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蛤.蟆僧（七）
夜色濃重，山林之中濕氣極重，明晃晃的月亮高挂中天，可卻照不進這黑洞洞的林子裏。
兩道身影并肩而行，風一般的迅速，在樹木枝葉間穿梭飛奔。踏過的樹枝輕顫，有枯葉輕飄飄地落下來，還未落地，那兩道身影就已經在數十丈之外了。
耳畔風響，绮羅微眯着眼睛，不悅道：“麻煩，這林中的霧氣實在太濃了。”
遲悟眉頭微皺，并未回話。他一邊繼續急行，一邊兩指并攏，念了個訣，绮羅只覺得身側立時有風平地而起，周遭的大霧立時便被吹得一幹二淨，視野立即便清明了。
“好小子，我怎麽感覺你什麽都會呢。”绮羅心下暢快，偏頭朝遲悟邪氣的一笑，遲悟勾唇微笑，并未作答，兩人卻都心照不宣的又加快了速度，朝着震動的方向奔去。
震動的聲音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清晰，兩人能感覺到，那震動的源頭越來越近了。兩人從山林中沖了出來，目力所及之處，是一片開闊的平崗。
周遭的林木已經不再那麽高大了，沿着這山崗走去，一路上都只有不成片的矮小枯木，時不時有烏鴉落到枯枝上，然後時不時“呱呱”地叫兩聲。
“啧，聒噪。”绮羅聽着烏鴉叫，四下打量着周遭的環境，給出了一個頗為中肯的評價，“這平岡上陰測測的，跟個墳圈子似的。”
“嗯，陰氣的确是有些重。”遲悟附和道。
“奇了，剛剛明明震動很強烈的，怎麽到了這近處來，反而感受不到了。莫不是我們追的方向不對？”他們自從出了林子，那震動便停止了，這讓绮羅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
“我感覺到的，也是這個方向，應該不會錯。”遲悟道。
遲悟說着，忽然擡起了頭來，望着天空僵立不動。绮羅在前面回過了頭來：“你怎麽了？”
遲悟道：“我看見結界了。”
绮羅大驚：“結界？你找着結界了，哪呢？”
遲悟走上前去，擡手覆住了绮羅的雙眼，停了片刻，才放下來。绮羅緩緩睜眼，一雙暗紅色的瞳眸便暴露在了濃黑的夜色之中。
之前一路走來，為了避免引人注目，遲悟就用薄荷葉子遮住了绮羅的眼睛，可這一葉障目的法術也有弊端，別人看不見绮羅真正的瞳色，绮羅外界的事物，也會有所阻礙。就比如說，一些高階的幻術，一些靈力的流轉，她統統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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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取下了這束縛，她便就能看清了。仰頭望去，一道如閃電一般的裂痕自下而上劈裂着延伸了出去，一直延伸到天空之中。
完整的結界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透明罩子，一般是沒有辦法看見的，但一旦有了裂痕，便很容易就能注意到。此刻整個結界的輪廓，範圍很容易就能辨別出來。
“很好，這結界出現了裂痕，能找到這迷陣的邊界了。”绮羅笑了一聲，擡步便往那裂痕的方向走去，“運氣真好，村裏那些人怎麽找都找不到的邊界，竟叫我給發現了，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也不能算是全不費工夫吧。”遲悟提步跟了上去，笑着道，“你今天早些時候不是找了很久麽？”
“你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绮羅聽遲悟這麽說，瞥了他一樣。
“你不是因為什麽怕繞遠路才要從這山上走的，你原本就想着要來一探究竟的，不是麽？我們剛進山的時候，你就已經在留意了，帶着我繞山轉了好幾圈呢。”遲悟眨了眨眼睛，看向绮羅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揶揄的笑意，“确定不是想要路見不平，打算拔刀相助？”
“啧，我相識那麽喜歡多管閑事的人麽？”绮羅聽完就不高興了，“這山裏面發生什麽怪事與我有什麽關系，值得我來費神。那是你們名門正派該操心的事，我沒去殺人放火給你們添堵就不錯了好嗎？”
“我不過是看不慣這些個沒有眼力見的妖魔鬼怪而已。我是誰？我是天下第二大的魔頭，是邪魔外道的祖宗，從來只有別人給我讓路的份，沒有我為別人繞路的道理。”绮羅氣鼓鼓地道，“如果這山裏面作亂的精怪知道我要來了，就應該趕緊收了陣法，夾着尾巴哪涼快哪呆着去，等我走了他再出來，那我根本就不會看他一眼。可他偏偏不識擡舉，非要擋在我路前面，你說我除了一腳踩死他我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嗎？”
這大概就是駕車撞在了樹上還要怪樹吧，碰的一手好瓷。
這位妖孽說自己那套歪理說得一本正經，理直氣壯，完全沒有一點作為被困在迷陣之中的人該有的自覺。
遲悟：“……”
他望着绮羅的側顏，像是忍俊不禁一般笑着加了句：“真的嗎？真的不是因為喜歡多管閑事？”
绮羅：“……”
“這種鬼打牆的迷陣在萬象術法之中只不過是很淺陋的一種罷了，并不十分難解。就如你所說的，放火燒個山，憑你的力量直接讓這迷陣從內部爆破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遲悟道，“但你并不想直接這麽做對嗎，那樣的話，迷陣雖然能破，但這山中的草木生靈估計也都保不住了。蛤蟆山說不定會就此成為一座死山，那些村民估計也都要無家可歸了。我們今天在山裏轉的時候，你一直在找這迷陣的陣眼，思考這迷陣的解法了，對不對？”
绮羅：“……”我偏說不是你能拿我怎麽樣。
遲悟笑道：“其實說白了你還是喜歡多管閑事嘛。”
绮羅：“……”要你管。
遲悟又繼續到道：“其實喜歡管閑事也沒什麽不好的……”
绮羅：“……”
她定定地看了遲悟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有完沒完了？啊？适可而止懂不懂？察言觀色懂不懂？那麽多佛經道卷都讓你讀到狗肚子裏面去了嗎？
你特麽是棒槌麽，看透不說透行不行？
老子就愛多管閑事了怎麽着吧？！啊？怎麽着吧？！
她感覺十分地抓狂，臉上已經開始微抽了：“……所以呢，你跟我說這麽一大堆想表達什麽。”
“沒什麽。”遲悟笑道，淡定地說到，“就是覺得，你這個‘心狠手辣無惡不作天下第二’的妖魔之女，當的挺失敗的。”
绮羅：“……”你大爺。
绮羅不想再跟他講話了，跟他多講一句話都是要被氣到折壽的。當即冷下一張臭臉，甩開步子就往前走了。
他們一邊說着話，其實已經行進了不遠的距離，所以绮羅并沒有走多遠，就看見了前面不遠處那閃電般的裂痕開始延伸的地方。
也就是，這個迷陣的邊界。
可以看得出來，這結界相當的結實，即便出現了裂痕，也沒有立刻分崩離析。那結界的邊界線，近乎平直，遲悟大概的推算了一下，應該是整座蛤蟆山都被包括在了這個結界裏。
“這結界雖然出現了裂痕，但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遲悟用手指輕撫在那結界的內壁之上說道。
他們能觸到這結界的邊界，但那些村民不行。他們被這結界裏的一些迷障困住，只能在那林子裏打轉轉，甚至沒機會走到這個地方來。
“所以，我們剛剛感受到的震動，其實是因為這結界受到了什麽沖擊，對麽。”绮羅問到。
“估摸着，十有八九吧。”遲悟淡道：“這種結界，人從外面進來，應該是不會受到阻礙的，就像今日我們進來一樣，可要是想出去，可能就沒那麽容易了。這說明，剛剛應該是有人想從裏面試圖打開結界，但只是撞出了裂痕，而沒能破開結界。”
“除了我們之外，這山裏面還有其他人也能發現這屏障？”绮羅驚道。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之外，這山裏面還有其他什麽人，也會法術。
“會是什麽人呢？”绮羅自說自話地道，“莫不是被困住的那些人裏，還藏了某位高人？”
她嘟囔着自言自語了一陣，見遲悟沒有搭理他，不禁朝他那邊望去。只看見遲悟抱着胳臂站在透明的結界前，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麽。”绮羅問道。
“我在想，我們其實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什麽問題？”
“原因。”遲悟轉過頭來，定定地望向绮羅，“換句話說，目的。這下這個迷陣的人，目的到底是什麽？”
绮羅聽了一怔，像是忽然被點醒了一樣。的确，這也是她之前一直隐隐疑惑的地方。
尋常來說，若是什麽地方出了亂子，人們最先想到的就是有鬼怪作亂。鬼，就是厲鬼；怪，就是精怪。再有可能就是一些黑心的修者，可能因為修煉所需而禍亂一方，這個绮羅反而更加的了解，因為她就常常是被歸為這第三類之中的那個。
“你不覺得，這蛤蟆山中的迷陣布置的有些奇特麽？它好像并不會對村民造成直接的傷害，而只是單純地想要把他們困在這裏。一般而言，鬼怪妖邪害人性命，大都是為了活人的生氣，以此來助力修行，可是這些村民被困在這裏大半年的時間，竟還能靠着餘糧勉強存活。”遲悟道。
“之前不也有村民失蹤麽，或是慘死的嗎？”绮羅問道。
雖說她知道遲悟懷疑這些事情并非是精怪所為。
“嗯，的确。但是不夠。”遲悟擡眼看她，正色道，“這陣法的确不是什麽入流的大陣，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不好的，畢竟它把這整座山都囊括進去了。布下這麽大的陣，需要費不少的功夫，如果只是為了吸食那麽幾個人的生氣的話，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不，哪怕是将這整個村子所有人的生氣都吸光，也都得不償失。”
“這......的确有道理。若是真的以殺人為目的，根本不需要費這麽大的功夫。這些個村民都是凡夫俗子，一個二個根本不會法術，對于會法術的人來說，殺死他們簡直比捏死螞蟻還容易。”绮羅也開始思量起來，“難不成，這幕後的黑手是為了什麽別的目的？”
遲悟沉默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绮羅的問題，而是道：“你還記得曹寧是怎麽跟我們說的嗎？他說，大半年前，他們剛剛發現走不出去的時候，山上所有的莊稼地裏，作物一夜之間全部枯死，而且之後再也種不出東西來。還有山裏的那些樹木，果實也都全部脫落，爛在了泥裏。我們進山來看見的那些枯樹，并不是因為到了秋天葉子脫落，而是因為那些樹本身全部都快死了。”
绮羅聽了這話心裏一驚：“這……是要讓蛤蟆山變成一座死山？”
“在我看來，倒更像是想讓村裏的人，活活餓死。”遲悟看向了绮羅，眸光晦暗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