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12)

級的跟頭飄然落地,他反手扯下帽兜,半長的黑發被風卷起,一步步走向安忍。

此時孔宣正站在安忍身後不遠處,銀河飛舞,一鞭子下去便有幾十上百的陰魂被抽散。

金鵬焦急大喊,“你給我滾回家去!”

英令見狀也慌了,倒不是擔心孔雀明王鬥不過蕭坦,實在唯恐他這種高階儲備糧體質會生成什麽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

蕭坦一步一步走過來,每一步都将腳下的長草踏成泥漿,猩紅的瞳仁裏映着大雨中打坐的身影。

“明王殿下,引個雷劫謝謝。”

安忍擎着左手,背上的刀傷仍在不斷流血,身下被大雨沖出了一片鮮紅的水窪,形容狼狽。

蕭坦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拖起安忍斷指的手,“終于等不及想劈死我了?你這麽想讓我去死怎麽不早說,早說或許我會成全你……”

他的聲音漸漸凝結成冰,“現在,有點兒晚了!”

蕭坦擡手在虛空中一握,之前因孔宣幫忙而被英令收緊包圍圈的鬼兵黑影像是得到某種指引,紛紛打着旋化為黑氣纏繞在他拳峰周圍,眼見那團黑霧越來越大,越滾越濃。

“我說過會送你回家——”

“還、想、騙、我!”蕭坦甩手一掌,黑霧如同被發射出去的鉛球,朝着佛像砸了過去。

轟的一聲,佛像的胸膛給撞出一個深坑。

安忍仿佛被人狠狠抵着胸腹揍了一拳,身體痙攣般弓縮,嘩地嘔出一大口鮮血。

蕭坦赤紅的雙眸似乎給這鮮血灼了一下,有那麽一瞬,他的瞳色稍微黯淡下來,微微閃動。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擡手去撫安忍的脊背,抓到了滿手的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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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死嗎?我不想讓他死。

這是蕭坦識海中的最後一念清明,很快便被周遭盤桓的陰魂吹散。

“雷劫!”安忍咬牙悶喝。

他并不想引來雷劫劈死蕭坦,從未想過。他之前同孔宣說,自己還有兜底選項,也并非托詞。

只要孔宣引來雷劫,度他飛升成佛,他便可以用佛血度化血璃珠,送蕭坦和他的十萬陰兵重入輪回。

蕭坦體內有他數十年灌溉的心頭血,而真佛之血燃盡之時便是一切執念成灰之日。

“小孩兒,”雷劫沒借來,響起的卻是孔雀明王好聽又柔和的聲音,“讓你那十萬陰兵放不下執念的人是我,這麽些年你的牛角尖兒會不會鑽得有點兒偏?”

要不是跟他一個媽,金鵬這會兒應該已經罵娘了。

孔宣迎着少年終于挪過來的目光,“千年前,煉就的血璃珠就是給我的,你該不會不認得我是誰吧?”

果然是個名不虛傳的狠角色,安忍不忍看地閉上眼。

孔雀明王可是有把握一點油皮兒都不擦破就搞定十萬陰兵?否則他的七七之血一旦沾上血璃珠,後果實在不好想象,大概完全不像安忍這樣求生欲旺盛,跟個血葫蘆似的還能對付着活一活。

而且這人絕對是個約架的老手,從語調到表情無一不欠揍,還擡手在發間插了一片騷氣的白雀翎,生怕別人認不出似的。

“孔宣?”這就很好了,冤有頭債有主。

蕭坦站起身,黑霧漸漸纏繞在他周身,只要殺了這個人,吸幹他的血,他們所有人的執念都會放下,他們就能回家了。

黑霧如同飓風般迎面撲來,孔宣揚手一鞭抽下去将霧氣抽出一道裂口,但很快,那無形無狀的黑霧又重新凝結,再次席卷而來。

孔宣衣袍翻飛,小心地輾轉騰挪,若不是被封印了神脈,這區區十萬游魂野鬼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卻連個初級副本都打得如此辛苦。

蕭坦這邊召喚陰兵助戰,那邊金鵬和英令的趕羊負擔少了許多。

“護!”金鵬化回法身,向孔宣面前丢出一片金色羽毛,那羽毛倏然展成一面護盾擋在孔宣面前,被鬼兵撞得噼啪亂響。同時,他手中的貫日拉面一樣突然伸長,千鈞橫掃,幹翻一片。

安忍亦是忍傷念動咒語,盡量将陰氣集中在佛像周遭,幾乎用了和引雷劫一樣作死的打法。

每個人都清楚,這樣僵持下去收伏血魔未必沒有可能,但想要不放走任何一個作祟的鬼兵幾乎是不可能的。

孔宣忽地揚手,将面前護盾掀開,“我可玩不了你們細水長流的那一套,蕭坦,該結束了!”

孔宣拇指一壓,掐破中指,飛快地引血淩空畫出一個紋路繁複的符咒。

☆、039

那符咒以血化成,對蕭坦來說像是一盤吊足胃口的前菜,卡着個最合适的時機和距離被孔宣飛快地一掌推送出去,幾乎沒給任何人留下反應的時間。

七七生辰血,于蕭坦是飲鸩止渴般的誘惑,本能的吞噬欲望根本無從抵抗。

安忍的一聲吼還沒沖出喉嚨,血符便倏地隐沒在蕭坦胸口,牽動着所有人的目光也一并投過去,那一瞬靜得可怕,只餘雨打山林的迷茫碎響。

蕭坦的丹田之處隐隐泛出紅光,那紅光如同一盞聚魂燈,将血璃珠釋放出去的陰魂重新召喚過來,越來越多的黑影纏繞在蕭坦周遭,又一縷縷隐入他體內,直至天地清明,暴雨漸歇。

蕭坦體內的血璃珠黯淡下去,他整個人也随着紅光隐退,倏地卸去力道,直挺挺向後仰倒砸在水窪裏,原本攀爬在面部和四肢上的血色紋路像是被火燎退的毒蟲悄然縮回衣領袖口。

安忍捂着胸口跪行幾步,似乎帶着怯意,擡起手遲遲沒有落下。

“沒死,還有七日,”孔宣的臉被新月映得皎白,墨睫染霜,“若你度不了他,七日一到,血璃珠會被那些陰魂反噬。”

反噬,就是自相消殘,到時候血璃珠自毀,血魔爆丹,蕭坦的魂魄灰飛煙滅……

安忍後知後覺地想到,孔宣說的給他月餘其實不是給他的,而是留給他自己的,像孔雀明王這麽殺伐果斷的人,怎麽會突然向他徇了一個這麽大的私情,以己度人害人不淺啊!

金鵬提着“貫日”氣勢洶洶地大步跨奔過來,好像下一秒就要給他這個不省心的哥哥上一盤“棒子炖肉”。

孔宣本來維持着氣定神閑的站姿,被他從旁扯着胳膊一拉,頓時腿軟地踉跄了一步,如果不是半邊身子被架住很可能摔出個很不優雅的屁墩兒。

于是他不太情願地剜了對方一眼,卻也沒一巴掌抽回去。

“後面那個,攔一下!”

孔宣揚頭指了下幾個從破廟廢墟裏爬出來的玩意,為首的是釋不相,後頭還列隊一樣按身高跟着紙紮人、人面蜥和鬼嬰,顯然是魂力微弱,受了中符的血璃珠影響,把自己當別人家魂兒給勾搭過去了。

英令屈指攏在唇邊,打了一個尖銳刺耳的鷹哨,釋住持渾身一激靈,猛地回了魂。

“我CCCCC……這什麽情況……我的房子……啊,啊啊……”

金鵬本就語言中樞遲鈍,剛被他哥作死地以血畫符一驚,除了罵街之外的其他詞彙瞬間清空,目光如電瞪得劈啪作響。

孔宣在他覆了金甲的手背上輕輕拍兩下,“放心,我有安排,不會出大事。”

這是安慰人的話麽!金鵬聽得心都涼去半截,果然和他猜的一樣,這事兒沒有往乾坤瓶裏封只小鬼兒那麽簡單。

有安排,就是後面還有副作用;不會出大事,就是有事。

“是血契?”

孔宣沒答,看了一眼跪在泥地裏抱着蕭坦的血葫蘆,“你倆幫忙處理下吧,那邊還有幾個人……啧,孤兒寡父的……”

他俯身撿起金鵬之前丢下來給他當護盾的那片金羽毛,掌心大小,掂起來也不重,貴在成色足。“這個我替你賣給龍淵,換點錢給他們蓋房子塑佛像,別人不識貨賣不上價錢。”

孔宣卷了細軟,悠哉悠哉地晃走了。

金鵬:“…………”為什麽用我的金羽毛發撫恤金和官方賠償?我自己都舍不得薅下來用好嗎!愛惜羽毛懂嗎!!!

***

孔宣像個一口氣跑完全程馬拉松即将死在終點的強弩之末選手,連給自己換身衣服的法力都沒剩下。

好在極端天氣的後半夜也沒什麽人在外頭瞎晃蕩,他從山腳下農戶的院子裏順了一身沒來得及收的濕衣服,他讨厭濕漉漉裹在身上的感覺,但和裸奔相比勉強可以忍受。

再回去看看龍淵,應該還來得及。

孔宣走了很遠才打到出租車,探了大半個腦袋出去曬月亮,濕發給夜風吹得翻來飄去。

司機在後視鏡中偷瞄他,不像是喝醉的,沒有一點酒氣;衣服很廉價,審美和他家中二的兒子差不多;病恹恹的,眼珠半天不轉一下,舉止也不正常,要不是他報了個富人區的目的地,司機可能會懷疑他打算輕生。

倒是長得真好看,如今這個看臉的時代,這樣的小青年兒想活得舒适些應該不難,怎麽就搞得一臉半死不活的生無可戀呢。

“看你挺累的了,這是去……”司機試探地起了個話頭,尋思着萬一不對勁兒好勸兩句,沒經歷過大風浪的孩子總是看見一盆水就覺得自己非淹死不可。

“回家。”孔宣盯着街邊極速後退的建築,絢爛光影從他黑眸中劃過,終于被這人間煙火映出一點生氣,“家裏有人等着我。”

一聽這話,司機就放心了,但凡不想活的人都看不到這世上還有牽挂,有人給留門留燈的也不會走投無路尋死。

孔宣刷開大門進屋,客廳巨幅落地窗被雨水沖刷得通透晶亮,折射着雨後初霁的幽微天光。

他脫掉濕衣服丢進垃圾桶,進到客卧清洗,換了身舒服的睡衣。

這批睡衣是龍淵專門讓人給他做的,白色布料滾了青邊兒,和龍淵同款,就是配色反着來的。

孔宣走進二樓龍淵的房間,龍淵睡得很安穩,飄在床頭上的安神符燃了四分之三,他再睡兩個鐘頭才能醒來。

“都過去了,以後不用再擔心什麽。”孔宣在他床邊的地毯上坐下來,将頭枕在床墊上,正對着龍淵睡夢中的側顏。“再等等吧,等這一世過去,也許一切就都結束了……你想家嗎?我走了,你會不會忘記我?你想起我了,會不會記恨我?”

龍淵在夢裏縮了縮眉心,孔宣感覺到自己胸前的珠墜熱了一下,瑩瑩泛起光澤,他連忙挪遠了一點。還不是時候。

這些天,孔宣一直在尋找徹底解決血璃珠的方法。就算能像從前一樣,将它送回無間裂隙鎮壓,他也無法繼續安心。

符篆對孔宣來說不算陌生,甚至憑着這門技藝,他也能在神魂受損、神脈被封的時候将六界通道守得滴水不漏。

只是這枚封印血魔,并攪擾其陰魂反噬血璃珠的符咒比較兇險,必須以畫符之人的血做引。

血魔中了符咒不會立即消亡,在這最後七日的互噬之中,只要蕭坦的魂魄仍在,執念仍在,他作為七七生辰之人,就必然也會身中血契。

血契侵擾神志,普通人中招之後會癫狂、妄為,執念被加深放大甚至崩潰。

孔雀明王并不清楚自己中了血契會有什麽反應,盡管有所準備,卻大抵知道這些天他留在龍淵身邊可能對他有一定危險,于是打算好了辦完這事兒就跟他請個年假把這一周糊弄過去。

孔宣自覺此刻頭腦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尚能控制自己的行為。

他想回來看看龍淵,确認他平安無事,然後再悄悄離開。然而看也看了,想走卻沒那麽容易,牆上的時鐘就在他“過一會兒再走,再待一小會兒”的細碎念頭中整整繞完了一小時。

孔宣甚至想趴在他旁邊再磨蹭幾分鐘,無奈頸上的珠墜反應強烈,縷縷給他亮紅燈,于是他只好擡手幫龍淵塞了塞被角。

或許是剛剛的戰鬥耗損了他的全部精力,或許是去留之間的搏鬥太過累心,孔宣就那樣靠在床邊睡過去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看到的正是龍淵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溫熱的呼吸一波一波撒在他側頰上,而他整個人已經被挪到了大床上,衣領的扣子松開兩顆,第三顆正半張半合地捏在龍淵指尖裏。

!!!

龍淵半支着身子低頭看他,眼角向下彎出一點溫柔的弧度,唇線抿得有點緊,露出一絲不放松的心緒。

他一大早睡飽,睜開眼翻了個身,發現絨毯的一角給什麽東西壓住了,這才低頭瞥見蜷縮着睡在床尾的小助理。

龍淵搞不懂這小助理成天到晚在想些什麽,非得堅持睡在樓下的客卧,對他時不時撩撥後非禮勿視,又大半夜悄無聲息地摸進他房間。

他轉了個個兒,趴在床尾盯着孔宣看了半天,确認他不是裝睡,而是沉睡得好像暈過去了似的,這才哭笑不得地蹦下地,将小助理給抱到自己床上擺好。

這麽明顯的暗示,他忍得住就不是男人了。

至于之前那些個缥缈的若即若離……或許是他喜歡特別一點兒的方式,比如粗魯些,帶着強迫的壓制,反抗都是情趣,只要自己再禽獸一點。

龍淵自覺還算個正人君子,對這種略重的口味沒什麽經驗,不過想想還挺帶感的,只是後悔沒從侯遇周那兒拷貝他的私房800G,如今只能盡量放飛自我了。

他的手有點抖,扣子解到第三顆,終于給小助理抖醒了,于是趕緊凹出一個色氣滿滿的桃花眼,企圖以金玉其外的面皮掩飾敗絮般慌亂的內心。

孔宣初睜的雙眼漾着一層水霧,漂浮着意識不清的茫然,繼而視線聚焦到龍淵的臉上,短暫的安心之後瞳仁驟然縮緊。

他擡手抓住了龍淵作怪的爪子,上身警惕地弓起一個弧度,打算強行從這個懷抱中突圍出去。

龍淵順勢用手肘抵住孔宣的胸口,将他重新壓回軟枕,同時,他屈膝跪在床上,将孔宣的兩腿困在自己身下,肌肉勁韌的脊背拉成一只捕獵豹子的弧度。

喜歡嗎?這次絕不會再放過你了!

就在龍淵俯身吻下去的剎那,映在他眸光深處的一雙瞳仁隐隐泛出殷紅的血光。

☆、040

人類的瞳孔有着諸如“心靈窗口”之類美妙的比喻,擁有這世上最難描摹的瑰麗,也是唯一不需要接觸便能傳遞情感的器官。

龍淵确信自己在那雙眼眸中的倒影并沒有受到主人的排斥,就算驚訝也是偏向期待和愉悅的,是以那一抹淡淡的紅便格外刺目。

那紅色隐在極具層次感和幾何美感的細微肌理間,仿佛從深不見底的心口漫溢上來。

龍淵動作一滞,被這種僅存在于修辭或比喻文法中的生理現象蟄了一下,那明豔奪目的瑰麗居然讓他不安地聯想到了血。

所以,是喜歡他喜歡到“眼紅”的地步了嗎?這會不會太那個了一點。

“孔小青?”龍淵停下侵略的動作,攬着肩膀将人往懷裏帶了一下,沒有攻擊性,是個純粹的安慰。

不知是那個稱呼,還是突然貼近的肌膚熱度,孔宣空茫的識海在胸口珠墜的灼燙下陡然一震,生生将逐漸醞釀起的海嘯壓了回去。

孔宣趁機将龍淵推開,慌亂地躲下床去,邊走邊喃喃道,“我離開一下,你不要跟來。”

他眼裏的紅有那麽一瞬突然淡去很多,随即将臉扭開,慌不擇路地往門外走,聲線是不同以往的喑啞。

“不舒服嗎?是不是病了?回來!”

龍淵看得出他很不對勁,一時又想不通原因,只當是自己剛剛吓到他了,鞋也沒穿就追了過去。

孔宣腳步不停地下樓去,直奔公寓大門,他的視野裏一片腥紅,心口狂跳,腦袋被數不清的負面情緒狂轟濫炸成一片焦土。

這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強烈,意識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被壓縮成窄窄一條茍延殘喘,只能擠進那一個人和那一縷聲音,也許下一秒他就會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身後的腳步聲逼近,孔宣攢着昨晚曬月亮的最後一點力氣發了一道求救的符咒給金鵬,簡略到只有一個地址。

“不要過來,”孔宣在龍淵只差一個指尖便能伸手撈到他的地方停住,轉過身,擡手做了個止步的手勢,“龍淵,不要過來……離我遠一點……”

龍淵:“……”

所以侯遇周穿花蝶的經驗不完全是放屁,他說你的這位小助理和那些喝酒拿錢的不一樣,要是你敢玩弄感情他就敢跳樓死給你看。

問題是他在很認真的耍流氓,這一點該怎麽解釋?!

龍淵向前一步,“我不動你,你先過來,你打算穿着睡衣跑出去嗎?”你覺得我會同意?

他說着又向前一步,畢竟對方身後沒有懸崖,也不是窗臺。

孔宣眯了下眼睛,越發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現實還是幻覺。

他面前站着少年模樣的龍淵,玉冠青衣,齒間咬着恨意顫聲質問,明王殿下,你就這麽狠心,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對嗎!

不對!不是的!

孔宣惶惶然後退,半側身子撞上了牆邊的綠植,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龍淵閃身過去拉他,還沒碰到人,便見孔宣擡臂掃翻了邊櫃上的一堆擺件,将侯遇周那柄買二送一的桃木劍抓在手裏。

“走開!滾!”

龍淵:“…………”

他究竟做了什麽,至于讓小助理想殺人?這種劇情實在太超綱太玄幻了!就算穿到封建社會,也不至于解個紐扣就償命吧。

孔宣舉着桃木劍的手簌簌顫抖,劍尖指向龍淵,那柄劍統共不過一尺多長,沒什麽鋒刃,頂多也就一截桃木算是真材實料,實在難堪傷人的重任。

龍淵又氣又急,完全無法忍受這種反常和失控,他做好被木棍戳一下的準備上前一把拉住孔宣,“瘋夠了嗎?!孔小青!”

孔宣的血瞳中閃過一絲暴戾,揮手揚起手中的桃木劍,那劍身上閃過一道肉眼不可見的符文,和着龍淵脫口而出的那聲“孔小青”一同扯住孔宣持劍的手。

一息未平,那劍尖緊接着一頓一轉,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擦着龍淵胸前的衣料,噗地被孔宣反手刺入自己腹中。

三十來公分的劍刃随着一股血肉被撕裂的輕響沒入身體,血色如同一朵瞬間綻放的花朵氤氲開來。

龍淵:“!!!”

大潑的鮮血湧出傷口,染紅孔宣的白色衣褲,像是那抹紅色終于找到了發洩口,他眼裏的顏色褪去許多,整個人一軟,倒在龍淵懷裏。

此時的局面已經完全超出了龍淵的認知,他甚至分出珍貴的一縷理智迅速估算了一下将那麽粗鈍的木刃刺入身體這種深度究竟需要多麽可怕的力道,他家小助理是真的瘋了麽?本該溫馨靜谧的周末早餐時間怎麽突然就成了血腥的自戮現場?

數不清的心念電轉在龍淵頭腦裏亂舞,實際上也只花了一個他兩腿一軟抱着孔宣跌坐到地板上的時間。

孔宣的眸色幾乎恢複如常,黑瞳顯得特別大,像一只瀕死小鹿那樣濕漉漉的眼睛重新帶着萬千思緒看向他。

他似想要說什麽,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一道血線替代千言萬語溢出唇角。

“沒事,沒事我們叫醫生……聽話,堅持一下……勞伯斯特!”

龍淵下意識喊出勞伯的名字,尾音顫抖地破了調子,這才想起自己早已經喜新厭舊地抛開他好久了。

龍淵在短暫的慌亂後強迫自己回了魂,想先放下孔宣去拉剛剛被他掃到地上摔得身首異處的固話分機。

不能拔刀,盡量不要移動他,止血……他腦子裏擠進無數個道聽途說的急救常識,卻手忙腳亂地不知該如何利用,只能先叫急救。

龍淵托着他的手臂稍微一沉,一只手便被孔宣握住,那力度強橫得不像屬于一個重傷患,意思也很明顯,讓他不要動。

可是……會死人的啊!

龍少爺長了二十多年,自诩見識足夠豐富,但也大都是花花世界花團錦簇的一面,關于生死僅是停留在新聞和文藝作品裏,就算海寧One蔡梓瓊那次,他也僅僅是個隔牆的旁觀者。

這短暫的一個停頓忽地被破門而入的震響打破,金鵬和英令旋風似的從外面刮進來。

龍淵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對私闖民宅的死對頭懷着如此感恩的心情,自動忽略掉英警官制服上的那張臉,暫且把他的名字默認為“人民警察”。

“幫我叫急救!他能挪動嗎,我開車送也許更快——”

關心則亂,龍淵覺得警察處理危機的常識應該比科普宣傳更靠譜一些,卻沒留意另外一個存在感沒那麽強的家夥正看點心似的瞪着他。

金鵬的動作堪稱粗魯,俯身一膀子蠻力擠開龍淵,将孔宣卷進自己手臂裏。

龍淵不敢跟他争搶,生怕那截刀刃在孔宣身體裏興風作浪割破什麽要命的部件,惱火地低斥,“你輕點!”

孔宣擡手想摸摸龍淵的臉,看着滿手的鮮紅終于還是在他頰邊停住了,“你別怕,龍淵,不用害怕……”

金鵬呼地将他提起來,強烈的暈眩淹沒了不知說沒說完的話,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對抗無盡的疼痛和難受。

金鵬抱着孔宣大步往門外走,龍淵下意識想跟上去,被英令一把攔住,“龍先生留步,交給我們就好了,那是他的……哥哥。”

大門咣當一聲關合,龍淵仿佛置身于某種無形的漩渦之中,莫名的悲傷将他淹沒。

如果不是地上還淌着尚未幹涸的血,如果不是他滿手滿衣襟的鮮紅,他簡直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是真實存在過的。

勞伯斯特顫着兩根發須,擺着一雙小短腿兒呼哧呼哧跑進來,入眼就是一片雜亂的血案現場。

“老天,哦,我的老天……少爺您這是傷着哪兒了?!”勞伯斯特恨不得一寸一寸檢查他的皮膚,再用X光将他從裏到外掃描一遍,捧心痛呼。

龍淵頹然跌坐在單人沙發裏,攤着兩手鮮紅,“不是我……孔助理受傷了……”

“啊?”勞伯斯特脖頸轉了個三百六十度,“他人呢?這麽多血都是他一個人流的?”那夠嗆了啊!

龍淵像是終于恢複了思考,站起身,“我要去看看他,你叫上艾醫生,讓他聯系幾個腹部貫穿傷的專家,要快!”

“哎呦我的少爺!”勞伯斯特恨不得攔腰将龍淵拖住,“就算您去探病,也要先換身衣服啊。”

***

孔宣被金鵬粗暴地封住所有可能出血的動脈靜脈,丢在英令那輛灰撲撲的破吉普後座。

英令大概是擔心金鵬會對重傷患大打出手,哄着他去充當司機,自己留在後排照顧孔宣。

“殿下,這個桃木劍上的符是你畫上去的嗎?現在可以拔了嗎?拔下來符文會不會失效?”英令比劃着怎樣拔刀才不至于濺自己一身血。

“拔吧,會失效啊。”孔宣擡手抹去唇邊的血跡,整個人虛弱到快要散了似的。

“啊?”英令聽說符文的效力會散,又不敢動手了,意思就是這劍一拔/出來,孔宣就要繼續受到血契的影響。

金鵬狠踩油門,嗤了一聲,“還等什麽?拔啊,不拔他會死。”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有得選擇嗎!

英令一聽這話,二話不說啪地将桃木劍拔了出來,連個講遺言的工夫都沒給孔宣留。

孔宣被那一痛刺得渾身痙攣,好在金鵬把他封了個結實,并沒有電影特效似的鮮血狂飙。

“然後呢?然後怎麽辦?”英令舉着把桃木劍,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無論是上古神禽還是飛升的仙獸,都屬于廣義上“妖”的範疇,只不過多了個神格護持,心理上對這種降妖辟邪的玩意仍然嗤之以鼻。

孔宣将符文事先留在桃木劍上,也正是想利用它的這種特性臨時壓制血契。

孔宣頸間的珠墜忽然放出柔和的白光,緩緩從領口漂浮出來,倏地将英令手中那把桃木劍吸了進去。他幽黑的眸子深處再次泛起星點的血紅。

“然後,我會将自己的魂魄封印七日,這件事不能給人知道,任何人。”

說完,孔宣疲憊地阖上雙眼,似乎睡着了。他胸前那枚珠墜也緩緩沉落下去,眼底的腥紅消散不見。

☆、041

魂魄這東西,不像手機,偶爾不帶在身上固然很麻煩但也不至于搞出人命;更不像闌尾盲腸,不好用了就一割了之。

無論是神魔人,靈魂高尚還是卑微,都是個體生而為某個物種的必備部件,就像電子設備裏的操作系統,删除之後會宕機。

“魂魄……也是封在這裏面嗎?”英令畢竟只是個千年小妖,見過的神兵法器不多,在他看來孔宣頸間的珠墜或許就是個便攜的乾坤囊,平時裝些雞零狗碎的随身物件,還第一次見有仙座拿自己乾坤囊裝魂魄的,裝了還能倒出來麽?

金鵬将車往英令的房子開,“那個東西,是龍淵給他的。當年那個小王八蛋被我撿到時,要不是躲在裏面,早幾萬年就被我變糞了。”

這通解釋充滿了消化不良的厭惡,英令捏了捏鼻子。“魂魄封在這裏頭……那殿下他……”

英令看着身邊熟睡的孔宣,那個高高在上惡名遠揚的九重天大刺頭,如今顯得如此軟弱又無害,只需輕輕在咽喉上一捏就能斷氣兒,像精致的瓷器般脆弱易碎。

金鵬從後視鏡給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肯定了他的猜想,孔雀明王這只精神上的冷血動物大概要休眠幾日了。

這不是很好嗎?大家都能松一口氣,不必擔心他到處惹事兒。

“這些天就讓明王殿下留在我們那兒吧,你請個假照顧他,要不還是我請。”

他有些擔心金鵬會一狠心将孔宣直接丢回霧靈山那個‘天牢’裏,或者趁某人上門探病的時候一口給人吞了。

“嗯。”金鵬冷冷一哼,算是答應了。

“龍淵肯定會來,到時候你做個人好嗎?”英令頂着雷給他打預防針,“怎麽說也是你‘弟弟’的老板,面子上得說得過去。”

“你也看到了,剛剛龍家公寓周圍那一圈圈守護鎮宅的符文,拉得密密麻麻跟盤絲洞似的,咱倆進去都難……殿下一心要護着他,要是你趁機對付龍淵,他這些罪就白受了……別裝聾,我知道你聽見了,要走心,別當我放屁……”

想到那些孔宣不知燒了多少法力撐起來的符陣,金鵬就氣得太陽穴突突跳,恨不得溯回從前将那顆臭龍蛋再往無間裂隙裏踹幾腳。

***

事實證明,英令的預防針打得十分及時。

龍淵幾乎是帶着一整個完備的醫療團隊過來的,五六個腹腔髒器和外科領域的專家加上大大小小各種儀器,英令的三居室幾乎要裝不下。

一人分飾兩角比當警察攆賊捉小鬼兒還累心,那邊剛在金鵬面前唱完白臉,這邊還得在龍總跟前扮紅臉。

英令換上醬二代特有的土味兒桀骜不馴,杵在比他高出大半個頭的龍淵眼皮子底下,鷹鈎鼻揚起一個尖銳的角度,眼神冷漠。

“龍總倒是很關心下屬嘛,就是不知道這麽體貼的老板怎麽就讓好好的一個人在你面前傷成這樣,我們警方随後調查應該還需要您多多配合。”

龍淵抿唇看向孔宣所在的房間,醫生來來去去幫他做檢查,英令的一番譏諷連他耳廓都沒擦到就飄走了。

“怎麽着?龍總是信不過我這個不差錢的朋友,還是信不過他相依為命的親哥?”英令積極踴躍地趕人,餘光盯着随時可能暴起咬人的金鵬,“要不是你帶了一群白大褂過來,我還以為自己招惹到什麽黑色組織了呢——”

“噓!”龍淵蹙眉,一個眼角的視線都沒分給他,“你太吵了。”

英令:“…………”

為首的艾醫生走過來,“傷口處理得很幹淨及時,目前看沒有生命危險,也不需要我們再做什麽。孔助理失血有點多,後期恢複要盡量想辦法補一補。”

龍淵提着的一口氣放下來,讓勞伯安排大家離開,轉身對金鵬說,“我可以進去看看他麽?”

英令心說,你不問我問他?那還看個屁,不給你扔樓下去都算你走運。

金鵬沉着臉,好一會兒才側身讓開一條路,英令連忙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孔宣所在的卧室不大,朝陽,床就在窗邊,擺設簡潔。他身上染血的衣服給金鵬脫下去扔了,換上了英令之前幫忙準備的衣服。

龍淵在床邊坐下來,看着孔宣被陽光晃得近乎透明的臉,失血讓他整個人愈加蒼白脆弱,發絲乖順地垂在軟枕上。

為什麽呢?

龍淵輕輕握住他的手,那種從心髒不見底的深處泛出來的痛楚和不甘再次一點一點将他淹沒。

他想,為什麽不給我一個理由呢?為什麽我很難過而不是很生氣?

他們相處的這段時光,溫暖和諧得匪夷所思,不是朋友,不是戀人,也不是正兒八經的老板雇員……總有一層似乎比這些都深重的關系,讓他稀裏糊塗地享受着,珍惜着。

直到,這些被清晨那一幕戳破,明明傷不在他身上,卻疼在了他心上。

原來我是個情深意篤的人?龍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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