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程默怔怔地看着站在身前的人。
背後是黏膩無籌的水汽,将他半邊身子包裹在一種溫柔的情愫裏,他的眼睛還有些酸,和應旸對視時微微一眨就泛起了水光。
應旸在諷刺完他以後就沒再說話,程默站得身上的熱度都降了,他們還是這樣近乎對峙地站着,誰也沒有先一步動作。所幸蛋蛋覺得卧室的氣氛有些奇怪,好奇地逡巡過來,這邊繞着轉一圈,又去另一邊蹭蹭,程默借機蹲下身摸了它幾把,也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沒把睡衣套上。
“那個……我,穿下衣服。”
說着,他理應把浴室門關上,但應旸的不辭而別讓他心有餘悸,于是只好往裏挪了一步,借着牆身的遮掩手忙腳亂地把睡衣往身上套。
噠……噠……
應旸一言不發地走遠了。
“哎!”程默慌忙擡腳踩進褲筒裏,險些絆倒。
等他好不容易收拾妥當追着跑出去時,應旸已經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根煙了。他額頭上的紗布摘了下來,傷口被額前的碎發擋住,只能隐約瞧見一點紅痕。
程默不安地站在兩米開外,腳下踩着這兩天讓給應旸的涼拖,而那雙反季節的毛絨拖鞋已經被他收回了櫃子裏,此時應旸什麽也沒穿,赤着腳踩在地上,腿骨修長,和着結實的肌理,讓人一看就感覺其中蘊藏了不少力量。
斟酌了許久,程默正要開口,不想一個響亮的噴嚏竟然當先冒了出來:“啊嚏——!”
聽見動靜,應旸終于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掃了他一眼。程默就跟受到鼓勵似的走近兩步,猶豫着問:“那個……你去哪裏啦?”
應旸吸了口煙,把煙灰彈進茶幾上放着的小碟子裏,過了幾秒才說:“你猜。”
理虧在先,程默不好計較他拿自己的醬料碟來裝煙灰這種事,腳趾不安地蜷了蜷:“吃、吃飯?”
應旸一邊吐着煙圈一邊糾正:“是看人吃飯。”
看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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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默想了想,忽然一窒,指了指自己:“看、看我?”
“看一個騙子。”說完,應旸像是懶得觀察他的表情,再次将目光投向院子,和被煙熏得躲出去的蛋蛋對視。
——臭烘烘的大壞蛋!
——媽媽才是壞蛋。
蛋蛋不敢反駁,喵嗚一聲趴了下去。
程默半天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你去學校找我了?!”
應旸不說話。
情急之下,程默沒有考慮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在哪裏任職的問題:“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也沒和我說。”
假如他提前知道,說不定……
好像也不會有什麽改變,甚至會讓他自己回家。畢竟他已經答應師兄了,而且……他确實在刻意回避和應旸相處。
應旸輕描淡寫地回給他一個眼神,程默從中讀出他其實也猜到自己的意思了。這樣的認知讓他愈加羞愧:“對不起。”
應旸沒有接受他的道歉,只說:“你說你下午有課,我就沒有打擾你。”
“……”程默無地自容到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因為他當時沒有向應旸說明自己确切哪個時間段有課,假如對象是林靜澤,他一定會交代清楚的,他之所以這樣說,确實存了謝絕應旸打擾的心思。
他怕交流越多,回憶也就越多,當記憶組塊存儲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再想清空就更難了。
“那我剛剛打你電話,你為什麽不接呢,我一直在找你。”程默說這話初衷不是為了開脫,他只是想讓應旸知道自己還是在意他的,遠沒有他所想的那樣冷漠。盡管就這樣順勢讓他死心也好,可不知道為什麽,事到臨頭,他終究還是做不到。
“你覺得我為什麽不接。”
程默明白了。他是想讓自己也嘗嘗類似的滋味。
“我等了你兩個多小時,你才找了我多久。”
“你也太幼稚了!”程默惱得眼熱,指責的話不假思索地說了出口。
“你不幼稚,臨時變卦就該打電話和我說。”
“憑、憑什麽?”
“……”應旸夾着煙看了他幾秒,忽然自嘲一笑,把煙輕輕按滅在碟子裏,“你說得對,不憑什麽。”
接着不等程默懊悔他就起身最後看了眼蛋蛋,擠開程默穿鞋往外走:“東西我都不要了,你拿去扔了吧。”
“應……”
砰!
槍決似的一聲砸在程默心上,以致他失神片刻,半晌才反應過來:應旸走了?
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走了啊。
也好,再也不用心煩了。
可是潛意識覺得他們不該就這樣結束的。程默慢慢蹲了下來,把頭埋在膝上。不久前吃飯的時候師兄問他有沒有想過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他當時沒有回答,因為實際上他根本從沒想過。
他怕師兄說他膽子小,讓他沒必要這樣委屈自己。
但有些事在他心裏真的過不去,他還不夠成熟,沒有足夠的經驗妥善地處理它們,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他知道自己鑽進了死胡同裏,多少有些偏執,一直也沒有人能把他成功帶離出去。
自己不能,師兄也不能。
程默偏頭望着緊閉的門扇,那就像他自我封閉的心門一樣,上頭有鎖,但外頭的人沒有鑰匙,鑰匙攥在他自己手裏,在他把鑰匙交出去以前,外頭的人永遠也別想進來。
除非他自己主動把門打開一條小縫,這樣那人或許才能瞅準時機破門而入。
程默把頭側到手臂上用衣袖擦了擦眼,強撐着起身走到門前,往貓眼裏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什麽也望不見。
他攥着門把,默默在心裏問自己:要開門嗎?
開門以後呢,該去追嗎?
都這麽久了,估計是追不到的。
就算追到了……又怎樣呢?
接着他像剛才撥出最後一個電話時那樣自我告誡:要是沒追到就算了吧,真的……算了。
就當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以後倘若師兄再問起這個問題,就說他嘗試過了,但錯過終究是錯過,不是他膽子小,也不是他有意委屈自己,只是一切都已經注定好了,他們确實是有緣無份,怨不得任何人。
程默緊張得手心冒汗,他垂手往褲子上擦了擦,微一咬牙,用力扳下門把——
視線對上一雙蟄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和半個多小時前無比相似的場景。然而這回卻是他頭腦中隐約希冀的真實上演。
也是此刻他才恍然驚覺,原來相較于應旸的離開,他更希望應旸還在,就像留存在他腦海深處的珍重記憶一樣,哪兒也不去,永遠不舍得清除,時不時還能鼓起勇氣,隐秘地、背德地捧出來偷看一眼。
應旸雙手環胸靠在門外,一點被人撞破的尴尬也沒有,反而理直氣壯地說:“原本只想等你十秒的。”
聞言,程默隐忍已久的眼淚再也按捺不住,唰一下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