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蛤.蟆僧(二)
她主意定的很快,想好了便又像那小哥打聽:“這前面的山,是什麽山啊?”
那小二道:“這山是蛤.蟆山。”
“蛤.蟆山?”绮羅忍不住笑了,“這名字還真有意思。”
那小二也笑道:“原本不叫蛤.蟆山的,之前叫什麽已經忘記了。大約三十年前左右吧,打遠方來了一位高僧,在這山上修了一座廟,廟裏面就他一個和尚。一開始也沒人去那廟裏面上香,廟裏也沒什麽香火,那老和尚日日念經打坐,寺裏面晨鐘暮鼓,也十分的平靜。
後來,山裏面有戶人家,家裏窮的揭不開鍋,日子實在沒法過了,那家的女人便領着孩子到那小廟裏去拜菩薩,指望着上天保佑。卻沒想到,就真的應驗了!她去拜完了佛之後,那老和尚第二天便上了她家的門,給了她一小塊金子。跟她說,那是她誠心禮佛,佛祖慈悲,贈給她的。
那女人看到之後自然是當場就痛哭流涕了,立刻下山去給家裏弄吃的。回來之後自然是千恩萬謝,日日上那寺廟裏去還願。這一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
那時候這山上村落裏人還挺多,人們争相去那間寺院裏拜佛,都快把那門檻給踏破了。那老和尚看見這麽多人來禮佛,自然也是高興的合不攏嘴。他的寺院裏來者不拒,不論是山下的達官貴人,還是山裏窮苦村民,都可以進來。漸漸地,這寺廟香火就旺了,原本的小寺廟也擴建的大了。
那寺廟裏的老和尚倒也真是神,他真的能時不時地拿出金子來,分給窮苦的鄉裏村民。沒人知道他的金子是從哪裏來的,有人猜他是活佛轉世,能點石成金,有人猜佛祖能聽到他的請願,賜予他了這些金子,衆說紛纭,卻又莫衷一是,誰也猜不透。
猜不猜得透是一回事,可金子又是一回事。雖然沒人知道他的金子是怎麽來的,但他肯把金子分給衆人,就是大恩德了,是以村裏人對他十分地尊敬,把他當作神明一般,整個村子也都崇尚佛法,吃齋茹素。
那老和尚常在寺廟裏喂養小動物,不分善惡美醜,既養蟲鳥,也養蛇蠍。他曾經在佛像前的一個水缸裏,養了一只極醜的蛤.蟆,每日在那蛤.蟆邊上誦經念佛,久而久之,那蛤.蟆似乎也通了人性。那老和尚很是高興,便把那蛤.蟆當成是朋友知己一般,常常對着那蛤.蟆說話,與它講經說法。村民們聽見了,都十分的驚奇,覺得這僧人果真是高僧,能與萬物通靈。
人們因為愛戴他,便想着為他做些什麽,常常有人來給他修葺寺廟,還有人給他打了一尊石頭的蛤.蟆像,擺在那寺院中。老和尚很是高興,山裏面的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地,便給他起了個诨號,叫做蛤.蟆僧。
這山,後來也就改了名字,叫蛤.蟆山了。”
小二一口氣說了好大一段話,才把這個故事給講完,他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氣灌下去,這才舒服地長出了一口氣。
绮羅支着腦袋聽的倒是認真,遲悟也是微笑不語,只有羅漢一個人聽的感動的都快要哭出來了。
“這和尚可真是個好人吶,他肯定是活佛轉世。只有菩薩佛祖才有這麽慈悲的心腸啊。”
绮羅看着這個身壯如牛的糙漢感動的就差拽起袖子抹眼淚了,狠狠地被膈應了一把,扁着個嘴眨着眼睛看他,一臉的嫌棄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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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羅忽而來了興趣,湊到遲悟跟前:“嘿,你覺得呢?你不是修佛的麽,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佛,你覺得那老僧是佛麽?”
遲悟擡眼看她,似笑非笑。
“你不是也修佛麽?”
“誰跟你說我修佛了?”绮羅翻了個白眼,“我是正兒八經修魔的好不好。”
她轉過頭來又問那小二:“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故事可就沒這麽美喽。”那小二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因為戰事來了。你們都知道吧,三十多年前,北疆魔族使團入都城,卻在京中被滅了個幹淨。魔族與我們本來就積怨已久,摩擦不斷,能維持住表面的和平就不容易了,再出了這麽檔子事,自然是全面決裂了。北疆那邊戰火不斷,時不時的燒過來,還有大量的難民湧入,這一帶一下子就亂了套了。
不僅僅是戰火,那年蛤.蟆山這一帶還鬧饑荒。青黃不接的,餓死了不少人。我也是聽我死了的爹說的,他那個時候就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看見到處都是餓死的人,真稱的是餓殍滿地,橫屍遍野了。
人嘛,在太平的時節就還算是個人,到了不太平的時節麽,那也就不算是人了,為了能有口飯吃,什麽不能幹?有人去當了土匪,有人去盜墓挖墳,有人去偷盜,就是沒人種地了。
那蛤.蟆和尚的廟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不知道從哪來的土匪給踏平了,寺裏面的東西都被搶的一幹二淨,那老和尚最後也不知所蹤了。後來好不容易戰事平息,人們也緩過來一些了,該死在外面的也死了,該回來的也都爬回來了,山裏面的村子這才又慢慢地恢複原樣的,只是人丁比以前少多了。
後來山裏面又有人去那寺廟裏面,可寺廟裏面已經成了荒廟了。村民們吃得上飯了之後,湊了些錢,把那寺廟又修葺了一番,也算是個紀念。後來也有游方僧人到此,在那寺廟裏住下修行,村裏人也都是樂意的,估計也都希望活佛能再次降臨吧。”
小二說完,幹笑了兩聲,唏噓了一番:“這世上,戰亂一旦來了,人間也就成了地獄了。”
绮羅聽完卻只是沉默不語。
她也不知該說什麽。
她聽無數人說過,天下的戰亂是因誰而起的,都快麻木了。
過了好一會,绮羅才又開了腔。她狠狠地伸了個懶腰:“走吧,上山。耽誤了這麽長時間聽故事,路程可又被耽擱了。小哥,你可得賠錢。”
那小哥知她在開玩笑,也哈哈笑了:“拜托,我給你講故事講了這麽長時間,那你是不是還得給我口水錢吶?”
一句話,倒把在座的幾個人都給逗笑了。
绮羅拎起包裹起身準備離開,那小二一邊擦桌子,一邊道:“客官,你們可記住我說的話,別從山上走。哪怕多繞幾步路,也別冒這個險。”
“哦?我倒是有個疑問了。”绮羅轉過頭來看着那小二,眉毛一挑。她似笑非笑,語氣裏帶着一點若有若無的懷疑,反問他:“你既然知道這山裏面有古怪,怎麽還在這山腳下擺茶攤?不怕沾染上那不幹淨的東西麽?”
“我上沒有老下沒有小,無牽無挂一個人,也就沒有什麽好怕的。原本嘛,這邊行路的人少了,生意變差了,我也就該走了。可是每次打算走的時候,又時常會有像爺兒幾個這樣,不太了解這一帶的行路人這過。”
“出門在外的,大都家裏有個人念着呢,能多給提個醒的,可能還是想多給提個醒吧。”那小二一邊收拾碗碟,一邊笑道,語氣聽來甚是稀松平常。
他年紀輕輕的,其貌不揚,可笑起來的時候十分地和氣,讓人看的舒服。
绮羅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吃飽喝足,該接着趕路了,绮羅和遲悟起身往外走。快要走出茶攤的時候,一個銀錠子忽然被倒抛了出來,掉到了小二的桌板上,發出了當啷啷的聲響。
“口水錢,不用找了。”绮羅懶散的聲音隔着霧氣傳來,兩人的影子并行着走遠,模糊在了一片白色裏。
羅漢趕忙收拾好了行李,付了錢,朝那小哥點頭道別,然後急匆匆地就趕了上去。
見羅漢氣喘籲籲地跑上前來,绮羅秀眉一挑,頗為不悅:“你怎麽又跟來了?”
“喂,我說大個子,剛剛你可是聽那小哥說過了的,這山上的路,可不太平。萬一出了點什麽事,多不好。你還是趕緊轉頭,從山腳下繞過去吧。”绮羅拽着遲悟,一邊腳步不停,一邊冷淡地說道。
羅漢緊緊地跟着他們,回頭看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他回過頭來,在绮羅身邊道:
“別別別,我還是跟你們一起走吧,都是要趕路的,多一個人多一份膽,不容易怕。”
绮羅呵呵一笑,一臉無語。
姑奶奶這輩子什麽都缺,唯獨不缺膽。
她實在是願意和他多廢話了,皺着眉頭道:“算了算了,随你便吧。待會上了山,我可不管你的死活,懂?”
“懂,懂!女俠,我……”
“別叫我女俠!”
“好好好,不叫女……那我叫、叫……?”
“……叫我老大吧。”绮羅也是無奈。
山林裏的霧氣濃到了一種不平常的程度,兩三丈遠的的距離就看不見人了,绮羅和遲悟并行走着,羅漢十分自覺地緊緊跟在他們後面。
夜幕逐漸地降臨了,山林裏有風吹過,把樹葉吹的簌簌作響。蟲鳴疊起,卻反而讓山林顯得更加寂靜了。
绮羅擡手,在手掌心裏燃起了一小團火焰,照亮了前面的路。三人走在小道上,前面是白茫茫,身後是空蕩蕩。
绮羅看着這周圍的霧氣,忽道:“你瞧瞧,這像不像話本子裏描繪的場景?”寂靜之中,她這麽猛地一出聲,反倒吓的羅漢差點蹦起來。
遲悟笑道:“話本子裏都是怎麽寫的?”
“話本子裏出現了這種情況的話,基本上不出三章書生便要遇上鬼了。”绮羅道,“大約還是個女鬼,經書生霧裏看花的那麽一看,立時便絕代風華了。這一人一鬼相互間對上那麽幾句話,又不出三章,便鐵定要私定終身了。”
“人和鬼也可以私定終生嗎?”
“這有什麽的。”绮羅挑眉笑道,“人也不就是披着層皮的鬼麽。甚至,多了那層皮,還不容易叫別人看出他的真面目呢。”
遲悟一聽,倒覺得甚是有道理。
羅漢走在後面,縮着頭,貓着腰,只覺得汗毛倒豎:“老大,遲公子,你們別說了。人常說,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白天說了人便容易碰到那人,晚上說鬼……容易撞上鬼啊。”他說着,還不斷地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
“嘁。”绮羅打頭陣走在前面,聞聲一撇嘴,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看他,“這麽大的個子,裏頭都裝什麽了,膽怎麽這麽小。告訴你,從來只有別人讓我,沒有我讓別人的話,就算是撞上鬼,也得是鬼給我讓道。即便是鬼怼到我鼻子前面來,姑奶奶也絕對不會挪一步的。”
她說完,翻了個白眼扭過頭去,正對上了一張慘白如銀箔的臉。那臉上烏青深凹的眼眶裏兩只黑色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垂眼定定地着她。
羅漢:“……”
遲悟:“……”
绮羅:“………………”
怪不得她平常運氣不好,原來運氣都用到撞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