年有人救他出來,他就許對方無上權利;直到等過第三個一百年,他在地獄邊緣極寒加身、孤寂無望。
蕭坦詛咒,以後無論是誰放他出去,他都要喝幹那人的血,将對方拆食入腹!
然而,安忍這個大活人雖然看起來讓人很有食欲,但戰鬥力實在太剛了,他根本打不過,反倒在最初一二十年天天給他換着花樣一天八遍地揍,反正這世上尚沒有哪個人和哪樣神武能夠徹底搞死他。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簡直是任何一個抖M都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蕭坦用清水将他頭發沖洗幹淨,裹上新毛巾仔細擦,“哪天我真走了,連個煩你洗臉洗頭的人都沒了,你就真自由了。”
“唔?”聽着不太對味,安忍睜開眼一哂,“那我正好順道兒把頭發剃了,當個和尚要這些煩惱絲多不正經。”
“別忙了,先過來。”安忍朝他招手,“打你上個月出去偷吃,我就有些算不準你發作的時日了,難受怎麽不跟我說,還自己偷偷忍着藏着的。”
蕭坦向上拉了拉衣領,“沒多難受,先不用管。”
他話音未落,對面安忍已經擡起手腕,用指甲在上面一劃,汩汩的鮮血剎那湧了出來。
蕭坦五髒六腑灼燒的疼痛仿佛瞬間被這一抹殷紅引爆,他又羞又怒地強忍着渾身的顫栗,雙瞳血紅,視線卻根本無法移開。
那新鮮滾燙的血液仿佛帶着地獄魔的誘惑和九天仙的馨香,将他渾身上下每一縷繃緊的肌肉和神經一一扯平,蕭坦以為自己已經抗拒了足夠久的引誘,其實只是在第一滴血滾落之前撲了上去,貪婪地舔舐着那浸血的一截手腕。
他眼中的腥紅逐漸淡去,脖頸上的紋路也似有生命一般安分地退縮了許多。
在找回理智的第一個瞬間,蕭坦緊抿唇角,狠狠閉上眼睛,對抗繼續吸吮的誘惑重新令他渾身僵緊,簌簌顫抖。
安忍的手腕在他松開雙唇的一刻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傷痕全無,只是他的臉色略顯蒼白,蓋在輕松的表情下不十分明顯。“幹嘛這麽克制自己,我的血又不會讓你上瘾,純天然綠色無公害……”
“誰說不會!”蕭坦扭頭走開了,一腳踢飛正在翻零食的鬼嬰,将人面蜥踩成一張半立體的照片。
安忍從前向後捋了捋被擦得半幹的頭發,神色怔忡。
***
龍淵從二樓卧室旁邊的小書房看下去,他家小助理自打從陽明山回來就一直窩在落地窗邊那張躺椅上發呆,居然也不覺得無聊。
龍淵和侯遇周不大一樣,小侯爺這輩子全靠興趣愛好活着,人生格言“我樂意”,他要是下一秒死了,這一秒也是酣暢淋漓。
龍淵是龍氏的繼承人,龍家的那些無論是飛機還是輪船,将來都要靠他掌舵,這份責任慢慢往肩膀上扛其實并不輕松。
所以很多時候,如果龍淵沒有應酬,他也會在上班之餘用心做功課,不然早就被集團那些老家夥當小孩兒哄了,成為董事會的提線木偶。
這個位置很好,他只要擡頭就能看到歪倒的“思想者”孔宣。
今晚不是個賞月看星星的好天氣,五月底蓮城進入雨季,小雨從傍晚開始下,這會兒已經愈演愈烈到電閃雷鳴的架勢。
那個位置看閃電也挺刺激的,城市燈海之上,不時有劈裂蒼穹的紫電銀蛇伴着炸響蜿蜒劃過,在視網膜上灼出一道沒有溫度的光弧。
不知是不是錯覺,龍淵忽地發覺小助理伴着一聲雷鳴抖了一下,仿佛受到了驚吓。
說來不可思議,這個看起來單薄弱質的人膽子可并不小,不僅當天指揮車子沖上去化解事故,再往前數還有夜店單挑烈酒、高速動感飙車、地庫破壞公物的輝煌歷史。
這樣的人,居然害怕打雷?怎麽這麽可愛呢!
龍淵關掉電腦上的文檔,從卧室取了那條白絨毯走到樓下,往孔宣身上蓋住。
孔宣坐起身看着他,将毯子裹在自己身上,纏來纏去纏成一只圓滾滾的大白蛹。
龍淵:“……”
他拿過手機展示了一下鎖屏壁紙,正是山海傳奇裏截屏的小鳥崽兒,咋呼着白毛兒圓滾滾地趴在小青龍背上睡覺。
孔宣:“……”
龍淵:“玩游戲還是聊會兒天?”
孔宣:“聊天。”
他擡手往窗外雨夜一個虛無的方向一指,“那裏,是朱雀星群,人間常說的南方之神,屬火,主繁衍生息、賜祥瑞,戍守六道輪回。但其中最古老的星宿并不是主星朱雀,而是一對伴生星,鳳凰。”
大雨天的看星星,龍淵被遠處閃電閃得一頭霧水,這得多豐富的想象力才能駕馭。
孔宣不需他回應便繼續說下去,“鳳凰并非單指一種神鳥,而是鳳和凰的合稱,雄鳥為鳳,雌鳥為凰,他們夫妻感情篤深,從來都是一同行動,甚至後來覺得形影不離還不夠,幹脆合為一體,就是人間俗稱的鳳凰。鳳凰不死不滅,即便身隕,魂魄也能在涅槃之火中重生。”
“在伴生星的北方,是朱雀星群中唯一的一顆白色亮星,雖然這會兒他并不怎麽亮……”
的确,朱雀星群屬火,亮星一水兒的都是暖色系,唯獨象征孔雀明王神格的那顆是白色。照着這會兒的能見度情況,就算他亮,別人也瞎,還是看不着。
“這算古生物學專業知識、天文地理,還是你在給我講神話故事?”
龍淵情不自禁轉身将孔宣圈進懷裏,感覺到他身體不自然地一僵,仿佛剛剛他描述過的星群盡數映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噓,別緊張,我不做什麽,就抱一下,接着說。”
孔宣:“……”
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沒來由想對龍淵表達些什麽,或許是白天的舊事重提掀開他許久未表露過的感慨,突然就想跟他聊聊屬于他們那個世界的東西。
孔宣知道龍淵跟侯遇周那樣的富二代不太一樣,他符合一個人類繁衍該有的态度,家業傳承,父死子繼。
人類作為陽壽短暫的物種,會從幼崽很小的時候便開始訓練培養他們的生存技能,畢竟任何父母都無法照顧子女一輩子,得在有限的時間內讓他們足夠獨立和強大,這勢必要犧牲一點他們眼前的快樂和自由。
然而對孔宣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雖然他不像鳳凰那樣永生不滅,但作為監護人他可以不老不死。
倘若龍淵願意像小侯爺那樣放空大腦去酣暢淋漓地玩夠一輩子,他也是照管得好他的,何況佛祖家的蓮池錦鯉前不久又剛生了一窩,取來用明王真火烤了給他吃起碼再能撐個九生十世、千八百年不成問題。
孔宣感知了一下胸前那枚珠墜,猶豫的目光看向龍淵。究竟什麽樣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呢,才是可以讓他覺得最快樂的呢?曾經他不得已拿走的東西,是否該還給他了?
龍淵說話算話,除了隔着絨毯抱緊他,果然沒有別的動作。
兩人維持這個姿勢靠在躺椅上,于擁擠和親密中生出淡淡的旖旎來,又像微醺的風一般恰到好處。
從前龍淵也曾經撒嬌似的這樣抱過他,孔宣有點兒記不清自己是怎麽那麽忍心将他一腳踹翻扯着尾巴丢出去的,一定是他做了什麽惹人發火的蠢事。
“你當什麽聽都行,”孔宣掙紮一下想從對方胸膛上移開一點點,又被收緊的手臂壓回去,“今天廟裏那個禿……大師,說你有畢月烏降吉,一生富貴,畢月烏就是朱雀星群裏普普通通的一顆,靠她還不如——”
“我不大關心富貴,”龍淵的語調裏藏着危險,靠近的呼吸吐出鋒利,“就是有些好奇我的姻緣是不是已經來了?”
參考一下小話本的套路,孔宣不難猜出他接下來會做什麽,萬一以後他想起什麽來,又忘不掉什麽,實在太尴尬了。
“一個六根清淨的和尚會解哪門子姻緣!”孔宣擡腿将他一腳踹翻,施施然卷走了他的絨毯回客卧睡覺去了。
***
知味堂位于北四環主路沿線的一條小巷裏,鬧中取靜,堂苑四周種了一圈茂密的長葉苦竹。這竹子原本生在南方陰濕之地,蓮城的氣候很難養活,居然也長勢蓬勃。
來這裏用飯的食客并非都吃素信佛,只是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口味也難免獵奇,總有人想打着養生的旗號過來嘗嘗大豆蛋白冒充的雞鴨魚肉,好像這樣過了嘴瘾就不長膘似的。
英令今晚換了輛好車,SLC200,敞篷雙座,裸車不到六十萬,倒不是他作為一個醬二代買不起豪車,實在是局裏嚴控用車标準,局長也才混個奧迪A4。
金鵬一路上都在看他,小令穿西裝真好看,小令的新發型也好看,小令連開車的姿勢都好看……
“哈喇子收一收,都還沒點菜呢。”
金鵬的目光終于挪到那本封皮精致的菜譜上,随手一翻,“靠!把根黃瓜切成長蟲就能賣四十八!兩條街外農貿市場才三塊五一斤還抹零……服務員,你們這是把黃瓜當龍肉賣呢吧?!”
作者有話要說: 1哥,蛇皮黃瓜了解一下~
☆、034
知味堂素齋不僅是異監局在人間自謀職業、自負盈虧賺取辦案經費的私營單位,也是這些監察史交流情報、領取任務的據點。
仙使們競聘下凡上崗,薪資是沒有的,五險一金也是莫得指望的,連仙身安全都得自負,唯獨有得賺的就是一些功德,實際上并不比九重天上那些本地辦公的多,就這還篩選嚴格,就怕某些思想意志不堅定者派出來就不想回去了。
谟多忙得團團轉,剛在“一花一葉”接待完西域趕來述職的幾個老鄉,又給局助拉去簽了一份《特別區域臨時結界隔離辦法》,等他忙完想起來“空即是色”包間裏等着的倆貨,免費小零食都被英令吃光三盤了。
“長話短說,”張老板一拎褲腿兒坐下,摩挲着腕子上的紫檀珠,“兩件案子,七七吸血魔和茍全勝奪舍案,時間緊任務重,咱們得抓大放小,先緊着急迫的來。茍全勝那頭,我個人認為魔物伏誅,死都死了,放太多精力過去意義不大,反正取證已經完成,回頭找時間慢慢追查,關鍵還是七七這個,既然定了性就不允許再出新的受害人,這是命令!”
金鵬狂點頭,他也急這個,“說得對,我們倆這些天……還是你說。”他把皮球推給英令,對自己的語言表達沒什麽信心。
英令接過話題彙報,“七七血魔自從最後一起連環作案,也就是蔡梓瓊案之後,就再沒有露面過。假設他還在人界,還在蓮城,那麽目前的人界早不是妖鬼并行的時代,他想藏得滴水不漏幾乎沒有可能。所以我們猜測,他很可能存在一個同夥,這個同夥不僅在他作案後協助善後,還給他提供庇護所。另外,血魔嗜血跟蚊子叮人差不多,到了一定周期就要攝入,絕無突然斷瘾的可能,按照這個推斷,七七血魔早在半個月前就該有所行動,偏偏迄今為止蓮城乃至周邊都沒有新發案件的報告……”
英令思忖片刻繼續說,“倘若他突然外逃遠地,當初又為何突然出現在蓮城?協同作案如果成立,兩個人就得攻守同盟、共同進退,那個守護者想設陣窩藏血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頻繁挪窩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他們一定還躲在什麽我們沒有留意到的地方。”
三人就着案件的疑點反複讨論,覺得不能排除血魔外逃的可能,恐怕之後的一段時間金鵬和英令還要擴大巡查範圍。這案子他倆最熟悉,谟多不打算再移交給別人,即便出了管轄也着令他們兩個徹查到底,活要見魔,死要見丹。
金鵬想了想,還是将醞釀的誘捕計劃跟谟多提出來。
既然血魔不可能長期斷糧,他們大可使手段弄到一些七月初七生辰之人的血液做餌,只要準備充分,血魔一露面他們就毀了餌料将目标拿下。
這種方式存在一定風險,屬于往辦案準則上擦了一個大邊兒,英令覺得谟多很可能不會同意。
如果金鵬執意要這麽做,他絕對二話不說跟他一塊兒幹,本來九重天上的仙座們沒有人間公務員那麽複雜的規矩流程,只要不引來天罰基本想怎麽來怎麽來,方式靈活得很。
谟多盯着他倆沉默一陣,就在兩人幾乎決定放棄官方支持的時候,他輕輕點了下頭。
“明王殿下他……”谟多話題一轉,似乎很牙疼,“金鵬,佛祖慈悲,念及鳳凰明王為匡扶天道倫常屢屢犧牲自我,你們兄弟二人又是他唯一的至親,所以格外寬宥,尤其是對孔雀明王殿下。”
金鵬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早在他還撒尿和泥光腚亂跑的時候,他那個敗家哥哥孔宣便整天跟四惡道的大佬們約架。
孔宣揍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嫌人臭、嫌人醜、嫌人放屁打嗝、偷雞摸狗……連大阿修羅和閻羅王都實名投訴過他,結果不咋理想,還被孔宣找上門去吞了不少他看着不順眼的,閻羅殿在那之後還徹底翻修過。
金鵬小時候,孔宣待他還算不錯,比父母照顧他的時候還要多,但他不太喜歡跟着哥哥混,畢竟四惡道都看孔宣不順眼,捎帶着對他也不怎麽友好。他覺得自己一直活在哥哥的陰影裏,盡管這片陰影能夠擋風遮雨,但終歸難窺天光。
直到七千年前,鳳凰明王為六道止戈燃起涅槃之火,變成了一顆蛋,他哥孔宣的作妖事業也跟着達到了鳥生巅峰,居然将剛剛重修丈六金身從大雪山出關的佛祖釋迦牟尼一口吞入腹中。
大概佛祖剛剛功德圓滿心情愉快,便沒想一出山就殺生,單是從孔雀明王背上破脊而出,又念及鳳凰明王的犧牲,封了孔宣一個佛母的稱號,算是撫恤烈屬。
這一顆甜棗發完,立即又給了他一巴掌,佛祖命孔雀明王戍守六界通道霧靈山,并設下結界限制了他的活動範圍,只給金鵬發了一枚探監的令牌,允許他每年去看望兩次。
這個消息一出,上下六道普天同慶,連三惡道都給佛祖送了不少錦旗。
外面越傳越兇,說孔雀明王生性惡戾,喜吞食魂靈,佛祖早就有囚禁他的打算,只是礙于鳳凰明王的顏面遲遲沒有動手,這一次孔宣絕對是自作自受。
那會兒金鵬十分難過,他秉性憨厚,既不會躁怒地跟別人動手,說又說不過人家,常常躲起來暗暗傷心。
孔宣并不是外人說的那麽不堪,早期九州混亂,六界不清,四方混沌,鳳凰明王整日帶兵打仗,忙得連根羽毛都見不着。金鵬就像個沒人管的野孩子,到處撲騰,只有孔宣這不着調兒的哥哥時不時管管他,帶他招貓逗狗,教他習練法術。
這種相處的确是在他倆之間培養出過一些相依為命的兄弟感情,沒有很多,迄今未磨滅也算是奇跡。
孔雀明王天生翎眼,能辨善惡,所以金鵬向來都認為被他吞食的或許不是什麽好東西。
第一年的那兩次探監,不出半月就給金鵬用光了,他賴在禦宵殿的屋頂上不肯走,甚至給自己絮了一個簡易的窩打算常住,還是孔宣一狠心硬将他給丢出去的。
時至今日想起來,金鵬心裏仍然不太好受,眼窩和鼻子泛酸。他将那點感慨憋回去,對谟多說,“你放心,我會好好看着他的,橫豎他也留不長,最遲不出月餘便會回去。”
谟多點點頭,覺得不便多說,孔雀明王下凡佛祖會不知道麽,既然上面都假裝沒這事兒他更不好跳出來攪局,自己的活兒還沒完沒了呢。
“眼下不怎麽太平,明王殿下狀态不佳,凡事要小心。”
英令從廊外收回視線,對谟多說,“張局,您這裏今天還真是高朋滿座,好像那個叫虞落雁的大明星也來了。”
正事商議完,谟多又換回張偉的做派,兩眼一亮,“有名人光顧是好事兒,我去送瓶酒套個近乎,說不定可以蹭個大熱度,總說去東海團建都沒湊齊經費。”
谟多前腳走了,英令也拉着金鵬起身,“誘捕都批準了怎麽你還不能高興點兒?老大可是千年難遇的網開一面了。”
二人經過“曰不可說”,瞥見張局正滿臉堆笑地同虞落雁拍合影,虞落雁十分親和,一點兒沒有歌壇天後的架子,走哪兒都能圈到路人粉。
英令:“她就是跟龍淵傳緋聞的那個,真是天生端這碗飯的,你聽過海鲛唱歌嗎?我看這個虞落雁也沒差到哪兒去。”
金鵬哪有心思理會什麽歌星、海鲛,“七月七快到了。”
“還早呢,哎?以前你去除惡龍吞妖蛟,總往海裏跑,怎麽沒想騙一只海鲛回來當老婆?據說那些傻白甜成天就喜歡唱歌,還會吐出入水不濕纖塵不沾的鲛绡,哇哇哭的時候珍珠像眼淚一樣噼裏啪啦往下掉,賺大了!”英令攬着金鵬的肩膀胡謅八扯逗他開心。
“海裏的東西都不喜歡我。”金鵬仍舊心不在焉,他哥的生辰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好日子。
“你看,像海鲛這樣單純的物種,很容易就絕跡了,連弱小的人類都能設計捕獵他們。反而當年跟他們學了皮毛的妖蛟一族化身人魚,用媚音唱歌吸引路過的漁船,反殺人類,活得更命長。這世間或許不論因果不分是非,幸好還有六道輪回會給所有人一個公正的判決。”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怕你哥等不及自己先動手?怕他不敵未知的危險?”
“金鵬哥哥,你要信明王殿下,也要信我。”
“去看後備箱,有我送你的禮物。”
英令心裏一喜,歐吼,這個大豬蹄子終于懂得送花這麽浪漫了?電影裏那種,箱蓋一打開,滿眼醉紅,芬芳撲鼻。
biubiu,鎖扣彈開,英令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啊啊啊,太緊張太激動了,美得要起飛。
嗯?味道有點兒熟悉,麻辣味小肉幹!!!
嗯!好像整個鳥都不好了呢——
☆、035
侯遇周憋了幾天還是沒忍住,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跑來找龍淵玩,順手送了他一把迷你桃木劍。
那柄劍與其說是把劍,還不如說是把水果刀,只是沒有水果刀那麽好用,削皮這種粗活兒幹不了。
“明光寺高僧開過光的!限量版,好容易才買到,要不是買二贈一我還舍不得給你呢!”
多新鮮,桃木劍都能買贈了,一聽就是釋不相那貨的手筆,專門騙這種腦門兒上貼标簽兒的二傻子。
龍淵早習慣小侯爺時不時抽個風,根本沒走心,倒是孔宣挺拿這東西當回事兒似的,還帶回家裏去,尋了個座兒擺在一進門的邊櫃上攢灰。
現在這個家不是龍淵一個人的行宮了,不知什麽時候漸漸變成他倆的小窩,就像山海傳奇裏小青龍的那座院子,所以不管孔宣怎麽搗鼓,他都沒意見,反而挺高興他能把這當作自己的地盤。
龍淵能感覺到孔宣對他的關心和好感,盡管心頭還蒙着小直男投下的一層薄薄的陰影,他發誓如果這次再會錯了意,癡心喂狗,那就算是掰也要把對方掰彎,要是他敢跑就關他一輩子。
廚房裏忙着用明王真火燒骨頭湯的小助理對自家老板滿腦子的黑化劇情毫無覺察,偷偷将保姆新買的一支芥末丢到垃圾桶裏。
***
“你這水泥灰號不大夠,沙子可能還得再篩一遍,包工包料就沒這些個問題,你們就是圖便宜……先說好了,找平一米加十塊,先付一半定金,後頭的完工結……”
泥瓦匠蹲在一箱地磚上抽煙,抽得釋住持肉疼,腳下一撮雲煙的過濾嘴。
黑衣少年冷冷地飛了他一眼,看得對方手一哆嗦住了嘴。蕭坦蓋上帽兜,一聲不吭地揮起板兒鍬開始篩沙。
安忍穿着新衣裳,怕弄髒,沒像平常那樣逮哪兒坐哪兒,站在上風口乘涼,小風一吹衣袂飄揚,很有些出世的味道。
見泥瓦匠終于講好條件開始幹活兒,安忍走過去拍拍蕭坦的肩,“你去玩吧,這兒不用你。”
蕭坦動作極快地将當天用得着的沙篩出來,反手将鐵鍬往濕土地上一插,轉身進了耳房。
紙紮人見大哥開了電腦登錄游戲,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後想跟着看看熱鬧。還是那款山海傳奇,蕭坦的英雄是一條兇猛乖戾的雙頭蚺,打起怪來幾乎戰無不勝,只在上次遇到某個神經病被撒錢群毆才死了一回不明不白的。
“想看就看,”蕭坦大方道,丢了一小瓶哥倆好給他,“下巴都快掉了,也不粘粘。”
紙紮人受寵若驚,捧着這種高級護膚品有點兒不舍得用。
“我不在的時候有人來過?”
紙紮人摸了摸糊在黑發裏的咒鎖,又頗有點兒英勇無畏地說,“是,是有,一個小美人兒,特別兇……還差點……打起來。”
“小鶴兒是被那人送走的?”蕭坦的聲音混在游戲BGM裏顯得漫不經心。
紙紮人嘩啦嘩啦點點頭,翻着白眼皮往上看了看,下巴更加搖搖欲墜。
蕭坦不出聲了,專心打游戲,将撿到的寶石靈器丢進交易市場出售。
他靠這種方式賺錢,幫安忍養他撿回來的那些崽子,接濟怪力亂神的受害人,加上釋不相補貼他們,勉強夠活。
蕭坦心裏飛快盤算,能一出手便将鶴女度了的會是什麽人,他們究竟争執過什麽?
安忍雖是個靈力高深的僧人,但他離群索居、獨來獨往,重度社交障礙症加聖母癌晚期患者,除了沿路撿它們這種破爛兒之外唯一的朋友就是釋不相,所以……那人找上門會不會是因為他之前無法自控地偷了幾次嘴?
想到這裏,蕭坦非常懊惱,自己果然是個低劣的魔物,腌臜且卑賤,稍遇誘惑便能給安忍招惹麻煩,怨不得他挖空心思想早點讓他滾蛋。
它們幾個不敢亂說,必然是安忍私下裏交代過不給他知道,可他又不瞎不傻,房頂讓人搗了那麽大一個洞會當做沒事發生嗎?
有時蕭坦十分佩服安忍這一點,有什麽事情偏偏明目張膽地瞞着他,讓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撒潑打滾什麽的都沒用,就像無所不能的大人對付狗屁不懂的小孩兒。
神魔殊途,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吃在一個鍋裏也不長久,也許下一刻便分道揚镳。
蕭坦的頭隐隐疼起來,接着疼痛就像漲潮的海水一波強似一波,掀起滔天巨浪。
他關了游戲躺回屬于自己的角落,面朝裏蜷縮身體,太疼了,像是有人把他的腦殼當成銅鐘一下一下地敲,每震一下腦漿都像開了鍋似的,恨不能沖破腦殼噴湧出去。
“将軍,帶我們回家吧——”
又來了,那種有如陰風般的吟唱再次震響在腦海深處,并不是真正的聲波,而是直接用他繃緊的神經彈奏的一曲魔音。
“回家啊,回家吧,請帶我們回家吧——”數不清的聲音擰在一起,像撕裂阿爾泰山和大興安嶺林間雪海的厲風,像額爾古納河奔流不息的滄浪。
回你媽!蕭坦表情扭曲近乎猙獰,收緊的雙臂緊緊箍住身體,我不是!我根本不是什麽該死的将軍,我他媽也沒有家!
不要逼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他脖頸和手腕、腳踝上的五道咒鎖同時震顫,爆出炫目的白光,那冷白的光火仿佛千百度的高溫灼到他痛不欲生。
蕭坦雙目赤紅,體內的魔息如同籠中困獸殊死相博,将五髒六腑撕扯得血肉模糊,而那五道牢不可破的枷鎖又将他死死釘在原地。
死吧,讓我和你們一起死吧,我真是受夠了啊!
蕭坦內心狂喊,瘋了一般慘叫哭泣,牙關卻形同另外一道枷鎖扣得死緊,将所有發洩牢牢鎖在喉嚨裏。
安忍,你以為單單你有不與人說的秘密嗎?我也有啊!蕭坦擠出近乎自虐一般的冷笑,我快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