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送一個臍橙,這個進度還滿意嗎? (15)

安保隊長遞來的擴音喇叭:

“各位朋友,很抱歉打擾一下。我是這裏的負責人龍淵。今晚的雷電事發突然,我們判斷對各位的回程有一定危險性,所以希望大家能夠安心留在這裏躲避災害。”

“海寧One将為今晚所有留下的客人免單,随後會為大家提供免費宵夜,各位可以留在海晏閣度過一個特別的七夕,如有需要也可以聯絡服務生安排住宿。”

“祝各位,情人節快樂——”

“龍九!”侯遇周匆匆走過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接過話筒塞給旁邊的服務生,湊到龍淵耳邊,“姣姣不見了。”

☆、047

外面的雨仍在下,雷鳴也一陣緊似一陣,龍淵快步穿過一片粉紅色的熒光海向別墅區走去。

侯遇周從頭到腳都在往下滴水,顯然是剛剛在大雨裏浸過一輪,腳不沾地地追在後面。

“我送七姐和姣姣到D1,七姐醉成那樣不太好弄,我就跟前頭架着她……本來姣姣就跟在我倆後頭的,路上還說了幾句話……她也不是遇事兒抓瞎的人,沒怎麽害怕……黑漆嘛乎的,我真以為她一直跟着的……”

“我姐呢?”

“在D1,我叫了倆服務員陪着,這你放心。”

“什麽時候發現人不見的?你們走的是這條路?”

龍淵推開應急通道的鋼木防火門,外面是通往別墅區的一條室外小路,平時入住的客人不會走這裏,僅供內部員工通行。

那小路雖然在戶外,卻是個連廊的構造,左右兩邊栽花種樹,一人多高的鳳尾竹被疾雨掃得沙沙作響。

不停電的時候,周圍的燈光恰好将這裏晃出一片翡翠綠,幽暗卻不陰森,不像這會兒,好似每個角落都能藏得住心懷不軌的窺視者。

“對,就這條路,別墅區大路都封了三個月了,這邊離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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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個安保隊的負責人在廊下等着,侯遇周示意他們跟過來,應該是安排幫忙找人的。

雖說別墅區封閉了,事實上也只是不對外營業,好像這條連廊就通向別墅區一角的員工宿舍。他們這種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場所,很多員工都是包食宿住在這兒,只是活動區域跟客人分流開而已。

D1棟別墅距離員工宿舍最近,是這兒的老板龍浟專屬的住處,她不拍戲的時候經常留宿在這兒,毗鄰的C1是給龍淵準備的,龍淵住得少,倒是小侯爺時常喝大了被扔過去醒酒。

侯遇周指着連廊轉角通往D1的位置,“在這兒我還跟她說過話呢,我說前面沒頂棚遮雨了,她說外面忙得一團亂別找人打傘了,跑兩步過去,反正衣服濕了也有幹淨的換……然後我就扛着七姐進別墅了……我回頭叫女服務生上來,那會兒就沒見她人,我還以為她先去擦洗換衣服了……”

他們幾個已經站到了D1的雨棚下面,龍淵用對講叮囑安保注意巡邏,留意僻靜的死角,确保留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安全。

“也就是說你不确定她有沒有進別墅。”

侯遇周張張嘴,好像的确如此。

兩個安保都是老員工,其中一個龍淵還很眼熟,正是他三個月前第一次見到孔宣那天,跑下樓幫孔宣帶路的男生。

想到那個人,心口又沉了沉,龍淵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濕漉漉的空氣,“咱們幾個分頭找,不要聲張,找到人首先要确保安全。”

虞落雁畢竟是個名人,海寧One又人多嘴雜,顯然不适合大張旗鼓地找人。就算什麽事兒都沒有,也保不齊後頭會傳出知名女歌手雨夜神秘失蹤x小時之類引人遐想的話題。

龍淵直覺不會出什麽大事兒,但也不能排除有人趁火打劫生出什麽不體面的念頭,這種月黑風高的雨夜實在太适合幹點什麽變态的事情了。

一個保安回海晏閣,一個負責周邊小路,侯遇周往員工宿舍和附近別墅找,龍淵直奔別墅區深處。

不知是不是雷電損壞了附近的通訊基站,手機信號約等于沒有,網絡也連接不暢,開個時事新聞小菊花都要轉半天。

龍淵舉着這沒什麽用場的磚頭照亮,斷電的別墅區漆黑一片,只在閃電的白光裏不規則地轉瞬現出原貌。

樹木在風雨中搖晃,張牙舞爪的剪影不時被天光拓在周圍建築和路面上,像上蹿下跳的妖鬼。

饒是龍淵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說法,這會兒也難免覺得恐怖,明明沒走出多遠,卻好像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沒有人聲,連溫度和氣味都有着微妙的不同。

心理作用果然強大,龍淵心想,如果換侯遇周過來估計吓尿了。

他沒撐傘,實際上這樣的暴雨撐不撐傘區別不大,頂多保護一點發型,不斷擦着睫毛滴落的水珠讓前路一片模糊。

忽地一道閃電劃過,在旁邊倚牆修剪的一片三角梅叢裏炸出一團光球。

龍淵手機的光束下意識追過去,尚未适應驟亮驟暗的視線捕捉到一片晃動的裙角,他趕忙讓光束原路返回。

白色,非常符合鬼故事的設定。龍淵努力回想,今晚虞落雁穿的什麽顏色,白色嗎,記不太清了。

猶疑之際,掃在建築物上的光亮忽然消失了,應該是手機電量用磬。但那光影裏最後一個畫面龍淵還是看清了,A9的門牌號,蔡梓瓊出事那棟別墅,門旁的花圃裏還鎮着侯遇周大老遠搞來的泰山石。

但願這泰山石能管點用,龍淵沒再繼續向前走,出于某種對未知領域本能的抗拒,畢竟兇案現場不是一個引人愉快聯想的地方。

“有人嗎?”

“落雁!”他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

中式別墅檐角下似乎有個影子動了動,随後飛快地朝龍淵射過來,白裙子女孩,那一瞬龍淵也覺得腿軟,差點想掉頭就跑。

“小九哥!”影子開了口,果然是虞落雁的聲音,即便打着顫龍淵也聽出來了,心裏頓時一松。

虞落雁明顯受了驚吓,八爪魚似的撲到龍淵身上,摸到什麽拽什麽,衣領,袖子……像是要将自己藏到對方身體裏。

“是我是我,你沒事吧?”龍淵感覺到頸間的系繩也給對方扯了一把,心髒一緊,生怕被拉斷了會弄丢那顆珠子,這黑咕隆咚的丢了找不回來,他就只剩下這一點東西了。

虞落雁手腕被他一提,頓時安靜下來,身體在冷雨中僵了一下。

“流血了?”龍淵的鼻腔裏湧進一股腥味,借着天光看到虞落雁的掌心劃破了,血水被雨水沖着往下淌。

虞落雁牙齒打架,瑟瑟發抖,“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沒事。”

龍淵立即将人護在身邊往回帶,“不好好跟着侯遇周回去休息,你跑這邊來幹什麽,他快給你吓死了。”

“我……”虞落雁委屈巴巴,“我剛剛看到一個人,很眼熟……他穿了件白色的風衣,就是那天菜菜穿的那件……我想起菜菜有點難受,就鬼迷心竅想跟過去看看……我從來不信鬼神的,可實在太像了……”

“你個女孩子,怎麽長了這麽大一個賊膽子!以後打算接拍恐怖片嗎?”

兩人說着話,已經将A9抛在了身後。

“真的很像,我第一眼就以為是他……”虞落雁聲音越來越小,像自言自語。

龍淵突然停下腳步看向虞落雁,“穿得一樣……”,那縷熟悉的目光似乎隔着重重雨幕望過來,直接釘進他的腦海。

穿白色風衣的人,還可能是另一個人,三個月前的第一面,他也被人誤認為是蔡梓瓊……他一聲不響離開自己,又為什麽再次出現在海寧One?

龍淵那一瞬竟生出一種荒誕的念頭:他是想躲起來,然後給自己一個生日驚喜。

畢竟他對他那麽好,從來沒在一個人身上花過那麽多心思,甚至在他生病的時候冒出照顧他一輩子的念頭,他沒有理由不願意跟自己在一起。

“……小九哥?”

龍淵回過神來,“你看見的人,在哪?”

“啊?就剛才那邊,我一路跟過來,然後就找不到了……”

“龍總,虞小姐!”剛負責巡路的保安找過來,“啊,找到你倆太好了,雨這麽大我送你們回別墅休息吧,廚房送了姜湯——”

“你送虞小姐回去。”龍淵将虞落雁向前推了一步,他們距離D1不遠了,穿過C2和C3就是。“我掉了樣東西,回去找一下,不用跟過來。”

龍淵不等他倆反應,轉身鑽回雨幕裏。

孔青,是你嗎?你給我等着!

***

別墅區規劃的時候找人測過風水,橫平豎直的九棟乘以五排,取意九五之尊,又洋氣地用了英文字母排門號,共計四十五棟。

因為沒有數字4,所以A9位于緊鄰西側圍牆的倒數第二棟,位置偏僻。

雨水澆在腦門上,硬是給龍淵那個不靠譜的念頭蒸出了熱汗。

“龍總。”剛剛送走虞落雁的小保安從身後追過來,擎着一把印有海寧One logo的黑色大傘往他頭上遮,“您要找什麽我幫您找,虞小姐說您一個人不安全讓我跟着點兒。我叫趙福,上次您叫我問過話的。”

龍淵腳步不停地斜了他一眼,的确是跟他暗示小助理可能是鴨的那個。

“我來找個人,”龍淵惡作劇似的拉長語調,“蔡……”

叫趙福的保安立即手就哆嗦了,大傘給風掃得歪歪斜斜,當初他還因為好奇心重偷偷摸過去圍觀過蔡梓瓊的屍體,不對,那會兒蔡還沒死,但渾身是血的樣子肯定比涼在搶救室裏還恐怖。

偏偏龍淵還走向了當時的案發地點,A9棟,站在門口仰頭向上看,破碎的飄窗已經修複,外觀看起來和其他別墅沒什麽不同,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陰森。

“開門。”

別墅沒客人的時候鎖着,保安和服務員那裏的萬能卡可以開門。

趙福滴答一聲刷開那扇深棕色的入戶門,收了傘候在一邊,龍淵長腿一邁走了進去。

跨越大門的一瞬,龍淵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穿過了什麽無形的屏障,沒有任何阻力,周圍也毫無異樣,完全是一種只有自己能夠體會的感覺,就像針尖刺入一層薄膜,勺子劃破布丁的表面張力。

有什麽東西,被他越過了,陌生又熟悉的體驗。

閃電的白光從身後灑下來,将龍淵颀長的身影推向黑暗的室內。

同時,背後的另外一個影子動了,帶着尖刺的大傘兜頭掄過來,帶出一潑飛揚的水滴。

☆、048

作為一只被精英教育澆灌長大的富二代,龍淵從小沒少接觸各種體育運動,每天規律健身,身體素質大概足以擊敗95%以上的同齡人。

但保持體脂率和塑形的鍛煉并不等同于搏擊技巧,他長這麽大還沒有親自動手跟人打架的機會,除了偶爾欺負一下戰五渣的侯遇周,對戰經驗等于零。

瞥見身後有人偷襲,龍淵的第一反應是彎腰躲過這一擊,他念頭一動的同時身體已經向前伏低,呼嘯的風擦着後衣領刮過,那力道根本不像是一把雨傘能揮出來的。

不知是不是勁風的驚擾,詭異的聲音從別墅中傳來,由遠及近,拍打翅膀的轟響攪亂氣流,從龍淵頭頂呼啦啦湧出別墅,竟然是成百上千只灰黑蝙蝠。

吸血鬼山洞還是魔法學校,蓮城市區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太惡心了,會飛的老鼠,龍淵頭皮發麻。

但更加詭異的一幕随即發生,那些蝙蝠飛出別墅,目的地并不是什麽星辰大海,而是很有規律地分成兩隊聚集在偷襲者趙福的身後。

聚堆就算了,這群睜眼瞎居然擺出了左右對稱的兩個方陣,像是給趙福裝上了一對兒和它們一模一樣的翼手。

每一只蝙蝠都撲扇着雙翼懸停在自己的位置,間距均勻,隊形嚴謹,堪比航展中的特技飛行表演。

龍淵差點兒看傻了,就算兇宅鬧鬼,也該是血刺呼啦的阿飄之類的畫風,來一隊馬戲團表演似的蝙蝠算怎麽回事。

他這短暫的走神,趙福已經反手咔嚓一聲掰斷了大門上的銅制拉手,那拉手二尺來長,被生生折斷提在趙福手裏,斷口處形成一個鋒利的尖刃。

“你是什麽人?”龍淵迅速評估了一下雙方的戰鬥力,就徒手斷銅棍這一項來看,他在對方眼裏比一個瓷瓶結實得有限。

趙福卻沒理會,手中銅棍一甩,他身後的蝙蝠立即潮水一般湧向龍淵。

被自己惡心的動物糊死,這大概是最悲慘的死法了,龍淵下意識擡手擋住臉。

然而下一秒,讓他每個毛孔都在向外冒雞皮疙瘩的觸感并沒有來臨,他頸間的珠子倏然綻放出雪白光芒,如同驅散黑暗的陽光,将蜂擁而至的蝙蝠一股腦退了個幹淨。

龍淵覺得自己一定是傻了,這種時候他想到的不是如何應對詭異的危險,而是孔宣留給他的這顆珠子,這顆珠子在要命的時刻保護了他,那是不是說明……他心裏還有我,他還關心我……

趙福可不是一個善待智障的人,他的蝙蝠大軍被擊退之後,他揮着銅棒親自上陣,一招旋掃擊向龍淵的側頸。

龍淵格臂防護,雖說這樣大概率要骨折,但總比自己的腦袋給人像高爾夫球一樣敲飛出去好得多。

嘭,撞擊聲透過身體的震顫傳入耳膜,并沒有伴随骨頭斷裂的脆響和疼痛,就好像銅棒砸在了質地堅硬的橡膠上,适度的彈性卸走了撞擊的力道,這一擊居然給他生扛了下來。

龍淵:“……”莫不是海寧One真的開不下去了,酒杯質量差就算了,連個門把手也是玉米杆假冒的?

當啷,趙福将彎成傘柄的兇器丢到一邊,發出貨真價實的金屬撞擊聲。

“你究竟是誰?”龍淵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像是從未有過的力量感,這種感覺不太真實,但并不是不好,起碼在面對一個攻擊輸出十分強大的變态時,他的血皮也厚得可怕。

我這是在做夢?

趙福向別墅裏踏了一步,臉上露出不屬于人類的獰笑,“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所以是打劫?

龍淵差點兒給氣笑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錢,反派有話就說不好嗎,何必這麽含蓄,是怕死于話多?

龍淵飛快地在腦海中轉過許多念頭,無論當下發生的狀況是否科學,他都必須盡量穩住,海晏閣裏還有一群隔着粉紅桃心花癡笑的客人,因為信任他而留下來避險。

龍淵摸出錢夾丢過去,錢夾裏現金很少,卡也沒幾張,他平時經常忘記帶。見對方沒動作,他又晃了晃手機,“本來可以轉錢給你,但是沒電了。”

“還有!值錢的!全部!”

龍淵想了一下,哦,他摘下手表放在地上,這個摔壞了就不值錢了;跑車的鑰匙,希望對方趕緊逃逸,他的車載定位儀應該好用。

趙福仍然盯着他。

“真沒了,”龍淵按了按口袋,“剩下最值錢的就是這雙鞋,泡了水也沒法穿了,你要就拿去。”

“項鏈!”趙福的目光看向他半敞着的領口。

龍淵擡手按住那顆小珠子,目光瞬間凜冽起來。

他早該想到對方不是正兒八經地打劫,如果缺錢,憑他這樣的本事大可去玩些胸口碎大石、徒手掰鋼勺之類的把戲,或者馴獸,來錢又快又合法。

他不是個人類,龍淵腦海裏閃出不可思議的念頭,那我呢?我是來找人的,我在陪一個什麽東西玩耍?

龍淵胸口騰起怒意,仿佛眼前出現的這個東西打擾了他尋找孔宣的計劃,他将尋不到人的邪火統統都算在這家夥頭上,只想将他臭揍一頓出出氣。

兩人忽然同時動作,像兩頭發瘋的公牛,拳打腳踢的聲音乒乓亂響,打成一團。

不同于龍淵挨揍時的銅皮鐵骨,趙福的身體揍起來仍是血肉之軀,只是拳腳下去都會有一團黑霧緩沖,仿佛打在棉絮上。

龍淵不顧頭腳地揮拳發洩,而趙福招招都旨在奪取他頸間的珠墜。

還敢搶?好他娘的生氣!要不是不想讓這兇宅再兇一次,他真想打死這鬼東西。

趙福被打倒在地,忽地用腳勾了一下龍淵的小腿,龍淵一個不穩仰摔下去,後肩壓到一團軟乎乎的東西。

借着忽明的天光,龍淵驚悚地發現趙福受傷的地方正向外掉落半死不活的蝙蝠,他像個人形的蝙蝠孵化器,不斷有蝙蝠鑽出傷口。

龍淵一陣反胃,這還怎麽打!對手渾身塗糞,還下得去手嗎?

趙福不要命似的乘機按住龍淵,不知從哪兒摸來一把匕首,照着他頸間的系繩割了下去。

龍淵剛揮掉一只差點兒砸在他臉上的蝙蝠,躲閃的動作慢了半拍,那裹着黑氣的刀刃已經插/進了繩圈,向上一挑打算割斷繩子。

你他媽不如割我的脖子算了!

這劫匪還很講職業道德,只謀財,不害命,刀刃甚至都沒碰到龍淵的皮膚。

龍淵強忍着惡心将對方一把掀開,切割的聲音刺啦響在耳畔,如同有人用一根震顫着的金屬絲貫穿了他的大腦。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那繩圈上面的一串符文被斬成兩段,微弱的白光緩緩消逝,刀刃在系繩上擦出了火星,卻沒能斬斷那纖韌的一絲半毫。

“龍總!”

“龍淵!”

此起彼伏的喊聲伴着拖沓的腳步聲正在靠近,應該是侯遇周和園區的保安找過來了,小夥子們濃烈的陽氣隔着雨幕漸漸逼近,周圍凝固的寒意顯出松動。

趙福臉上的表情一滞,忽地像一灘爛泥似的癱軟下去,他身後成群的蝙蝠撲簌簌拍打翅膀飛過枝頭,消失在雨夜裏。

“這邊,這邊有人!”

“是他們,龍總!趙兒!”

“這是怎麽了?龍總你沒事吧!”

龍淵摸了摸那顆珠子,還在,還在。腳下的蝙蝠,沒有了。趙福屍體一樣躺在水坑裏。

剛剛怎麽回事?難道是自己的幻覺?

龍淵感覺頭很沉,像是被人直接往腦漿裏注了二斤烈酒,思緒被燒得異常活躍,正朝着某個未知的領域發足狂奔。

然而他的身體卻不太聽使喚,明明視線裏滿是靠近了晃動的人影,他們的聲音卻忽近忽遠。

侯遇周,侯遇周的那張臉晃啊晃,五官越來越模糊,只剩下一張大嘴開開合合。這家夥又念的什麽經,爪子拿開別碰我——

旋即,龍淵跌進了一個遙遠的夢境,仿佛變成蛋殼裏的幼雛,被嚴絲合縫地保護起來。

他溫暖地蜷縮着,任憑外面怎麽敲打也不出去。

他被連人帶殼晃晃悠悠提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參天的古木,雪白冰冷的宮殿……

他隔着半透明灰白帶瑕的蛋殼向外看去,看到一個潔白衣袍、黑發垂腰的人,那人不急不慌地倚靠在石榻上歪頭看過來,指尖撚玩着一根孔雀翎。

他将頭湊在殼壁上好奇又警惕地仔細打量那人,膚白如雪、黛眉染墨、鳳目含波、薄唇帶笑,他真好看呀!

龍淵在夢裏用力掙紮了一下,又被七手八腳地按回去。

等等,我看出來了!孔青,那個人,是孔……宣?孔宣是誰?孔宣……殿下……明王殿下……

龍淵發出一聲哽咽的呻/吟,頭痛欲裂,無數的記憶碎片蜂擁着紮進他的腦海裏,割裂、撕扯、拼湊、融化……

明王殿下,你就這麽狠心,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對嗎?!

孔宣,你怎麽這麽狠心?說走就走——

那個人半個字的解釋也沒有,一鞭子将他抽進無底的黑暗旋渦裏,沒有剝皮蝕骨的劇痛,只有透徹骨髓的冰寒。

孔雀,我恨你,我應該恨你!

接着,面前的景象仿佛換了個陌生的視角,像是一段後期拼接上去的記憶,龍淵有點不太适應。

入耳便是那擾人酣眠的天籁梵音,沿着腳下高高的石階向上看,是半隐入雲的佛寺和寶塔。

這是佛祖的地盤,龍淵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之後再沒去過,九重天上最神聖的地方不歡迎他這種身份尴尬的寄宿者。

佛祖還是一副垂眼的面癱臉,無喜無悲,好像永遠睡不醒一樣,他用迫人的男低音問道,“孔宣,你可知錯?”

一個清緩的聲音回道,“知錯,天罰就由我來領吧。”他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像是下了個無關緊要的決定。

随即這人一招手,佛祖座下的一枚火雷印便淩空飛落到他掌心裏,被他随手拍到自己身上。“告辭了。”

龍淵像是預感到什麽,奮力掙紮起來,但那道視線卻絲毫不為所動地調轉了方向,他看到遠處雲霭籠罩的山巅,那是他熟悉的地方——霧靈山,朝暮峰。

所以,這段記憶的主人,是孔宣。

殿下,不行!孔宣,你不能領那個,快送回去!不要拿!

孔宣除了時隔千年跟他分享這一片視線外,半點沒有搭理他的意思,甚至輕松地嗤笑了一聲。

龍淵在霧靈山這種鄉下地方,孤陋寡聞,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恐怖的天罰,但他閑着沒事兒從禦宵殿的書房裏和天庭小報上多少讀到過一點。

天罰,是天道對有違神格的神佛做出的一種最嚴厲的懲罰,不以佛祖和帝君的意志為轉移。

天道降罰時,會有萬頃雷海追着身負火雷印的人一頓狂轟濫炸,相比之下,雷劫與其隔着大地紅和原子/彈的差距。

據天庭小報的不完全統計,自鴻蒙初開到如今,被天刑懲罰過的仙君一雙手數得過來,受刑之後還健在的,一巴掌都湊不齊了,這還包括嚴重後遺症者,致死率超過百分之五十。

***

英令接到海寧One的報案,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等他勘察完畢案發現場,組織警力将滞留在海晏閣的客人安全疏散,确認送醫的保安趙福脫離生命危險,已經将近天明。

英令轉回C1棟打算摟一眼現場暈倒的龍少爺再走,剛進屋便看見一群醫生親友圍着他将人往床上按。

龍淵像是被無法擺脫的噩夢纏着,躬起上身掙紮,嘴裏含混地喊着“殿下”、“孔宣”……

英令心一涼,這下完了!

☆、049

英令一秒鐘沒耽擱,扭頭就要溜,差點兒都想直接扇開翅膀飛出去了,就怕等會兒有人賴着跟他姓、管他叫爸爸。

沒曾想龍淵動作比他還快,掀翻一幹衆人一把從背後将他薅住,“他在哪?!”

一個醫生舉着輸液瓶追過來,膽戰心驚。龍淵将手背上的針扯下來一丢,“都出去,我沒事!”

“沒事沒事,”英令跟衆人擺手,“我們單獨聊聊,不算訊問,取證而已。你們家小龍總身體倍兒棒,長命百歲哈——”

門被關合的下一秒,龍淵提着英令的衣領将他一把搡在沙發上,“告訴我,孔宣在哪兒!”

“咳咳咳,”小兔崽子勁兒可真大,英令争奪自己的衣領,“撒開!撒手我就告訴你。”

***

毒/藥将雨夜破開一道水線,直射入茫茫黑暗。

龍淵的手機收到一封郵件,內容是破解後的游戲私聊記錄,盡管經過了簡化和删改,還是可以讀出不正常的端倪。神仙、妖鬼……

龍淵在被衆人找到的時候突然昏迷,起初他以為自己陷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裏,漸漸才發覺那不是夢,那是他漫長于塵世千百倍的真實生活,所謂的夢境,不過是這短短二十四年的若夢浮生,還有記不清的前世輪回。

他不是陷入夢境,而是從夢中醒來。

“你就不能開快一點兒嗎?”龍淵坐在副駕,焦躁地捏緊眉心。

英令扶着方向盤涼聲道,“少爺,一百二了,這段路有違章攝像頭的,警察不能知法犯法,你要是會飛不就沒這麽麻煩了嗎?”

飛,他是條龍,他怎麽不會?

可眼下龍淵覺得跟自己的神格隔着什麽阻礙,能夠運用異于常人的力量,能夠窺視塵封已久的往事,卻不能自如地運轉靈丹随心所欲。

“明王殿下是将你的神格保存在那顆珠子裏了吧,确切說你現在還是個人,這種外挂用起來不順暢也屬正常現象。前些天他将自己的魂魄封在裏面,我們都以為他暫時醒不過來呢。”

龍淵現在擁有孔宣戴着這顆珠墜時的全部記憶,血璃珠的事情他也不再陌生。龍淵想,這就對了,他早早安排好一切,刺傷自己,封印魂魄,都是不想誤傷他。

他的魂魄都不在,還只認得他一個人……龍淵将臉埋進掌心,被心口泛出的酸痛狠狠腌漬了一遍,蔫萎下去。

英令将車駛入自家小區,“友情提示哈,等會兒見到金鵬別沖動,他這幾天就跟來大姨父似的,不禁招惹。”

金鵬一身法相站在門口,身披金甲,手執貫日,像個門神,滿臉的荷爾蒙失調,好像随時準備跟人打架。

他看到龍淵,眼神譏諷,“太子殿下,失憶症好了?”

“孔宣在哪兒?我要見他。”

“朝暮峰,你記得回去的路嗎?呵呵——”

英令轉着眼珠趕緊一泡稀泥和在他倆中間,“那個,好好說話,他現在也就欺負個同類還行,神格不是得一點一點恢複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別這樣!”

“帶我去見他,”龍淵迎着金鵬咄咄逼人的視線,“如果你想先出氣,那就麻煩快一點動手,然後,帶我去見他。”

這個盛情邀請吓了英令一跳,趕忙擋在兩人中間,後背抵着金鵬的胸膛,反手覆在他緊握貫日的手背上,不輕不重地一蹭。

金鵬:“……”

英令再蹭,“動什麽手動手,你倆加一塊兒大幾萬歲了,都給殿下省點兒心吧。”

金鵬擡手往耳後一戳,貫日收成一根金針別在金冠上。他眸中透出殘酷的快意,“你确定自己想看見現在的孔雀,想好了嗎?太子殿下,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

他擡手捏住龍淵的手腕,“那就,請吧。”

***

霧靈山是一座漂浮在東海之濱,連通六界的仙山,雖在九重天統禦之內卻是個老少邊窮的鄉下存在。她既沒有天庭仙宮的絢爛華美,也沒有萬裏佛國的神聖端嚴,是一處自然景觀保持完好的仙界□□。

自從數萬年前孔宣被佛祖以鎮守六界通道為名圈禁在此,這裏便愈加的幽僻荒涼,除了想偷渡到異界作祟或妄圖攻占天道的妖鬼壞胚沒人來這兒串門。

孔雀明王所在的禦宵殿位于東臨滄海的朝暮峰,此處并非霧靈山的最高峰,但毗鄰通往人間的桃源仙谷,日升月落碧海星辰,景色奇美。

以禦宵殿為中心,方圓五百裏設有佛祖的禁足結界,不許孔宣踏出半步,也不允他人窺望半分。

金鵬提着龍淵落在結界之外,摸出一塊木牌,那木牌上刻着兩道橫線,均亮着熒光。

龍淵認得這是大鵬金翅鳥的通行令牌,兩條線都亮着說明今年他還不曾來這兒見過孔宣。

偌大的霧靈山,蒼蠅都飛不進去一只,飛禽走獸大氣兒不敢出,千百年來無數晨昏交替、日月盈昃,孔宣他一個人守着這裏,是怎麽過來的呢?

是不是也有無眠的長夜,他同從前一樣倚在石榻上看星星,會偶爾想念倒挂在樹上逗他說話的自己。

金鵬示意龍淵觸碰木牌,難得大方地打算分一次年卡額度給他。

龍淵并不理會,擡腿就往結界中邁進去。那邊金鵬的一句嘲諷還沒出口,龍淵已經越過了結界回頭看他,“你快點兒行麽?”

金鵬:“……”為什麽這混蛋可以不買票?!

結界之內,厚重的黑雲盤桓在空中,形成龍卷風似的漩渦形狀,無數道金色閃電被那漩渦裹挾着從高空落下,彙聚成炫目的光柱,像是要鑿穿地心。

雷暴隆隆炸響,鼓點似的毫無停歇,卻一滴雨也沒見。

龍淵映着雷光的瞳孔巨震,下意識扯住了金鵬的手臂,力道似乎像要将那金甲掐進他骨肉裏。

“這是什麽?孔宣……他在哪兒?”

“思過崖。”金鵬答得言簡意赅,甚至忽略了他的第一個問題,卻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剜進龍淵的心髒,斬斷他氣若游絲的微渺期望。

龍淵拔足狂奔,直奔霧靈山的最高峰。

曾經的思過崖只是一個象征性的景點,當年佛祖禁足孔宣,找了個讓他悔過的名目,就在霧靈山山頂那處最高的岩壁上敲下“思過崖”三個大字。

象征大于用途,弄在這麽明顯的地方擺明就是給人看的。

孔宣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什麽玩意都敢招惹,但了解他的人——比如龍淵,會知道大名鼎鼎的孔雀明王其實平時很宅的,大把大把的時間都用來發呆看星星,要麽就将自己關在殿內看書修法。

讓他沒事去山頂喝風,想都別想。

金鵬直覺這個身穿人類衣服靠兩腿直立行走的冒牌人類跑起來他可能追不上,便直接雙翼一展,淩空追了過去。

龍淵算個霧靈山土生土長的土著,他打出玉胎喘的第一口氣、喝的第一口水、見的第一個人都在這兒。

之後漫長的時光裏,上蹿下跳閑得無聊的小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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