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蛤.蟆僧(三)
绮羅一向很在意自己說過的話,尤其是剛說過的,熱乎乎的,她還記得的那種。
于是,她就真的沒有退,一臉麻木地站在那裏,無聲地回看了回去。她甚至還不忘踮起了腳跟,終于做到了平視。
绮羅:“……”
鬼:“……”
大約僵持了那麽兩三下的功夫,最後還是羅漢做出了最符合正常人身份的行為:“鬼啊啊啊——”
他一聲虎吼,簡直響徹九霄,竟把那鬼震得退後了一步。
绮羅心中對羅漢的好感一下子飙升,心中大贊,做的好!
果然還是鬼先退後了!
绮羅手裏面的火光忽然暴漲,把周遭一下子照的很亮。那“鬼”被火光一晃,又倒退了一步,擡手遮住了眼睛,忽而大叫了一聲,拔腿就跑:“鬼啊——!”
他跑地太急,一個前滾翻翻了出去,滾了兩三圈之後爬起來又是一個沖刺。绮羅飛身趕了上去,一腳把他給踹翻在地。
她上去二話不說,擡起腳就往那人臉上踩去。
得虧羅漢及時地從她身後拉住了她:“老大,老大,冷靜!”
羅漢自從上次被這個孽障差點一腳踩上臉給吓得暈過去之後,就搞清楚了這家夥無理取鬧的脾氣。本着推己及人同病相憐的心理,他連忙趕過來救場:“老大,消消氣,別氣壞了!他不就是……不就是……不就是幹了啥嗎?”
羅漢到這會也沒反應過來,這人到底是幹了什麽,讓這位祖宗發這麽大脾氣?
绮羅簡直想一腳把這人的腦袋踩進地裏去,回過頭來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你聽聽他說什麽了?啊?他說什麽啦?”
羅漢內心:他……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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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羅氣急敗壞地嚷道:“他剛剛竟然叫我鬼!他叫我鬼!”
她一轉頭一腳便又要往人臉上踩:“你他媽長成這個鬼樣子,大晚上出來吓人,我都還沒叫呢,你竟然還反咬一口?還叫我鬼?你哪來的臉?!你給我起來,咱麽看看特麽的誰像鬼?!起來!”
羅漢趕緊又把她攔住了:“別別別!老大,歇歇氣,歇歇氣,你這麽一腳下去他估計也就真成鬼了。”他趕緊又朝地上那人使眼色:“還不快起來!”
地上那人看樣子原本就被吓得不輕,一睜眼就又看見一張鞋底板碾壓過來,更是雪上加霜。他趕忙地往後挪了幾步:“別殺我!別殺我!我沒做過壞事,你們別找我!”
羅漢道:“別嚷嚷了,我們不是鬼,是人!你看,我們都有手有腳的,哪裏就像鬼了。”
那人這才移開手,哆哆嗦嗦地往他們這邊看過來。绮羅嘿嘿嘿地森然一笑,內心裏已經在他臉上踩了個千八百遍的了。
讓你近距離看個清楚!
那人看見绮羅這一張笑裏藏刀的臉,又是忍不住一個哆嗦從頂門心抖到腳趾尖,咽了咽口水又道:“那你,你怎麽,忽然就把火給點着了的?”
羅漢看他望向了绮羅手裏面的那團火光,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人是被這突然亮起來的火給吓着了的。怪不得他一開始的時候都沒被吓跑,亮起來之後卻突然被吓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這也難怪,這世上也沒幾個人有那妖精的本事,跟火柴成精了似的。
他這麽一想着,就忍不住暗戳戳瞄了绮羅一眼。
呵,這家夥自己把人給吓着了,還非得反咬一口。他又十分同情地看向了地上那人,這不就跟出門被人揍了還得給人賠禮道歉似的麽。
唉,兄弟,碰上這麽個不講道理的主,也只能算你倒黴吧……
绮羅這時也想明白了,但愣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她撇過了頭去,眨了眨眼睛:“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趕緊起來吧。”
羅漢:“……”世上為何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地上的那人:“……”我是不是還得給賠個禮道個歉?
“好了好了。”最後還是一直在一旁看熱鬧的遲悟上前去,把那人扶了起來,“對不住了,是我們行事不周,多有得罪。”
那人好不容易看見了一個面相好又和善的主,這才稍稍緩過來些。他站起身來,面色仍是慘白,朝他們微微抱了一拳:“不妨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吓着諸位了。”
绮羅道:“沒事沒事。”
那人:“???”我就客套客套你還當真了?
火光之下,绮羅看這人有手有腳的,并不像是什麽孤魂野鬼,問到:“你是什麽人,怎麽在這兒?幹嘛大晚上的跑出來吓人?”
羅漢:“……”論吓人,在場的哪一個比得過你?
那人回道:“在下姓曹,單名一個寧字,是這蛤.蟆村裏的人。我剛剛是回家裏面去取些用的東西,現在正要回寺裏面去,諸位要不和我一起?幾個人一起走,也不會害怕了。”
火光照耀之下,绮羅把曹寧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看起來也就二十八九歲的樣子,穿了一身深灰麻布的短打,腰上歪紮着一條破爛的汗巾子,腳上套了一雙半新不舊的布鞋,倒也的确像是個鄉野的村夫。
樣貌算不上俊俏,但卻也不醜,是那種一見面就會讓人覺得很親切平和的長相。但是與這樣青年的相貌不符的是,他的臉色蠟黃中透着灰敗,一副将要餓死之人的有氣無力之相。
她這會也算是稍稍地放下了戒備,手裏的火苗在曹寧說話的過程中就小了,周圍的光亮也不那麽刺眼了。
曹寧愣愣地看着那火光自己變小了,指着那一豆火苗,有些結巴:“你、你是怎麽讓它……”
绮羅低頭看了看火苗又擡起頭來,呵呵一笑:“哦,忘了告訴你,我屬木頭的。”
羅漢:“……”
遲悟:“……”
曹寧:“……”還有這種屬相?
于是原本的一行三個人變成了四個人,曹寧走在最前面,領着他們往山林深處走去。
他問道:“你們怎麽上山來了,我還以為外面的人都知道山裏的古怪,都繞道了呢,我已經許久沒看見外人來了。”
“山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绮羅問道。
曹寧聽罷,回頭瞥了她一眼,像是覺得稀奇似的微擡了擡眉:“你們在這山裏走了多長時間,沒發現不對勁?”
然而還沒等到绮羅回答,他又扭過頭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哦,是了,若是發現了,也就不會這麽平靜了。你沒發現你們走不出去麽,一直在原地打轉轉?”
绮羅:“發現了,所以呢?”
“你發現了?”曹寧一愣,頗有些意外,“我看你們……還一副不怎麽着急的樣子。”
绮羅剛要答話,羅漢卻先蹦了起來:“什、什麽?我們在原地打轉轉?!我怎麽沒發現!”
绮羅:“……”
“你要是發現了,你就是老大了。”绮羅無奈地給他解釋,“這周圍霧氣太濃了,你沒注意也是正常。記得剛剛我們經過的那條小溪麽,我們已經第三次經過那裏了。”
“哈?!”羅漢又是一個大驚道,“老大,你什麽時候發現的,你怎麽不說一聲呢?那我們現在豈不是還在打轉轉?”
绮羅白了他一眼道:“跟你說有什麽用,你認識路?”
羅漢:“不認識。”
绮羅:“那不就得了。”
绮羅一擡手,指了指周圍,問羅漢道:“你再看,這霧是靜止的還是流動的?”
羅漢道仔細地瞧了瞧:“是動的,是慢慢在動的。”
“可是方向不對。”绮羅道,“我們現在走的方向是能明顯地感受到微風拂面的,可這霧氣緩緩流動的方向竟與我們同向。”
也就是說,這霧是逆風流動的。
在他們上山之初,绮羅對這山上的異常就有所察覺了。一般人走路都喜歡抄近道,所以踩出來的山路不說直來直去,起碼也該是平順些的。而現在這山路,七拐八繞的,走個一百步的距離恨不得有九曲十八彎,很明顯是不符合常理的。
“我們上山之前,一連幾天都是風天,而這□□山的山形和位置更是容易串風,這樣的情況下,是不太容易成霧的。更何況,還濃成這個鬼樣子。”绮羅對着這霧氣大肆地評頭論足了一番,最後來了一個精煉的總結。
“作成這個樣子,好像怕別人看不出來它是妖霧似的。”
妖霧:“……”
“哦。”羅漢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他低下頭把绮羅說的都捋了一遍,覺得很有道理,可是總又覺得好像哪裏有些不對。
他思量了半天,才忽地抓住了重點,他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媽呀,老大你知道這山裏有古怪還往裏面走啊!”
“我這不是想抄近道麽,你沒聽那小二說,從山腳下繞得繞老大一圈呢。”绮羅懶懶散散地翻了翻眼皮,一本正經地道,“再說了,你怕什麽,大不了放火燒山,總歸是能走出去的。”
羅漢:“……”
原來在這個祖宗眼裏,多走兩步路是比放火燒山更麻煩的事。
绮羅轉而又問曹寧道:“我剛剛是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異常?”
“這我怎麽會知道,要是知道就好了。”曹寧苦笑道,“大約從大半年前開始吧,山裏面就有了異象。天天都有起霧,沒有一天是清明的。幾個村子之間的路都走不通了,倒不是被堵死了,而是像變了一樣,出現了很多之前沒有的岔路和彎道。走山路走了十幾年的人愣是找不着到其他村子的路,走着走着,就又繞回來了。下山更是不用提了。這山上就像是被人抹去了出口一般,怎麽都出不去。”
“這個迷陣只是攔着人不讓人出去,但要是往山上走的話,路到不會怎麽變化。”曹寧道,“前面,再往前走一段,就回到寺院裏了,所有的村民和誤闖到山裏的外人都集中在那裏。喏,你看,從這兒就能看到寺院的飛檐了。”
绮羅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朝遠處望去,只看見半圓不圓的明月嵌在深藍的夜幕之中。微風吹過,風鈴輕輕地搖擺起來,挂着風鈴的飛檐之上,似是蹲了什麽東西。
正直勾勾地盯着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