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五卷:流蘇

冬至就躺在他們一起睡過的床上,胸口的血染紅了床單,她緊緊地抱着懷裏的孩子,有一種想哭的沖動,許久,她才艱澀地問道:“他怎麽樣?”

他會死嗎?流蘇問不出口,她害怕聽到她不願意聽到的答案。

大夫沒有回答她,待開完了方子後才徐徐說道:“幸虧王爺的心口比常人偏差了些,不然這一刀必然斃命。”

聽到冬至不會死,流蘇松了一口氣。她紅着眼睛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冬至,冬至雖情緒不多,但他不該如現在這般。

她靜靜地坐在床上陪着他,她不知道他會如何處置她大哥,但她真的不想求情,明明她已經給過她大哥很多次機會讓他離開,但他卻一意孤行陷她與他自己于危險之中,在他殺冬至前,可想過她會如何?

直到冬至醒來,流蘇一直都陪着他。見了她,冬至一如往昔的平靜,只是盯着她紅紅的眼,問:“你哭了?為什麽?”

流蘇道:“我擔心你。”

“擔心我死了?還是沒死?”

流蘇看着他的眼,道:“我害怕你死了。”說完這句話,她看到冬至眼中有了愉悅。

他道:“如果我沒死,你的大哥就會死。”

流蘇沉默了少許,道:“我知道,可他從未想過我,他只在乎他的名垂青史。”

聞言,冬至笑出了聲,他道:“那我讓他名垂青史,可好?”

流蘇道:“現在,我的家人只有你,他。”在等待冬至蘇醒過來的一夜裏,流蘇想了很多,她想,這個男人是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雖從不曾甜言蜜語,但卻溫柔以待,在他身邊,她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歲月靜好。

她貪念這份歲月靜好,哪怕付出一切,她也願意留在他身邊,只為他給予她的,只是她一直以來渴望的。

冬至受了傷,卻不妨礙他将她摟入懷裏,她小心翼翼地避讓着他的傷口,小聲說道:“你別動,當心傷口裂開。”

冬至聲音愉快道:“放心,這點傷,我死不了。”曾經,他受過比這個更嚴重的傷,但是他依然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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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流蘇才知道她的大哥早就死了,在偷偷摸摸想來找她密謀一起殺了冬至時就死了,她見到的大哥只是一個裹着他大哥皮囊的人,冬至的人。

流蘇想,冬至之所以要這麽做,恐怕也只是為了試探她。

流蘇時常想,如果她選擇了她大哥,冬至會殺她嗎?

會吧?

但是,流蘇從來不會做假設命題。因為她已經選擇了冬至。

現在的她很快樂,從未有過的快樂。

只是,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短暫到流蘇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夢太真實美好,讓她沉迷,只是城外喧嚣的提醒她,這場夢結束了。

紅瞳始終都不能被這個世界所接受,鋪天蓋地的厮殺聲不絕于耳,她懷抱着懷裏的孩子,坐在房間裏,一盞燭火燃燒在她身旁,她知道如果冬至敗了,等待她的只有死亡,而她再也無法忍受再一次看着一個孩子死在她的面前,不如就帶他一起去吧!

流蘇想哭,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這是一場殘酷的厮殺,三天三夜的嘶吼聲,綿遠不斷,流蘇想,或許屍體堆砌的人梯已經瞞過了無雙城的城牆,或許冬至已經滿身是箭還強撐着戰鬥到最後,或許,叛軍已經殺入城中了,或許……

流蘇低頭去看懷裏的孩子,他還那麽小,那麽天真不谙世事,可他馬上就要死去了。

她縱使如何舍不得都沒有辦法。

這是個吃人的石道。

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

油燈滅了又點,點了又滅,不知過了多久,喧嚣逐漸停了下來,流蘇的心緊着,恐懼着。

院子裏,安安靜靜的,能聽到蟬鳴聲,凄迷的,綿長的,像細細密密的針鑽入流蘇的耳裏,紮入她的心裏。

在蟬鳴聲中,流蘇聽到了腳步聲。

她一手執油燈,一手抱着孩子,決絕地站在紗幔前。

當,那人一身鮮血地站在她面前時,一直不曾哭泣的流蘇哭了,她抱着孩子撲進那人的懷裏。

雖然他渾身是血,雖然他如煞神,但她已然覺得安心。

冬至還活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冬至愣了許久才摟住了流蘇,沙啞聲問道:“你想死?”

“沒有你,我們活不了。”流蘇仰着頭,慘白的小臉上密集着眼淚。

冬至笑了笑,然後……暈了過去。

這一病,流蘇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藥可以讓人變得很強大,強大到市區理智,變成殺人的武器。

而,冬至,乃至他的軍隊上下都在服用此藥。

冬至的軍隊除了下層奴隸,最多的就是活下來的紅瞳,他們心中仇視着整個世界,毀滅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再加上神藥的催發,他們就是活着的殺人武器。

冬至唯一與他們不同的是,他還有理智,為數不多的理智。

兒當初那個為冬至生下孩子的婦人是大夫為了保留住冬至的理智而強行塞給冬至的,就連他們行房都是大夫用藥而成,直到那個婦人有孕。

大夫的意思是,她現在是冬至的理智,如果要克制冬至完全變成殺人武器只要靠她,至少冬至再見到她時是個人。

流蘇從未想過她的安逸竟然是冬至這樣換來的,她的心痛得不能呼吸。

這個男人,值得天下最好的女人,她……只是個殘花敗柳而已。

流蘇摟着冬至哭得不能自已。

在這一刻,流蘇的生命力容下了冬至,不,冬至就住在她的心中,和他的孩子。

這一場戰役,冬至勝利了,忌憚他的各方勢力,紛紛偃旗息鼓。

但,冬至也自傷八百,身體一直時好時壞,直到大雪紛飛,冬至才逐漸好轉。

原本,流蘇以為冬至會修整許久,可她終是低估了神藥的催發,高估了冬至的理智。在他身體剛剛恢複時,他就計劃着征途。

他說,他讓整個世上的人都以擁有血瞳而自豪。

流蘇無法阻止他,因為她知道這是烙印在他心中的劫。

她安安靜靜地呆在他的身邊,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出征,凱旋,再出征,再凱旋,直到世上再無一方勢力能與之抗衡。

當,冬至站在皇城最高點時,流蘇沒有一絲高興。

一身大紅袍的冬至已經不是最初的冬至,他身上的戾氣越發重了,她甚至親眼看見他露出恐怖的獠牙咬住活人的脖頸吸食活人的鮮血,他的士兵在戰場上殺不死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

殺不死……這哪裏還是人。

流蘇回憶起,大夫這種神藥來自遙遠的西方世界,聽說是用人血提煉而成,大夫覺得有些不妥便又經過後期改造才給冬至和将士服用。

現在看來此藥的副作用開始産生了,将士們開始變得嗜血,變得麻木,宛如殺人的僵屍。

大夫一直在研究破解之法,卻怎麽也不得竅門。

流蘇自然也知道此藥的後遺症出現了,因為冬至有好幾次歡愛時都想咬她的脖頸。

但,最後,他都忍不住了。此後,他的脾氣越來越壞,越來越暴戾。

他已經做了天下的王,他就像個瘋子般奴役,鎮壓,屠殺着反抗者,雖然他做了天下的王,但是紅瞳依舊是人們心中的魔鬼存在。

流蘇又好幾次都想勸解冬至,但是他已經聽不進去任何勸告,我行我素,肆意妄為。

孩子漸漸長大,流蘇給他取了一個名字:懷仁。她希望這個孩子是一個心懷仁義的孩子,幸好,他是個好孩子。

看着依舊開始習武的懷仁,流蘇覺得很快樂。

或許是父子天生不對盤,冬至和懷仁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在一塊兒更多的是漫長的沉默。

冬至是一言不合就殺人,懷仁是一言不合就沉默,這一點,流蘇覺得非常不好,冬至的沉默太漫長,流蘇發現他可以許多天不說一句話。

戰争從未因為冬至為王兒停止,反而因為他做了王變得頻繁起來。

直到某一日,流蘇發現,宮裏的人總是會悄悄的失蹤,她才知道冬至體內的神藥已經侵蝕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難怪,他不再碰她,甚至厭惡她,難怪懷仁總是跟在她身後。

流蘇想要喚醒冬至的理智,但是很顯然失敗了,她想冬至會咬死她吧!

她瞪着眼,無法呼吸地看着遠處被咬斷脖子的美人兒,年輕的面容此刻不再美麗,慘白得滲人。

在她以為她即将死去時,冬至忽然放開了她,她大口喘息着,從兩人顫抖的身影中,她看到了懷仁,不知何時懷仁竟然長大了,雖然他只有十歲,但個子已經跟她一樣高了,身體也格外的強悍,只是再強悍都抵不過瘋狂的冬至。

流蘇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她會把刀插|入冬至的胸口,直到鮮血濺到了她的臉上,她才清醒過來,她想喊禦醫,但是還未待她開口,她便瞧見懷仁給了冬至致命一擊。

那時候的懷仁宛如曾經的冬至。

流蘇整個人都傻了。

在她眼裏,懷仁一直都是個好孩子,為人親和,對她孝順極了。

現在,這個剛剛十歲的孩子竟然眼不眨的殺了自己的父親。

這還是她的懷仁嗎?

流蘇渾渾噩噩,她突然覺得這麽多年,她都是白過了,她看不清任何人,冬至,還有懷仁,他們如此陌生。

她任由懷仁牽着她的手走出大殿,任由他給她洗掉臉上的血跡,懷仁道:“娘,他已經不是我的父親,他只是個魔鬼。”

懷仁稚嫩的聲音說出冷酷無情的話。

流蘇知道,冬至變了,他已經不是原來的冬至。

可,流蘇還是覺得痛,她看着自己手上正在被擦掉的鮮血,那是冬至的鮮血。

冬至死了,他唯一的兒子成了王。懷仁以她從未見過的姿态坐在王位上,流蘇想,或許懷仁更适合當一個王,至少他沒有變成食人血肉的魔鬼。

冬至死了,懷仁已經不需要她擔心了。她忽然覺得很累,她想下去陪冬至,她記得冬至夜晚總是喜歡緊緊地抱着她,宛如被抛棄的孩子眷念着母親般。

只是當她剛懸挂上房梁時,懷仁就出現在她面前,用一種陰冷的告訴她,如果她死了,他就每日殺一人來玩兒,反正沒人管他,沒人要他。

流蘇駭然。

她忽然憶起,懷仁是冬至的孩子,他的體內流淌着冬至的血,那血液裏含着魔藥。

她最終都沒有死,陪在了懷仁身邊。

懷仁依舊像個孩子般夜裏睡在她的旁邊,安靜的模樣可愛極了。

日複一日,她老了,懷仁長大了,懷仁是個好皇帝,當年跟随冬至的那些殺不死的怪物已經被他清理完了,而天下間紅瞳不再是妖怪,黑瞳也不再被屠殺,他們開始和平相處,懷仁還給出政策,凡是生紅瞳者,朝廷每年撥款贊養。

日子向着好的方向發展,只是唯一不足的是懷仁直到現在都還未娶妻,還是喜歡夜裏挨着她睡,他似乎對此沒有一點欲|望。

流蘇從來沒想過,懷仁在那事兒上竟然有問題。

而事實上,他是真的有缺陷。

先天的,無法根治。

流蘇覺得很傷心,可懷仁卻不覺得。

他言:一輩子跟随着母親是他最快樂的事情。

直到,流蘇死,她都不知道,懷仁的身體從來沒有問題,他只是心裏有問題。

他喜愛着她,以一種變态的心思喜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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