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蛤.蟆僧(五)

廟中的火光漸漸地小了些,在绮羅手中縮成了小小的一豆,卻仍是十分活躍地跳動着。绮羅垂下眼來,看着手裏的火苗,一秒鐘都不願意再多看那人一眼。

她這個人随性慣了,從不喜歡察言觀色。不愛看別人的臉色就算了,自己卻總愛甩臉子。遇到自己不待見的人的時候,哪怕用鼻孔對着別人也不願意正眼瞧他一眼。

她一直覺得,勉強自己看不待見的人,是要眼瞎的。

“哇!這是什麽,好神奇!”玲玲睜着大眼睛看着绮羅手中的那一豆火驚奇道。

之前火光暴漲的時候她吓的一下子把頭埋到遲悟懷裏去了,這時候火光變小了,她才像個小貓似的探頭探腦地冒出一個腦袋尖來。

她看着阿瞳道:“你好厲害,你怎麽做到的?”

“她屬火柴的。”曹寧口快地代她答道。

剛要開口的绮羅:“……”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屬火柴!”小丫頭驚奇地贊嘆道。

绮羅心道,嗯,我也第一次知道。

自己之前說自己屬木頭,怎麽現在就變成了火柴呢?绮羅看見一旁遲悟和羅漢都憋笑憋得異常辛苦,就非常想打人。她于是十分不客氣的瞪了曹寧一眼。

曹寧:“???”我說的不對麽?

有火光照亮,绮羅這才看見了這個小小佛堂的全貌。

不,說佛堂都是在瞧不起佛堂。

這屋子極小,進門正對着的牆上供了一尊半人高的石雕佛像,滿屋子裏烏烏泱泱的全是人,把這本來說不定就沒有多少的佛光愣是給擠得一點都沒有了。

這一票人現在全部都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們一行人,或是驚恐萬狀,或是一臉呆滞,不同相貌,同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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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什麽人?”飛着摔出去的那個男人顯然是被吓破了膽,結結巴巴地問到,再沒有了之前跟曹寧說話時的氣勢。

“唉。”绮羅長嘆了一口氣,思量着自己到底該不該轉過頭去再看看他。

她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冒着眼瞎的危險再看他一眼。然而,在她屈尊降貴地垂下眼皮的前一刻,還在掙紮着翻白眼。

曹寧:“……”

那摔倒在地上的男人:“……”

這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你是有多不待見他?

绮羅最終還是垂下了眼皮,眯着眼瞧了瞧他。那人生的倒是壯碩,極是高大,比羅漢也矮不了多少,氣色相較于其他人來說也要略略地好上那麽些。

她懶洋洋地靠在了牆上,抱起了胳臂,手裏的那鬥火苗十分乖覺地停在了空中。頓了半晌,她才二大爺似的一擡下巴:“喂,你誰啊?”

那男人想來原本是個橫的,下意識地想要回嘴,可話還沒出口,便又想到了之前那險些把他頭發絲都給燒焦了的火焰,于是到了嘴邊的話愣是給吞回了肚子裏。他咽了咽口水,乖乖答道:“我叫杜二。”

“杜二啊……”绮羅随口念到,“你剛剛,是想幹嘛?”

“我、我……我沒想幹什麽,我跟曹寧開玩笑的,鬧着玩的。”他讪讪地笑道,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話簡直是将旁人當成了傻子。

腦子被門夾了才會信他。

“嘁。”绮羅冷哼了一聲,“曹寧剛剛說,要給我弄點吃的,怎麽着,你不樂意?”

“沒有沒有,我可沒這麽說。”杜二連連擺手。

“那聽你的意思,是我耳朵出了毛病,賴你不成?”绮羅又一挑眉。

“不不不,不是,怎麽可能……”

“我聽曹寧的意思,這間廟裏的糧食不是你的。那你跑來逞什麽能?”

“沒有沒有,我哪敢吶。”那杜二連忙往前爬了幾步,腿肚子都有些轉筋,他轉着眼珠道,“我就是、就是随口那麽一說。我們這糧食不多了,我怕不夠……啊,當然,如果您要吃,那肯定是管夠的。”

滿臉的殷勤,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是典型的欺軟怕硬之輩了。

這樣的人绮羅見得多了,不待見是不待見,但也不至于因為這個就想把他怎麽樣了:“得了得了,你趕緊滾起來吧,看着我眼暈。搞得好像我要把你怎麽樣似的。”

绮羅一揮手叫他滾蛋了,這才又問起曹寧來:“剛才路上也沒說清楚,你們出了出不去,連糧也沒得吃了麽?”

曹寧聽罷,神色一黯,默了半晌,才淡淡地開了口。

原來,這蛤.蟆山上的人,遇見的并不只是鬼打牆那麽簡單。

“自從這下山的路走不通之後,山上的地裏面的莊稼在一夜之間全部枯死了,什麽稻米果樹,全部都沒有了。大家夥全都是靠往年的陳糧度日,才度過了前面一段時間。

守着陳糧坐等死本來就夠讓人絕望的了,然而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大概也就兩三個月前吧,村裏面接二連三就有人會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且死的悄無聲息,前一天人還好好地,後一天就死在了家裏,而且死相極慘。有人說是妖怪作祟,可那些人死之前連呼救的聲音都沒有,所以到現在我們之中也沒人見過妖怪長什麽樣。

因為沒人能走出去,也就沒法向外面求救。好在山裏還有一位普慈大師,就住在這寺廟裏面。他雖然沒法破開這個迷陣,但畢竟是位高僧,我們住在他的寺廟裏之後,死人的情況就大大減少了。另外,我們村裏面的自己的糧食吃的也差不多了,而寺廟裏面還有一些餘糧,大師慈悲,都拿出來分給大家一起吃,所以後來村裏面人索性都離開了原來住的地方,擠到這裏來了。”

“我剛剛雖說問你餓不餓,但其實即便你是真的餓了,我也只能去盛些薄粥米湯給你喝,這迷陣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解了去,大家夥也都指着剩下的米糧求活呢。”

曹寧說完,便默不做聲了,過了好久,他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這一聲嘆,似是又勾起了在座衆人心底一直壓抑着的沉重情緒,衆人臉上都顯出了絕望的神情來,有人不自覺地嘆息,有人甚至忍不住抽泣起來。

估摸着之前大家夥都心照不宣的不想提及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現在一石激起千層浪,被曹寧把這故事講了一遍,便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绮羅瞧着,也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她原本就在想這個山上的迷陣是怎麽形成的,現在則是更加的疑惑了。不僅設下了迷陣不讓人出去,還斷了村裏人的糧……

何方神聖,這麽能作?

屋裏面還沉浸在一片悲戚當中的時候,打這正殿拐角處的一個小門裏走出來一位婦人,端了一只碗來。她走到近前來,把碗捧給了绮羅他們,碗裏面是晶瑩的米湯。

绮羅一看,真的是……米湯……

米和湯……

那婦人未曾見到之前绮羅在這屋裏面放火的場景,也不懼她,只當她是個尋常小姑娘,對她道:“寺裏面剩的米糧不多,大家都要吃,所以我剛剛去鏟了些鍋底……你們将就着吃吧。得到明日午時才有的吃了。”

“啧,不吃。”绮羅看着那清澈見底的米湯,嫌棄地不行,直接推給了遲悟和羅漢。玲玲又從遲悟懷裏面冒了出來:“娘,我也想喝。”

那婦人一愣,顯然不忍,嘆了口氣,還是道:“不行,不記得大師的話了嗎,一人一天只能吃那麽多,乖,明天再吃。”

玲玲聽了這話,顯然是有點難過了,但她很聽話,眨了眨眼睛,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啧,喝什麽米湯啊,不喝!我請你吃糯米糍粑!羅漢——”绮羅叫着,“把包裹拿出來!”

“是,老大!”羅漢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就等着她一聲令下了,把包裹趕緊就拿出來了。打開一看,裏面全是幹糧。

羅漢天生比較能吃,每次出遠門都帶一大袋子的幹糧,都是馕餅之類管飽的東西,是以他的行李才會那麽沉的。而绮羅和遲悟的包裹裏,反倒沒什麽吃的。唯一的一點,還是在那個茶攤,绮羅多買了兩份糯米糍粑。

羅漢把那一袋子的吃的堆到了衆人面前,這些個人成日裏就只靠米湯度日,看見了馕餅馍馍一個二個的眼睛都快綠了。

绮羅也真是被吓到了,一個哆嗦趕緊離那堆吃的遠遠的,她要是靠近一點,都會被這群人盯出一種自己要被吃掉的錯覺。

她也不廢話,簡單明了一個字:“分。”

羅漢便把吃的拿出來分給衆人,衆人皆是争先恐後,一擁而上,生怕晚了就分不着了。羅漢一邊分一邊高聲地叫着:“诶!別擠!一個一個來!嗐,還擠,我腳都快被你踩掉了!”

玲玲抱起糯米糍粑一口咬了下去,小嘴動的飛快,她還沒忘了他娘,剛吃了一口趕緊就鑽了出來,把糍粑捧到她阿娘面前:“娘,你吃,可好吃了!”

杜二也擁上前去搶吃的,绮羅拿起一個馍馍就砸到他頭上:“你!給我少吃點!羅漢,就給他一個,多了沒有!”

哼,叫你剛才不給我吃?欺負死你!

那杜二被一個饅頭砸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聽她這麽說頓時整張臉就垮了,欲哭無淚。不過能有吃的就不錯了,他抱着那個饅頭哼哧哼哧地蹲到一邊啃去了。

羅漢分着分着,約莫分了一半了,忽然覺得有點不對頭,剩下的半袋子就沒分,趕緊跑過來了:“老大,你的意思是……全分完?”

绮羅一擡眼:“不然呢?留着燒給餓死鬼吃?”她忽然想起這些東西好像是羅漢的,又一挑眉:“你舍不得啊?沒事,等我出去了,賠你就是。”

“不是,怎麽會舍不得呢,人命關天的大事,怎麽能舍不得。”羅漢一撓腦袋,“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得省着點吃?這……咱還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呢。”

绮羅略略一思襯,點了點頭:“嗯,有點道理。要不,你再去把吃的收回來?”

羅漢默默地掃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衆人:“……我怕他們會把我給吃了。”

绮羅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沒事,放心吧,出去還不簡單麽,不會叫你餓死的。”

然後她又補了一句:“大不了不就是放火燒山嘛哈哈哈哈。”

羅漢:“……”

羅漢總感覺自己是不是上了什麽不得了的賊船,默默地把剩下半袋子的幹糧給收了起來,算是防患于未然。

這壁廂,绮羅又召出一豆火苗來,把手裏的糯米糍粑給烘熱了,塞到玲玲手上。玲玲就像只小狗似的,安靜地歪在绮羅懷裏,吃的臉頰上都粘了米粒,遲悟笑着伸手幫她揩了個幹淨。

一時間,這個小廟裏,因為這突然而至的一行人和一袋子幹糧,而又有了溫度。不再像之前那樣,像一潭死水一般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叫道:“大師!大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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