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火鳳凰(七)
那些青銅的士兵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前面幾個都已經劈裏啪啦地掉成了一地的零部件了,後面的還不知道要剎車。
一窩蜂的沖鋒陷陣,然後一窩蜂地支離破碎。
最後自然是一個都沒剩下。
整個過程,遲悟就站在原地,挪都沒挪過一步,只是微皺着眉頭,目不轉睛地盯着遠處的那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看見這邊全軍覆沒的場景,一點也沒有要來清理掉這堆破銅爛鐵的覺悟。黑布遮住了他的面孔,甚至旁人連他的眼睛在哪都分辨不清。
但他又給人一種感覺——他在盯着這邊的兩個人,用一種極其深沉的目光。
片刻之後,他一勒馬缰,調轉了方向,竟是打算……要跑了?
那馬看起來是匹好馬,揚起前蹄,長嘶一聲,奔騰而去,绮羅再也顧不上其他的了,一骨碌爬起來,拔腿就追,卻被遲悟一把抓住了手腕。
“窮寇莫追。”他道。
“窮寇莫追……”绮羅暴躁的都要炸毛了,“我爹要追啊!”
她甩開遲悟的手,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卻還沒跑幾步,就忽然眼前一黑。
腦袋裏天旋地轉的,她一頭栽倒了下去,摔進了那一堆破爛的青銅铠甲裏。
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身上冷的感受不到熱氣。
那一團溫暖,只在她身邊呆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又不見了。
不能丢,絕對不能再丢掉了!
好不容易才失而複得,好不容易才有了那麽一點點的希望,這次若是丢了……她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找回來,又要到哪裏才能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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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羅這麽想着,睡夢中手也不自覺地握緊,她緊緊地抓住了什麽東西,當做救命的稻草一般,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手。
不知過了多久,绮羅才又醒了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遲悟坐在她床前,一只手被她緊緊地抓在手裏。
少年側身坐在床沿邊,脊背微微地繃出了一種好看的弧度,眼梢微垂,眸子裏是年輕人特有的清亮,漂亮的眉骨輕輕地蹙起,若有所思。
這樣的面貌讓他顯出了少年人特有的稚氣,稚氣之中偏偏又蘊了幾分少年老成。
“唔……”绮羅哼哼了兩聲,拿起另一只手擋在了腦袋上,
遲悟見她醒了,面上些微的凝重立時便一掃而空,桃花眼梢微微地挑起:“你可算是醒了,感覺怎麽樣?”
“唔……頭暈,暈死我了。”绮羅頭暈腦漲地想要坐起來。
“沒事,我看你脈象還算平穩,應該沒什麽大礙。”
本來就沒什麽大礙好麽,姑奶奶能有什麽大礙?绮羅腦子裏面一團亂麻,暈暈乎乎地想着。
“我們這是在哪?”她問道,頗有一種要發起床氣的架勢。
“還在客棧裏。”
“這麽大的動靜,沒人過來查看麽?”
“官府的人已經來過了,回去了,當時比較混亂,周圍的人都在逃,看到了事情全部經過的沒幾個人……衆說紛纭,他們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都回去了。”
“什麽,這麽容易就打發走了?”绮羅有氣無力地幹笑了兩聲,“那屠龍宮呢,沒派人來看看?”
屠龍宮雖說是鮮少涉足江湖之事,卻不是完全的與世隔絕。若是周邊的地區出了亂子,多多少少還是會管管的。
與藏山寺護國寺的身份相比,屠龍宮的存在更像是一個不怎麽參與朝堂政事的侯府,過着富貴閑人的生活,一心求仙問道。
但侯府畢竟是侯府,庇佑一方百姓也是他們的職責。若是出了天下動蕩,戰争殺伐這樣的事情,他們更不會坐視不理。
道無情就是例子。
清靜無為,說來,也只是相對的,誰也不可能完全與這個世界脫離開來。
所以,在南海一帶的官府雖然不屬于屠龍宮管,但其實都會聽從屠龍宮的調令,江湖與朝堂有時分的很清,有時又并不分明。
绮羅肯定屠龍宮的人是來過的——即便他們平常可能懶得管這些事情,但這次,他們肯定會來。
她前不久才從黃泉海裏逃出來,長生現在肯定在全力地追捕她,她當街跟那隊詭異的人馬對戰的情形,不止被一個人看在了眼裏。
只要有一個人上報上去,說看見了一個有着赤色眼眸的人,屠龍宮的人馬都應該立即趕過來才對。
道長生不會放過任何有關她的消息的。
果然,遲悟說道:“屠龍宮的人也來過了,但只派了幾個年輕的小弟子來,所以很容易就蒙混過關了。他們沒發現你,也沒發現什麽其他的異常,随便問問就回去複命了。”
“蛤?”這倒是和绮羅預想的不太一樣。
遲悟也笑道:“我也有些奇怪,我還以為道宮主會傾整個屠龍宮之力來圍剿你呢。”
呵呵,绮羅嘴角微抽地笑了笑。
“唉,我現在越來越搞不懂他了。我以前還覺得自己挺了解他的。”绮羅也有些納悶。她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
“算了,無所謂了,懂不懂都沒什麽關系了。”
因為再見面的時候,估計就是她的死期了。
“其實,我倒是有另外一種感覺。”遲悟頓了頓,思襯着道,“我覺得道宮主好像也并沒有很迫切地想要抓你回去。”
“錯覺,這是錯覺。”绮羅十分肯定的答道。
遲悟有些哭笑不得:“是麽?”
“是啊!你是不知道,道長生有多恨我。如果不是當年我被抓進去的時候,正派的那些家夥們跟屠龍宮主約定好了留我一條命,他可能早就把我給砍了。我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完全是托了前任宮主的福。”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過這下好了,我先從屠龍宮裏逃出來了,他也沒必要再對我手下留情。要是這次被抓回去了……”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忽然就閉口不言了:“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
反正再見面的時候,她估計就得死了。其他的,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绮羅這才想起來更重要的事,猛地擡頭:“對了,我爹呢?”她又立刻補充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的魂魄呢?”
遲悟望着她,微微地凝起了眉頭,半晌,輕聲說道:“抱歉……那人逃走了。”
绮羅聽了,沒再說什麽,只是沉默地垂下了眸子,自嘲一笑
她怎麽忘了呢——她昏迷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不就是那個人策馬揚長而去的背影麽。
帶着她爹的靈魂。
明明當時就快要抓到的,明明只差一點的。
她的手忽然緊緊地一握,然後猛地發覺,自己還握着遲悟的手呢。
她一怔,遲悟也是一怔。
绮羅立時便想起來了,她睡着的時候,夢裏一片漆黑,她冷的不行,卻怎麽也動不了,想來是入了夢魇,迷糊了。
她只記得自己拼了命地抓住什麽東西,當作救命的稻草一般。
原來一直都是在抓着他的手。
剛才醒來,竟然也忘了松開。
绮羅:“……”
其實麽,摸摸小手也沒關系的吧。遲悟是個男孩子,又不是小丫頭,肯定不會這麽注意這個的,绮羅心裏想着。
但關鍵是,她不想讓遲悟知道她剛剛魇着了。
堂堂大魔頭做了噩夢被吓得不輕的,這事要是傳出去,她還怎麽混?還怎麽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還怎麽叱咤風雲?
“咳。”绮羅輕咳了一聲,松開了遲悟的手,厚顏無恥地道:“你抓着我幹什麽?”
遲悟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绮羅道:“你想抵賴麽?”
遲悟:“我……”
绮羅認真道:“我知道,我這人呢比較容易招人喜歡,你正值年少,會有此舉動也實屬正常。放心,我不會要你負責的。”
遲悟:“……”
鍋從天上來。
绮羅的內心戲甚是豐富,但這股妖勁兒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她自己都想不起來。
她轉而想起了當時與那黑衣人對峙的場景,對遲悟道:“說來奇怪,挂在我脖子上的點绛珠當時也不知是怎麽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它徑直就朝那人飛過去了。”
遲悟凝視着她,問到:“當時是什麽樣的情況,你感受到什麽力量牽引着點绛珠了麽,比如說……”
他頓了頓,“類似于風。”
“風?”绮羅一愣,思襯道,“你是說那人會禦風?”
能禦風的修者,她還真聽說過,好像當今的皇族就有這樣的本事。而那人憑空将豆官兒給抓過去的手法,倒也是很像那些禦風者的做派。
不過她轉念一想,就把思路給岔開了去:“不對,當時點绛珠挂在我脖子上,我并沒有感覺到有強大的風流。若真是有風流靠近了我脖頸的位置……那麽危險的位置,我不可能毫無察覺的。”
她仔細回想着當時的情景:“若真要說的話,我感覺……更像是那珠子自己飛過去了,像是被什麽吸引了過去一般。它當時忽然間就變得燙得厲害。”
“你是說那珠子感應到了什麽?”
“應該是吧。”
遲悟的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麽?魂魄的碎片之間是會相互感應的。”
“你什麽意思?”绮羅覺得遲悟話裏有話,可一時間又沒有抓住那個點。她細細地琢磨着,忽然醒悟。
“你是說那個人手裏面本來就有我爹的殘魂?”绮羅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
遲悟望着她,未置予否。
“對,你說的對,肯定是這樣的!”,绮羅眼中出現了一點異樣的光芒,她眉頭緊鎖自言自語地喃道,“我就說,我就說那個人為什麽可以控制火,是因為他的手裏有我爹的魂魄!他手裏有我爹的魂魄!可……我爹的魂魄為什麽會在他的手裏?”
她擡起頭來望向了遲悟,仿佛在等着遲悟給她答案似的。
可遲悟也只是看着她,眼裏有一點點溫柔而又無奈的光亮。
他也不知。
“可惡!”绮羅坐起身來,在床板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那人,收集她爹爹的魂魄,不知道打着什麽鬼主意。
那是她爹的魂魄,是承載着她爹記憶和執念的東西,怎麽可以被旁人拿來當作工具一樣使用。
“混蛋啊!”她心裏悶的慌,像被什麽東西堵在了胸口,正在罵人呢,卻把剛從外面進來的人給吓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幻淚成雪小可愛的地雷~(≧3≦)
我會繼續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