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蛤.蟆僧(一)

日落虞淵,夕陽如血。周圍安靜的很。

安靜是因為周圍沒有人,沒有活人了。爹剛剛走,不知去了哪裏,周圍只有他一個人面對着這個老和尚,他害怕得要死。

汗水從身上流下來了,把衣服都弄得濕透了,可他一點也不敢放松。他極盡所能地想把自己縮起來,骨頭都開始酸痛了,可他還想再縮的小些,小到沒人能看見他。

“嗐。”有氣無力地一聲喘息,驚的他如同受了驚的小獸。

他惶惶然地擡頭,看見了那幾乎和他差不多大的蛤.蟆像。那石頭蛤.蟆張着大大的嘴,嘴裏銜着什麽東西,瞪着眼睛看着他。

“嗐。”又是一聲喘息,蒼老而又脆弱。他這才發現,好像并不是那石頭像在嘆息。他低下頭來,額上的汗珠子順着臉頰滑下,啪嗒地掉在了地上。他低下頭去,目光又撞上了那個和尚。

那和尚還沒死!他在喊他!他害怕的要了命,可他挪不動步子!他甚至……在無法控制地一點一點靠近他!

老和尚的皮膚粗糙的像是蛤.蟆皮,白花花的胡子被殷紅的血黏在了一起,他睜圓了眼睛瞧着他,看着他,盯着他,嘴裏面沒有進的氣只有出的氣。可他還在極力地說着話。

他說:“孩子,別怕。”

聲音入耳,卻最終讓他更怕。

半刻鐘前的畫面不斷地閃現,不斷地湧出來,他無法控制。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可卻怎麽也做不到。

血,好多血,好多好多,從那僧人的身上被擠壓出來,濺了他滿身滿臉!兇狠的男人站在老和尚的身後,是行刑的夜叉。和尚的皮膚一點一點地萎縮,他的血肉被他們壓榨,他眼睛睜得很大,伸出手來想要抓到他。

他聲音嘶啞地告訴他:“孩子,別怕。”

他吓得尖叫了起來,瘋狂地跑了出去。他踩着枯黃的草地,撞開了那破落的木門,可一直有東西在追着他。

荒山中的古剎,村落裏的炊煙,晨鐘暮鼓的聲響,沒有眼珠的蛤.蟆石像。

他看見了遍地是面黃肌瘦的死屍,看見了母親抱着孩子化為白骨,最終,他沖上了山崖,看見了巨大的落日像血染的銅錢一樣高懸在上。

Advertisement

他想,這是地獄的盡頭嗎?

******

此處是在一個大山腳下,向上望去山上樹木蔥茏,向前望去山中小路歪歪扭扭。空氣潮濕,山霧彌漫,打羊腸小道的拐彎處,閃現出三個人影來。

這三人從霧中走來,身形高矮皆不相同。

其中兩個走在一處,一個一身紅衣,豔紅如火,一個一身黑袍,挺拔似竹。最旁邊的是一個彪形大漢,背着小山堆一樣的行李。

這小道上有個茶攤,簡陋的搭在那裏,挂着的木牌子搖搖晃晃,上書:“行道茶”。

绮羅看見又茶攤,立刻就跟餓了三天的喪家犬看見肉骨頭似的,撒起腿來就跑了過去。進到茶攤裏一看,只有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夥計在那。

“小哥,除了茶水,有吃的麽?”

“有,糯米糍粑,白面馍馍,就這兩種。”

“行行行,我要糯米糍粑,蘸糖的!”绮羅兩只眼睛都要放光了。

那小二眨眨眼睛看了看绮羅:“客官,若不是看你身材清瘦,我簡直要以為你是餓死鬼投胎了。”

绮羅本來都要坐到位子上了,忽地又站了起來:“哦,對了,來兩份,一份放一份半的量,剩下的一份只要半份的量。”

難為了那茶小二,腦子轉了半天才終于明白了绮羅的要求。

話正說着,剩下兩個人進來了,遲悟和羅漢一邊一個,坐在了绮羅的側手。

那小二過來擦桌子的時候,拿眼瞟着羅漢:“這位客官呢……兩份可不夠吧。”绮羅一聽,趕緊解釋:“诶诶诶,你別誤會,我們不是一路的。”

她一扒遲悟的肩膀:“我們倆一夥的。”又指了指羅漢:“他自己一夥的。你可別搞錯了,我絕不會付他的錢的。”

那小二被绮羅這麽激烈的反應給震住了,打眼去瞧羅漢,目光裏似是向他詢問,羅漢嘿嘿嘿地笑着:“我的錢我自己付好了。給我先來倆馍馍。”

小二離開之後,羅漢還在憨笑着:“沒事,我有錢,我請你們吃也成。”

雖說這個提議對于熾绮羅這種窮鬼來說誘惑力極大,但她仍然保持住了理智,一臉防備地瞅着他:“我說大個子,你老是跟着我們幹嘛?”

羅漢憨憨地笑了:“我沒跟着你們,我只是順路而已,我每隔兩年都要回家探一次親,我也朝這個方向走。”

“你祖籍何處啊?”绮羅不依不饒。

“在邊疆那一帶,小城。”羅漢呵呵笑道。

啧,這麽含糊?绮羅心裏的懷疑又上升了一個層次。但她也不好說什麽,這路又不是她家開的,總不能不讓別人走吧

羅漢道:“我看二位大俠也是往這邊走,方向也差不離,不如我們結伴走吧。”

绮羅:“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誰要跟你一塊走?”

绮羅和遲悟是打算去北疆的。

一方面,她不能老是呆在浮屠城,那畢竟是屠龍宮腳下,老在那晃悠不知道那天她就得被道長生逮回去;另一方面,她手裏的那一點點殘魂被一個不知是什麽東西的人給搶走了,她手上再沒了其他的線索,只能寄希望于北疆了。

傳說,人死了之後,魂魄最可能殘留的地方,就是身死之處,所以到北疆冰火城,說不定能發現什麽線索。即便是找不到殘魂,起碼也看看能不能搞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所以,沒幾天之後,兩人就辭別了那小客棧的夫婦倆,踏上了旅程。

然而,一同踏上旅程的,還有坐在她旁邊的那個身高八尺的漢子。

這個羅漢,在绮羅看來,甚是奇怪。他們倆出了城沒走多遠,他便從後面追上來了,說他要回家鄉探親,也是這個方向。一開始,绮羅也沒太在意,三個人行路行了一天。

然而,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他們出了客棧繼續趕路的時候,這家夥每次都會從後面趕上來!

這就不得不叫绮羅疑心了。是以,第五日還不到三更天的時候,绮羅便把遲悟從客棧裏拖出來了,他們走了不到五裏的路程,這貨居然又跟來了。

于是就出現了現在這個狀況,绮羅覺得這家夥肯定有鬼!

“女俠,你看你,幹嘛這麽見外嘛,你還救過我的命嘞。女……”

“停停停,別叫我女俠。你才是女俠,你全家都是女俠!”绮羅沒好氣地回道。

因為那天绮羅救了他一命,羅漢醒來之後無論在哪見到她,都會十分殷勤地叫她一聲女俠。

可關鍵的問題是,绮羅她不喜歡別人叫她女俠。

她喜歡別人叫她妖女,叫她魔頭,叫她妖孽,就是不喜歡別人叫她大俠。她一聽到這類的詞腦殼就疼,偏生羅漢不長記性,她即便說了再多遍,下一次見面,他張口又是一聲“女俠”。

绮羅真的覺得,如果他的記性能和他的體格一樣好的話,她還不會這麽不待見他。

那一邊,羅漢也覺得十分的委屈:“我不叫你女俠,那我叫你啥啊?我……”

“停!”绮羅及時地剎住了他的話頭。

她想起來了,這家夥還口無遮攔的叫過她“媳婦兒”……

光是想到這個,绮羅就想一口老血噴到他臉上,趕忙打斷了他:“別叫我,什麽都別叫。吃完了這頓飯,你就在這兒坐一天,等我們走遠了,你再走。我警告你,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我打斷你的腿!”

羅漢被她這麽一威脅,又不敢多嘴,看起來十分地憋屈。绮羅這才覺得心裏暢快了一些。

啧,果然吶,能動手還是不要說理的好。

這會功夫,小二已經把面食端上來了。羅漢一個人吃兩盤的白面馍馍,绮羅眉開眼笑地接過糯米糍粑,把那半份一盤的推到遲悟面前,然後自己樂呵呵地吃那一份半的:“我看你這麽瘦,肯定吃不了這麽多,我幫你分擔分擔。”

遲悟:“……”

小二:“……”

遲悟這會才明白了,怪不得這家夥今天這麽殷勤地去端盤子,大概是怕小二放錯了位置吧。

遲悟無奈地搖頭笑了。此刻茶攤裏也沒有別的客人,那小二便上前來同他們攀談:“客官,我看你們從南邊來,想必是要往北邊去吧。我給你們提個醒,待會繞出了這條路,別從山上的路走。你們到山腳下去,繞着山下走,更安全些。”

遲悟聽罷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那山上的路,不好走啊。”那小二把最後一個字拖得老長,很顯然話裏有話。不過他也沒賣關子,不等別人問,自己就說出來了,“那山上有不幹淨的東西,我們已經有大半年不敢從那山上走了。”

“那山上其實人家不多,也就兩三個村子吧,統共不過幾十戶人家。以前還常有人從山上砍柴下來賣,這大半年來就沒見有人出來過。倒是有商旅進過山,可是都是有進無出。官府也曾派人上去找,結果呢,連那幾個捕快都沒能回來。”

“嚯,這麽邪乎。”绮羅驚訝道,她轉頭問遲悟,“你覺着呢,咱們要不要繞路啊?”

“我聽你的。”遲悟答道。

“啧。”绮羅咂舌,又問那小二,“從這繞着山腳走,得走多少日程?”

“這個得看腳程。不過若是從山腳下走,經過的就都是正兒八經的城池,人多,客棧也多,安全也方便。”

“都是,城池?”绮羅眨巴眨巴眼睛,心說還是算了吧。

她現在是被通緝的逃犯,每過一道城門,都得看見幾回自己的通緝令。萬一她被哪個眼尖的士兵認出來了,估計過兩天就得被道長生捉回去示衆了。

還不如走山路呢。

至于那山上的妖魔鬼怪什麽的……呵。

她就是妖魔鬼怪的祖宗,還怕去認孫子麽?

作者有話要說:  □□僧副本開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