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14)
許她真的是否極泰來,這輩子的黴運都在人生前二十年散光了,虞落雁事業有成之後還聯絡上一脈八百年都不走動的遠親,認了個在交通運輸部門很是說得上話的叔叔,成了有能力反哺龍家的助力。
龍浟那個勵志腦對這個完美閉環的故事迷戀到不行,将虞落雁收作閨蜜還不滿足,想親上加親地把她發展為弟媳婦。
其實虞落雁比龍淵還要大三歲,占了個女大三的美好寓意,她自己能攀上豪門睡到型男自然沒意見,煩心的是龍淵實在不想再多給自己找個姐姐,八個真的已經太夠了。
龍少爺之所以暫且捏着鼻子忍受,偶爾還配合地充當一下交際花,完全是在商言商的逐利心态,尤其是他在海悅根基尚淺,沒資本凹出讓人跪舔的高冷範兒。
侯遇周算是個懂他的人,他自己玩起來也葷素不忌,看見這樣的龍淵,還是沒憋住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語重心長。
“龍九啊,咱們這號人生來就跟純情不沾邊兒,打娘胎裏就開着外挂,別人第一眼看見的不是你的靈魂——假設有的話,而是你鑲着的24k金邊兒。奔着錢來的和拿了錢就走的,都是蘇爽NPC,想怎麽刷都行,氪金氪肝随你心情,但是防沉溺系統還是要有的,我看你……”
他說到一半卡住了,感覺自己跟勸人向善更不沾邊兒,擡手往龍淵腿上無知無覺的小妖精一指,意思大概就是你看着辦吧,反正我說什麽也是放屁。
平時避貓鼠似的伊麗莎白不知撒的什麽瘋,居然貓仗人勢地從侯遇周腿上一躍而起,眼看要在孔宣的胸口來個硬着陸。
龍淵十分護犢子地一巴掌将伊麗莎白淩空掃下去,肥貓嗷地抗議一嗓子,蹿回小侯爺懷裏氣成個球。
“我跟他不是玩兒,”龍淵那只捏得動60公斤握力器的手指尖羽毛一般掃過孔宣遮住眉毛的額發,“我是來真的。你都不知道我對他有多重要,我跟你說……”
三個小時後,小侯爺灌了兩耳朵的戀愛猜想,冷水潑了八公升,最終含恨抱着藍貓在沙發上睡得四仰八叉。
“你看,他們不懂。”龍少爺将冷掉的茶一口喝幹,抱起孔宣回鳥窩睡覺去了。
當天夜裏,被藍貓壓着胸口做了個噩夢的小侯爺好不容易從夢魇中掙紮出來,剛一睜眼便看見一身素白的人影立在他頭頂一動不動。
小侯爺和藍貓一起炸了毛兒,夤夜出逃,屁滾尿流,還好死不死地趕上了高級公寓百年不遇一次的故障斷電,跑到漆黑一片的走廊裏感覺四周鬼影曈曈,堅信自己撞了鬼。
繼午夜幽靈之後,小助理又上演了高空驚魂,不知是不是從山海傳奇裏獲得的靈感,差點兒趁着龍淵聽侯遇周在電話裏宣傳封建迷信思想時開窗從露臺飛出去。
這兩位身嬌肉貴的少爺,一個吓掉了腦袋一個吓飛了魂兒,意見達成了空前的一致:孔小青必須得有人24小時360度全方位無死角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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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鵬這位當哥的,每天像模像樣地過來公寓這邊看一眼,大多時間都趕上孔宣在睡覺。
這天龍淵家做飯打掃的阿姨剛給金鵬英令開了門,那邊就聽見龍淵在一本正經地教育三歲熊孩子,“……二樓那麽高跳下來會死,人又沒長翅膀,你以為自己是只鳥嗎?”
金鵬:“……”
英令:“……”
他還真是只鳥!
嫌棄走樓梯麻煩想直接從二樓往下飛的熊孩子倒是不頂嘴,用一種“我知道錯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兇我我很難過”的眼神将龍淵的脾氣蒸發得一幹二淨。
沒了脾氣的龍淵轉頭看見英令也來了,甩他一張沒遮沒攔的不受歡迎臉,這人求生欲怎麽這麽強,被二選一當面淘汰還臭不要臉地往上貼。
英令也沒客氣,開門見山就問,“昨天你這裏有外人來過?”
“醫生算外人麽?你們局長知不知道我連會客的隐私權都沒有了?”龍淵說着話,目光時不時就往躺椅飄一眼,窗戶鎖死了,他也不敢完全掉以輕心。
“警方例行調查而已,物業說昨天夜裏突然斷電,龍總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你這兒真出了什麽事情,局長頂多提前退休。”被狗咬的呂洞賓也不嫌疼,“龍總,你這房子不錯,這幾天最好別出去,尤其是需要靜養的病人。”
兩人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金鵬出門後确認似的又重新回頭看了那些符文一眼,縷縷熒光之中有一截變黑了,“一定是有什麽東西被攔住過。”
“八成就是斷電那會兒。”英令腦中飛快思索,“所有監控設備重啓,應該拍不到什麽,不是厲害的東西,厲害的根本不需要避開監控。”
金鵬:“你覺得是沖誰來的?”
“明王殿下的可能性大一些。”英令實話實說,“如果是沖着龍淵,早晚都可以,不用非挑這種時候動手。殿下恢複還要三天,我們要不要找張局支援?”
金鵬搖頭,“他說過不想告訴任何人。”
英令咂摸一下,也覺得張局在這件事情上的讓步已經算得上空前絕後了,實在不好蹬鼻子上臉。
“那也沒關系,反正咱倆有假期,蕭坦那邊輪流去盯,一個人可以留下保護殿下。”
少頃,英令的破吉普駛出停車場,後窗滑下飛出一只喜鵲,喜鵲貼着高高的公寓樓扶搖直上,在頂樓某個住戶的窗外搭起個臨時鳥窩。
***
距明光寺兩百米遠的小徑岔路上豎了一個“游人止步”的告示牌,釋不相挽着袖子倚在一棵歪脖樹下乘涼賣水。逆着山路向上看,藍色的施工護欄将寺院舊址合圍環抱,只露出濃綠掩映下大佛的半身像。
已是三伏天,林間蟬鳴聒噪,懊熱難當,身上的汗和周圍的水汽糾纏得不分彼此。
安忍靠在小木屋門口抽煙,眯眼看向薄薄的一層積雨雲,天氣預報說傍晚有陣雨,看這架勢不一定準,要是能幹炸幾聲雷也行。
生魂和舍利只有在雷電這種溝通天地的自然蠻力下,才有可能發生質變,渡他飛升成佛。
蕭坦端着一口鍋從屋後繞過來,鞋尖勾了個馬紮将鍋架穩,鍋裏煮的面,放了不少風馬牛不相及的配菜,聞着居然還不錯。
他将一副碗筷遞給安忍,“還在琢磨怎麽被雷劈的事兒呢?用不用我幫你紮個風筝放上去?富蘭克林成了偉大的科學家,裏赫曼變成炭燒人排。”
小兔崽子跟哪兒瞎看的!安忍揮筷子作勢要抽他,臨要落在皮肉上又忽地轉了個彎兒,伸到鍋裏撈了一大坨面條。
“我這不是尋思着,升天也是早晚的事兒,趁你還在的話,萬一劈廢了還有人給我收屍。活了幾百年,也怪膩歪的,上頭除了不許抽煙喝酒吃肉也沒什麽不好。”
“我知道你什麽打算,”蕭坦把掰碎的火腿腸丢到他碗裏,“你們人類就喜歡把別人都當傻子,覺得自己是脆弱的精靈,妖魔鬼怪都是兇悍的白癡,智慧最終可以戰勝一切。”
蕭坦擡眼,眸中染着褪色的暗紅,這讓他的目光顯出幾分與外表不相稱的熾烈。
“其實有執念、陰魂不散的,一直都不是我,它們就快不存在了。”
七日之期的最後一夜,朔月,漫天的星辰卻很亮,七夕将近的銀河鋪陳天際。
蕭坦捏着剃刀為安忍落下一縷縷黑發,露出頭頂的九顆戒疤。“這樣你以後就不用洗頭發那麽麻煩了,不過臉還是要記得洗。安忍,作為交換,你可不可以也留個什麽給我?”
安忍拂掌按在少年的肩頭,拇指擦過蕭坦側頸,在他鎖骨上方隐隐浮現出暗粉色的一個佛印,不細看像個胎記。
“安忍,我其實沒做過什麽壞事,如果還有機會做人的話,我就出家當個和尚日日拜你怎麽樣?”
蕭坦擡手摩挲了一遍頸上的佛印,仰到那張散着木香味的床上躺好,從窗口向外看,恰好是鑲着牽牛花邊兒的浩瀚星空。
“其實陰魂不散的,一直都不是我……安忍,我的執念和它們不一樣,他們想回家,而我,不想離開家……”
“你再唱首歌給我聽吧,我有點兒困了。”他收回目光,有些艱澀地梗住脖子沒有轉向另外的角度,用力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剪斷那不得不抛卻的執念。
安魂咒緩緩從安忍口中唱出,數百年的光陰如流水,蕭坦親耳聽過無數遍這個旋律,親眼見證過無數魂魄被超度,卻仿佛第一次沉浸在熟悉的旋律裏。
血璃珠的光芒最終熄滅,三魂七魄如新生的螢火蟲,閃着光飛出少年的頭頂和七竅,慢慢升起,飄出木窗。
安忍目送着那一縷光點漸行漸遠,沒有散,他們沒有散去,而是融進了波光熠熠的星河裏。
這是他傾其一生都在度化的魂魄,這是他不惜燃盡佛血也想挽救的靈魂,終于在他的歌聲裏重回六道,輪回往生。
沾沾晨露,葳蕤夏木,第一縷光爬上山巅透過林隙,為大佛鍍了一層薄紗般的光芒,一顆折射着豔陽的淚珠從佛目中無聲垂落。
安忍,我想和你一起生,哪怕不相見,我從未想過和你一起死。
你的風筝,我藏起來了。
——第一卷·血璃珠·完——
☆、045
第一縷天光爬過窗棂,刺穿簾帳的縫隙,射在孔宣頸間的珠墜上。
那珠墜像是吸水的海綿,漸漸積攢的光亮透過灰白帶瑕的珠殼漫溢出來,越來越亮。
孔宣感覺心口被什麽狠狠燙了一下,随即長呼一口氣,仿佛從酣暢的沉眠中醒來,四肢百骸透着舒适的酸軟。
他剛一活動,便被旁邊橫出來的手臂壓住,龍淵眼皮撐了一下,沒睜開,似乎摁住他便放心了,重新跌回睡夢裏。
這人這麽能睡,怎麽眼窩還是青的?這是孔宣醒來之後的第一個念頭,緊接着,他想,我怎麽被他弄回來了?金鵬是死的麽!
孔宣就着這個半摟半抱的姿勢思考鳥生,他積攢的全部法力都在血璃珠一戰中耗盡了,這會兒的确沒什麽力氣。
自己能清醒過來,說明血璃珠已毀,龍淵由始至終渾然不知、毫發無傷,按說可以放心了。
但他隐約覺得還有些事情沒想明白,比如那個冒出來湊熱鬧的阿修羅假何棟,還有陽明山北麓莫名爆丹的假茍全勝……好像之前金鵬他們還捉過一只奪舍的小野鬼兒。
奪舍如今這麽流行了?要麽就是他宅在朝暮峰上日子久了孤陋寡聞,那些個天庭小報淨扯些花花綠綠沒用的屁事兒,報喜不報憂。
孔宣覺得還是應該盡快跟金鵬聯絡一下,他現在就像個電量耗盡的智能設備,開機都很勉強,發出的信號強度連靈犀術這種小程序都運行不了。
孔宣決定下床找到自己的手機,蹭一下人類文明的通訊網絡,反正不花他家電費。
他剛一離開大床,倏地感覺身體懸空,生生被龍淵攔腰扯了回去,在乳膠床墊上砸出一個人形大坑。
“你有病嗎?”這是孔宣神魂歸體之後對世界發出的第一聲親切問候,實在不怎麽友好。
抓着他的龍淵登時傻了,剎那醒盹的臉上,表情緩慢而有層次地一幀一幀向他展示了驚訝、困惑、難以置信、欣喜若狂等一系列心路歷程,最終定格在一個毫無威脅甚至充滿鼓勵的笑容上,“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孔宣:“……”找罵?什麽毛病?
“你剛說的,再說一遍!”患者激動地跪在床上,扳着他雙肩強烈要求。
孔宣:“你……你有病嗎?”
下一秒,他覺得自己眼前一花,整個人被按進龍淵胸膛裏,珠墜險些嵌進骨縫。
龍淵在他肩頭整理呼吸,好像這一屋子的氧氣不太夠用,“我是誰?”
“龍總。”
龍淵心裏一空,石頭落下去,踏踏實實地砸了個生疼。
他家小助理這算是恢複正常了,畢竟不正常的時候他都直呼姓名的,現在又客套回來了。
孔宣以為自己一覺睡了太久給他吓壞了,從沒想過自己還會夢游着返老還童。他将金鵬在心裏翻出來裏外上下罵一遍,要他這個監護人有個屁用。
他手機沒找到,先是亂七八糟地給一群人輪流圍觀一番。
最早是艾醫生的醫療團隊,其中有個謝頂的小眼鏡還非要他做個什麽智力測試,孔宣随便答一答,三歲心智變成了智商一百五。
專家摸着自己生疼的臉給龍總解釋,通常天才和魔鬼只有一線之隔,像孔少爺這種高智商的腦子突然犯抽拿刀捅自己也是可能的。
龍淵心說你又逗我玩兒?和魔鬼一線之隔的不是天使嗎,什麽時候變成天才的?不過既然檢查正常了,天使還是天才他都不在乎。
好容易打發走了一群白大褂,家裏保姆出來布早餐,擺了兩套照鏡子似的吃食。
保姆大概也是為孔宣高興,忍不住說,“都是孔少爺這幾天喜歡吃的,要是不需要龍少爺喂您,我這就去給您單獨取一份餐具。”
孔宣伸出去打算拿包子的手縮回來,神經質地哆嗦兩下,什麽玩意?喂飯!!!
龍淵倒是看起來心情不錯,也沒為難他,過去的一概不提。
他吃了早飯要去公司處理這些天積壓的事務,把孔宣留在家裏休養,并偷偷開了遠程全屋監控系統。
盡管情感上已經領跑出十萬八千裏,這個突然出現又渾身謎團的小助理并非沒有引起龍淵的疑慮,他像一個神奇的引力場,将相互矛盾的各種特質嚴絲合縫粘在一起,表面看全都解釋得通,細想又哪哪兒都不對勁。
龍淵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對他是無害的,甚至很有可能一直在守護他,可他人生的經驗不允許他放任這種不可控肆意蔓延,他更習慣将對方牢牢抓在手心裏。
長得離譜的早會結束,龍淵打開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回複:龍總,您電腦裏游戲軟件的聊天記錄可以恢複,大概需要兩到三天時間。
龍淵敲了一串密碼,桌面顯示器上調出公寓的監控畫面,這個時間恰好是金鵬每天來看孔宣的時段,今天他不在場,或許兄弟倆會一起吃個午飯。
***
“沒有後遺症?”金鵬見到恢複神智的孔宣沒有任何驚訝或欣喜,反而透着點兒不耐煩的焦躁。
孔宣大概了解他每天按時來報到又無法對龍淵下嘴的心情,盤膝窩在沙發上,手臂懶懶地撐着腦袋,“沒,就是暫時用不了法術,陽明山那邊怎麽樣?”
“蕭坦在最後一刻被安忍度了,很圓滿,就是那和尚這幾天不太對勁,讓我們別去煩他。”
孔宣了然地點點頭,瞥了眼金鵬手機上的電子日歷,初七快到了,這日子挺特別,對金鵬來說就好像每年一次的生理期,情緒波動劇烈。
他很主動地表态,“我明天就回去。”
金鵬的焦躁一卡殼,臉色柔和下來,“那行,明晚我送你。那個……這會兒太陽不錯,陪你曬曬?還有塊兒靈石給你,我存了法力。”
靈石孔宣大方收了,眯眼看看窗外,三伏天曬太陽就算了吧。
法力這種東西,在仙界是可以轉讓的,有點類似于人類輸血,只要是修煉的道行不沖突都可以拿來為自己所用。但又類似于人類借貸,仙君們要面子更甚一些,不到揭不開鍋是不會跟人借法力的。
眼下孔宣顯然覺得命比臉重要,不伸手他大概連回九重天的路費都湊不齊。
監控另一端的龍淵眯起眼睛,眼尾攏成鋒利的弧度。
這兩個人半點都不像感情篤深的親兄熱弟,也沒有劫後餘生的激動欣喜,好像面對的不過是意料之中稀松平常一樁事,淡定到離譜。
龍淵在公司一整天都被各種事務纏擾,周旋于大大小小的會議和會客之間,仍然強硬地趕在下班時間将所有人都打發了,按時回家。
他沒想到會在一進家門,就聞到那種久違的亂炖氣味,下意識貪婪地吸了一口氣。
“明天上午給你約了複查,我開車陪你去。”龍淵透過氤氲的蒸汽看向孔宣,他整個人仿佛浸在鏡花水月裏一般不真實,“後天是咱們兩個人的生日,你想怎麽過?”
孔宣怔了一下,“都可以,我之前不太過生日,你決定好了。”有那麽一瞬,他很想将從金鵬那裏借來的法力用在抹除他的記憶上。
“好,”龍淵爽快地答應,“那我來決定。”
***
午夜寧寂,仿佛一切都在逐漸褪去的懊熱中安然沉睡。
孔宣拉開龍淵壓在他身上的手臂,指尖順着他肌理流暢的小臂滑下去,握住了龍淵的手。好像很多話卡在了喉嚨裏,争先恐後誰也擠不出來,索性化作一聲淡淡的嘆息。
九天之下可安否?四海之內願歸否?龍淵的一生,他的道路,應該留給他自己選擇。
孔宣摘下頸間的珠墜,那系繩似有生命一般,自覺斷開一個缺口,又在貼近龍淵的脖頸時親昵地纏繞上去,缺口無痕地長在一起。
一圈微雕似的符文從孔宣的指尖爬上系繩,那系繩似乎不太情願地扭了扭,終于勉為其難地将符文吸納進去。
龍族的太子殿下,你的神格,我還給你了,保重!
孔宣轉身離去,雪白裙袍卷起一陣微風。
珠墜倏然迸射出一股光亮,熟睡的龍淵像是被什麽灼燙了一下,又或者被亂夢驚擾,不安地翻了個身,一條手臂在孔宣身後垂下床邊,緊緊抓了個空。
龍淵在七月初六的早七點被鬧鐘叫醒,這是他工作日的起床時間。擱在三個月前,他會花上四十五分鐘洗漱換衣吃早飯,然後開車到海悅同高管們早會,只是最近這種規律被打亂一些。
孔宣沒在旁邊,或許是清醒之後覺得不好意思又搬到樓下去睡了,或許是早起了一會兒幫他準備早飯。
龍淵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陽光被厚雲遮擋,不是個晴天。
他今天有一項重要的日程,就是确認給孔宣的生日驚喜是否能夠成行,他打算用私人飛機載他去旅行,這個計劃需要提前辦理一些起落手續,還要天氣條件配合。
再有,就是去取他定做的一個翡翠墜子,樣式和尺寸都是照着孔宣戴的那顆仿制的,成色卻是最好的冰種滲青瑕。
料子不是沒有更好的,而是刻意想找跟他一模一樣的,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騙他交換個定情信物。
公事私事的行程簡要在龍淵腦子裏過了一遍,好像有什麽遺漏的東西他一時沒想起來,攏了把頭發鑽進衛生間洗臉。
龍淵仰起挂滿水珠的臉,與鏡子中的自己對視,領口一顆珠墜猶抱琵琶地滑落出來,折射着洗漱臺上的燈光,在某個角度璀璨到晃眼。
“孔青!”龍淵突然大喊一聲,頸側的青筋迸出,臉上的水珠歡快地往他領口裏鑽,染濕了衣襟。
他飛奔下樓,看見平時避貓鼠似的伊麗莎白大搖大擺地占據了孔宣最喜愛的那把躺椅睡得昏天黑地,胸口突然有什麽東西砰地裂開了。
☆、046
“龍總,我們的人仔細查過那家快遞公司,确認之前的确有個叫金鵬的員工,只是前兩天離職了。他們這種行業人員更疊十分頻繁,來去都很自由,誰也說不清他什麽原因離開還有去了什麽地方,好像他在蓮城沒有固定住處……”
龍淵冷着臉坐在市局的會客室裏,旁邊陪着個拘謹的小警員,都不敢拿正眼看他。
“原來的公司沒有就去別的公司找,查他所有認識的人,不管什麽方法,必須找到人!”他聲音說不上多冷厲,卻透着不容妥協的強橫。
龍淵轉頭看了小警員一眼,端起人家特意跑去隔壁星巴克買的拿鐵喝了一口,蹙眉問,“你說是你們英警官先出現,還是你們局長先出現?”
身穿警服意氣風發的小青年剛剛走上工作崗位,便被殘酷的現實當頭棒喝,他們隊長毫無擔當地将他推上阻擋銅臭味的最前線,讓他個初出茅廬的傻白甜去周旋纨绔富二代,簡直比對付慣犯還累心。
小警員瞄了一眼守株待兔一上午要求見英令的這位龍總,艱難地組織了一下語言,“英警官出外勤不一定幾點回來,但他知道您找他肯定會盡快……局長,局長……”
“局長和隊長都閃人了是吧?沒關系,我二十四小時有空。”龍淵也不難為人,從錢夾裏捏出兩張大鈔遞過去,“喏,再去隔壁買幾份簡餐先跟你同事墊墊肚子,咱們慢慢等。”
小警員不敢拿人民群衆一針一線,舌頭正打卷,餘光瞥到會客室門口人影一閃,差點兒喊出救星倆大字兒。
英令穿件鉛灰色圓領T,邊走邊往下卸載槍套手铐之類的零碎,擺手示意小警員解脫了。
他拉把凳子往龍淵對面一坐,“聽說龍總等了我大半天?您是報案呢,還是敘舊呢?”
“孔青去哪兒了?”龍淵開門見山,“別跟我繞彎子,你知道什麽,地點或者線索。”
他在蓮城除了自己只有英令這一個朋友和一個哥哥,朝夕相對的日子不是白過的,龍淵就沒發現他聯絡過別的什麽人。
“那我也直接告訴你,我不知道。”英令違心地轉開視線,像個意志堅定的地下黨。
龍淵唇角滲出個挖坑得逞的冷笑,“看來我是問對人了,你知道的可能比我想象要多。”
英令:“……”人類真狡猾!
他無意中默認了自己知道孔宣離開,想撇清就被動了。
“說說吧,否則超過二十四小時我報案有人失蹤,還是一樣麻煩你。對了,如果你們局長來了,大概用不着二十四小時。”龍淵敲了敲閃瞎人眼的腕表。
“龍總,您有權不用排隊買票開着私人飛機滿天飛這誰都管不着,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道理不用我多說吧,您再無理取鬧就是妨礙公務,我有權拘捕你。當然,您家裏也有權撈人,但咱們能不能別這麽浪費公共資源,當警察很苦的,連給你準備一杯高級咖啡都得自掏腰包沒法報銷!”
龍淵本來想同情他一下,又被私人飛機這茬戳了肺管子。
“可以!既然在警局你不方便說,那我預約你的所有私人時間,我的車就在市局門口等着你,你家、我家,随便什麽地方談都可以!咖啡我請。”
經過大半天的發酵,龍淵肺裏好像燒旺了兩塊碳,憋得煙熏火燎。
這短短的百來天,他就像被一根隐形繩索吊着,兩眼一抹黑地往高處飄,眼看就要擺脫引力飛上天去,繩索忽然給人剪斷了,讓他從萬裏高空一個跟頭狠狠栽下去。
他拼命伸手想抓住點兒什麽,然而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
他就想找到那個剪他繩子的人,不問為什麽,先綁了關在家裏,等他哭着求自己聽他解釋!
英令給他煩得不行,又不方便像金鵬那樣原地消失,只得效仿熊孩子欺負毛毛蟲,耍了點小手段讓他自己畫地為牢。
“不用你我也照樣能找到!再來找你我就跟你姓管你叫爸爸!”
龍淵莫名其妙地撂下句狠話,并被自己牢牢記住,轉身走了。英令發愁地撓了撓下颌的小胡須,感覺輩分可能有點亂。
直至後來身處海晏閣沸反盈天的酒吧裏,龍淵仍然想不太明白自己抽的哪股風居然主動放過英令,一定是他那個鳥樣太讨厭了!
侯遇周從舞池裏爬出來,和某大長腿互相占了一把便宜,從頭發絲兒一路浪到腳後跟兒,随風柳似的晃過來沖龍淵打了個指響,啪。
“龍少,酒吧裏可不止有酒哦……你那瓶皇家禮炮沒帶出來?也對,出來喝酒誰還自己帶瓶兒。”
龍淵的襯衫扣子松開一半,明明沒透露什麽卻十分引人遐想,從衣服的褶皺頹到淩亂的發絲,很符合浪蕩公子哥兒的觀瞻。
他仰頭喝幹杯中酒,“他走了。”
音樂聲太大,侯遇周沒聽清,湊過去沖他耳朵吼,“你說神嘛?”
“他、走、了。”龍淵一字一頓做了個誇張的口型。
侯遇周目瞪狗呆,屁股一歪拱到吧臺椅上,“不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啊!老艾不是說沒事兒了嗎?怎怎麽突然……”
像是配合他倆聊天,震耳的舞曲結束,換了一首憂郁的藍調。龍淵接過酒保滑來的杯子,“字面意思。”
侯遇周仿佛比聽見那個誰死了更吃驚,第一念頭是“怎麽可能”,接着才是“戀愛不分男女,結局沒有例外”的喟嘆。
“所以你在借酒澆愁e on北鼻,let it go!”
一輩子那麽短,哪有時間找這找那找原因,開心不好麽?
龍淵指尖用力一收,厚實的威士忌杯在他手裏咔啦碎成一朵冰花,尖銳的玻璃碴四濺,淡黃的酒液沾了滿手,酒保和小侯爺同時驚呆了。
“沒事。”龍淵甩甩手,接過服務生遞來的熱毛巾,剛剛捏碎酒杯的手連層油皮都沒刮破。
什麽假冒僞劣産品,他也沒太用力。
“損壞物品要賠償。”
龍淵頭也沒回,“生意做不下去了就趁早關門,連點兒像樣的杯子都買不起?”
“嗯哼,拜你所賜。”龍浟隔了個位置坐下,将挨着龍淵那把椅子留給了虞落雁。虞落雁在他旁邊坐下,目光率先關切地落在他手上。
海寧One發生命案之後停業了小一個月,後面再開門迎客也僅僅是海晏閣和高爾夫球場之類的配套設施,別墅區一直封着。
外面傳言這裏鬧鬼,想也知道是競争對手們趁火打劫,說得好像他們不是鬼似的。
龍浟這麽說,聽着有點兒像往弟弟背上扣鍋,雖然她嘴不把門常年跑風。
侯遇周欠了欠身,“七姐,這事兒怨我,正想等你回來商量呢,以後你檔期緊,這邊便宜轉我得了。”
小侯爺這人玩兒歸玩兒,關鍵時刻夠仗義,他說‘便宜’指定不會讓龍浟虧錢,相當于自己把爛攤子攬了,誰讓那倆惹禍精一個是他叔叔,一個是他藝人。
龍浟像聽了個笑話,噗嗤一樂,“不給,就想氣氣他,我心眼小,誰讓他不去接我機。”
侯遇周心說,氣他?不氣都快着火了,你可真是親姐。
親姐二話不說,叫人砰砰砰開了一排酒。龍淵那點事兒她不是沒聽說過,當着虞落雁不方便挑明而已,在她眼裏,沒有什麽失戀是一場宿醉買不走的。
臨近午夜,群魔亂舞,之前清醒矜持的到了這個時段都仿佛被零點鐘聲詛咒的惡魔,原形畢露,放飛自我。誰也沒留意吧臺頂上靜音的小電視屏幕下方滾過一條本市雷電災害預警。
盛世中的人們縱情歡歌,即便看見也沒人在意這種浮于視線裏的概念危機。
沽酒買醉的龍少爺一片清明,手裏提着殺敵一百自損八千的龍七,往畫S彎的侯遇周屁股上蹬了一腳催他快走兩步。
虞落雁愛惜嗓子不太沾酒,這會兒幫着龍淵安頓醉鬼。
幾人穿過海晏閣金碧輝煌的大廳,站在門廊等車,猝不及防的驟雨兜頭潑下,天穹被閃電撕得四分五裂。
門童轉身去取傘,女賓的裙擺被風吹得高高揚起,隐約的樂聲和人聲嘈雜鼎沸,龍淵感覺胸口的煩悶更盛一籌。
就在此時,一道光弧猶如懸瀑從九天落下,利劍一般直刺入路邊的空車,車身紙皮似的被輕易撕裂,旋即在爆炸聲中焰光沖天,碎片亂濺。
臨時停車區的報警音像雨後池塘裏的蛤/蟆,叽哩哇啦響成一片。
周圍尖叫四起,有正打算離開的客人又戰戰兢兢縮回大廳,海晏閣像是風雨飄搖中的一艘大船,聊以提供庇護。
侯遇周給炸雷劈醒了,大叫一聲我艹,一嗓子吼熄了園區的照明系統,再次引發集體尖叫。
接連而至的驚雷像千百條毒蛇游蕩在夜空,不時晃出門楣上蒼青巨龍猙獰的面容,人們的視網膜時亮時暗,除了閃電什麽都看不清,這就真有幾分恐怖的意味了。
龍淵将一灘泥的龍七往侯遇周懷裏一塞,“你先送她倆去後面安頓,今晚這裏的人都留下。”
剛被閃電擊中的是輛空車,暫時海寧One沒有人員傷亡,外面什麽樣他們不清楚,總之出去肯定沒有呆在這安全。
手機信號不穩定,龍淵親自去找安保負責人維持秩序。
園區斷電,工作人員取來為七夕制造氣氛準備的心形充電小燭燈,巴掌大的一盞,能照亮周圍半平米的範圍,女士們人手一只。
沒一會兒,粉紅色的桃心便開得到處都是,成功柔化了外面的暴雨驚雷。
海晏閣裏的人們像突然産生向光性的螢火蟲,那些粉色桃心越聚越多,很快都抱團取暖似的主要集中在最大那間宴會廳,也正是當初侯維煥為蔡梓瓊包下來慶功的那間。
零點已過,眼前的浪漫氣氛倒是非常應景,更有膽子大的情侶将粉紅桃心點亮在人少的角落,甚至滅了燈光彼此親吻。
龍淵生硬地咽下這團苦澀味的二十四歲生辰狗糧,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