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亂葬崗(二)
绮羅大吃了一驚:這畜生竟然還敢來!
剛才在亂葬崗作妖就算了,現在還跑到寺院來撒野?
绮羅眉頭一皺,倒沒打算妄動,而是準備看看這蛤.蟆精打算鬧什麽花樣。可她雖然沒動,那蛤.蟆卻好像看見了她一樣,扭頭就跑。
它是蹦着走的,一步幾丈遠,眨眼間就又要跳回到樹林裏去了。
绮羅猛地反應過來,壞了,是自己的瞳色暴露了。剛剛也忘了叫遲悟再把一葉障目加上,自己站在樹林裏,兩只赤紅的眸子實在是太惹眼了,想不注意到都難。
不過既然已經暴露了,绮羅也不再躲藏,足下一蹬,便竄了出來,手中毫不猶豫地甩出一團火去,直擊那畜生的後背。
那蛤.蟆精猛地慘叫了出來,“呱呱”的很是難聽,绮羅趕上前去,那畜生所在之處竟突然爆出一團迷眼的白煙來,熏得她睜不開眼。
“遲悟!”绮羅喊了一聲,還沒說要幹什麽,遲悟就及時地送了一陣風來,吹散了那股子白煙。
“咳咳咳。”绮羅咳嗽着,一邊揮着手往那邊走去,卻哪裏還有什麽妖怪,“嗐,竟叫它給跑了。”
遲悟也緊接着趕了過來,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什麽東西。绮羅湊過來看,竟一張巴掌大小的蛤.蟆皮,皺巴巴的,甚是難看。
“這蛤.蟆皮還是金色的,呵,金蛤.蟆呀?”绮羅伸出兩只指頭嫌棄地把那蛤.蟆皮撚起來,拎到面前細細地打量起來,
“那是它褪的皮。我聽說,有些妖精是精通換皮之術的。”遲悟道,“佛法中說,輪回有六道,其中便就有畜生一道。畜生相對于人來說,靈智未開,所以想要修行就更加的困難。民間的傳說裏,妖怪甚是多見,可事實上,因為自身壽命的限制,能在死之前開靈智,成精怪的,少之又少。得有一定的機緣才行。”
“成了精的畜生想要修成人形,十分的困難,所以有些妖精精通于換皮之術,這樣就可以以人形生活在世間了。”遲悟道,“剛剛我沒看見那妖怪逃回林子裏,它是朝那邊去的。”
他說着擡手一指,指向的正是那小小的禪院。
“剛剛,如果它沒有發現我的時候,其實也是打算往禪院裏去的吧。”绮羅眉頭微凝,望着那禪院的木門,道:“說不定,我們昨天一直與它同在一個屋檐下呢。”
遲悟往前踱了一步,接過了绮羅手中的蛤.蟆皮,微垂下了眸子。
Advertisement
“是或不是,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绮羅一腳踹開了寺院的院門。
那小柴門原本就破爛的不行,此刻被她一踹,一時間木屑粉塵橫飛,兩塊門板幾乎要立刻就要散架。有人聽見了外面的動靜,從佛堂裏急匆匆地趕出來,迎面正撞上怒氣沖沖地绮羅。
來人正是曹寧,他一副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慌張模樣,看見了是绮羅和遲悟才稍稍松了口氣來。他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屋裏,又扭過頭來看了看他們,又往屋裏望了望,再轉過頭來看他們。
他這才反應過來:“你們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麽?”
“見鬼。”绮羅沒好氣地答道。
曹寧:“......”
這位祖宗平素運氣都不怎麽好,大約僅有的那麽一丁點運氣都拿來見鬼了吧。
绮羅也不想跟他廢話,直接往屋裏走去。她一個用力,把那佛堂的大門推的“砰”的一聲巨響,屋裏面的人一下子被這妖精吓醒了一大半。
“怎麽了?”
“發生什麽了?”
衆人惶惶然地爬起來,看見绮羅一臉陰沉的走進來,都是被吓得動也不敢動。
“都別動,原地給我站好了。”绮羅一聲喝,吓的屋裏面的人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全部乖乖地站好了。
绮羅從衆人之中走過,細細地打量了經過的每個人。每個人被她盯住的人都一副被吓得将要魂飛九天的摸樣。
她走到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小中年人面前,把眼一瞪:“你抖什麽抖,一看就是做賊心虛,你是不是妖精!”
那中年人冷汗直冒,衣服都被汗濕了:“我我、我冤枉啊,我、我我控制不住……”
“那其他人怎麽控制得住的?!”
那人哭喪着臉瞥向了其他人:“他們,不、不是也在抖嘛?”
绮羅往旁邊一看,的确好像都在抖。
一屋子人,就跟一屋子篩糠一樣,抖得十分的整齊。
绮羅:“……”
“幹嘛啊幹嘛啊,你們抖什麽抖。”绮羅怒道,“捉妖精呢,你們這一個一個做賊心虛的樣,我怎麽看的出來誰是妖精?!都別抖了!誰抖誰就是妖精!”
這個孽障看起來人模狗樣的,事實上除了一身皮相看起來挑不出什麽毛病之外,其他地方怎麽看怎麽不是東西。
自己找不出來妖怪就算了,還非要把氣撒到別人身上。
簡而言之,就是他媽的不講道理。
衆人被她給吓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均是心裏有苦不敢言,一個個憋得臉都綠了:這都是什麽個事兒?
曹寧和遲悟從外面進來,曹寧道:“行了,到底出了什麽事情,說說清楚,什麽妖精不妖精的?”
绮羅暫時憋下了一肚子的脾氣,把晚上遇見大蛤.蟆的事情跟衆人說了,衆人俱是驚訝不已。
有人道:“我們山裏竟然真的有妖精,這迷陣一定就是它設下的。它困住我們不讓我們出去,就是想要等我們死了,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啊!”
“聽說妖精吃人不吐骨頭,那我們豈不是死定了?這妖精去哪裏不好,怎麽偏偏找上了我們?”
這麽多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聲音嘈雜起來,吵得绮羅更是心煩,她大吼了一聲:“閉嘴!有話一個一個說,吵什麽吵,聒噪!”
衆人便一下子鴉雀無聲了,一個個面面相觑,什麽話都沒了。這個時候,還是曹寧先站了出來:“你剛剛說,你看見那蛤.蟆精進了這家寺院?”
绮羅“嗯”一聲,點了點頭,她似乎是怕衆人又開始大驚小怪,自己剛說完就立馬吼了一句:“閉嘴!不許說話!”
衆人:“......”
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
不講理也不帶這麽不講理吧。
似乎是被绮羅給鎮住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子原本要說什麽的,此刻卻被她吓的一個哆嗦愣是把話頭給吞了下去,險些沒把自己噎死。他似是在猶豫不決,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憋屈模樣。
曹寧這時候道:“可是我們剛剛都在這佛殿裏歇息,并未聽到什麽異動,若是真有妖怪,我們也該有所察覺才對。”
“那妖精會換皮,在寺門口匆忙逃命的時候丢下了一張皮,它若是換了一層皮,混進寺院之中,你們又能看出來麽?”绮羅掃視了一遍在場的衆人。
“你是說……那妖精藏在我們當中?”曹寧訝異道。
他的話甫一出口,村民們心中的恐懼又一下子發酵了起來,他們先是一愣,不知所措地地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人,而後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全都綠着臉散開了去。
每個人都小心地與自己身邊的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好像生怕自己身旁的人就是妖精所變似的。這小小的寺廟因着這一句輕飄飄的話,立即現出了一種緊張而又尴尬的詭異氣氛。
绮羅看了衆人一眼,對于他們心中所想也猜得到十之八九,并沒多說什麽。
绮羅掃視了一圈屋內的衆人,雙眼微眯,審視着每個人的神色。她忽然沉聲發問:“剛才夜裏,你們有沒有發現誰出去過,你們看看你們身邊的人,是不是昨天晚上睡在你們身邊的人。”
衆人都是左望望,右望望,忽然有人叫道:“杜二,杜二不見了!”
接着便有另外一人喊道:“賴竹竿和土行孫也不見了!”
衆人都是大驚,一片嘩然:“他們人呢?!”
绮羅這才想起來了,還有這麽幾個人。她還未來得及多想一層,就聽玲玲他娘拉着玲玲站在一邊,有些遲疑地開口:“姑娘,你那個大個子的朋友好像也不見了。”
绮羅一驚,怔愣了一瞬,猛地回過了頭去,看向了遲悟,遲悟的面色也是凝重。
糟了!绮羅一拳砸在掌上,羅漢被他們弄出去了!
那三個人一開始是打算把遲悟和绮羅兩人先綁出去,再回來把羅漢擡出去的。她和遲悟原本是跟着他們出去的,半途中卻被山中的異動給引開了,那三個人肯定是處理掉了他們倆的替身之後,回來又把羅漢給弄出去了。
聽那三個人的語氣就不想是要幹什麽好事的樣子,他們把羅漢弄出去了,不知道會怎麽處理他。剛剛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蛤.蟆精,此刻才想起來羅漢,心中連叫不好。
她騰地站了起來:“女人小孩和老人留下,其他人,都給我出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來了!”
“什麽?!”屋裏男子聽了,盡皆是一臉土色。有人道:“這三更半夜的,如何出去找?山林裏面都是山霧,萬一迷路了怎麽是好。”
“就是,再怎麽樣,也得等天亮之後呀。”
“天亮之後也不行啊,現在這山裏又不像以前,剛剛不是還說了麽,說不定那妖怪還在附近呢。”
“就是,就是……”
衆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原本開始說的那人似乎還有些過意不去,但衆人一同開口,大家就都似乎有了底氣,覺得理所當然了。
這時一人說道:“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我們總得考慮周全,只為了那一個人,所有人都出去冒險,這實在不太劃算……啊啊啊,你幹什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绮羅一把揪住了衣領子,扽了起來。绮羅站在他面前,還沒他個頭高,卻直直地将他給舉了起來,一臉的陰沉之氣,叫那人差點吓出眼淚來。
“你吃他幹糧的時候,怎麽沒考慮過劃不劃算?”绮羅翻起眼皮盯着他,冷冷地問道,“怎麽就那麽,心安理得?”
那人被她面色吓的臉色發白:“我、我……”
“的确,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所以,他把糧食分給你們,就是蠢,就是該咯?”她冷笑了一聲,叫人聽的毛骨悚然。
“我告訴你們,是你們村子裏面的那幾個狗東西生出了歹心,夜裏的時候就已經對我們下手了,只不過我們沒有當場抓住他而已。那三個人現在如何,是人是妖,我都不關心,可我的人要是出了事……昨天的饅頭還記得麽,每個人吃了幾個,我便在你們肚子上捅幾個窟窿,看看這人血的饅頭會不會更值錢些。”
绮羅提着他的衣領,一字一頓道:“我說的夠清楚了麽?”
她是對着那個人說的,可整個屋裏的人都聽在耳裏,均是面色慘白。
“清楚、清楚!”那人被吓得口齒不清,連聲道,“我這就去找,這就去找!”
遲悟從一旁過來,輕垂着眸子,面上平靜道:“你快把他們給吓死了。”
绮羅聽了,冷哼了一聲,沒再多言語,手上力道一松,那人立時便像一灘泥一樣軟了下去。
雷霆手段,一向是她的風格。從前是,七年牢獄囚困之後,一樣是。
沒能讓她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要不然,怎麽叫魔頭,怎麽叫妖女呢?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麽絕對的道理,除了壓倒一切的力量。
好聲好氣,溫言細語?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不是所有人都同她一樣地活着的,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懂她的話,認可她的原則和道理的。
她從不願多費口舌,只喜歡一切從簡。
“以德服人我不會,不才,淫威倒還是有一點。”她冷着臉看着地上那人慢慢地爬起來,連滾帶爬地逃到了一邊去,眸中的邪與惡便更盛了。
屋裏面一片安靜,衆人大氣都不敢出。被她淫威所壓的一些人都已經打算硬着頭皮出去找。外面再怎麽危險,也還只是危險而已,現在留在屋裏面,才是實實在在死路一條。
有人走出了門去,以為她聽不見了,小聲地嘟囔道:“昨日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是一尊比妖怪還要可怕的殺神。”
绮羅只想冷笑:因為昨日我施舍了糧食啊。
人類的感激,原來是如此脆弱而廉價的東西。多謝兩個字,張口便來,揮手即去,可以淡漠的像從沒被說出口一樣。
绮羅看着有些人不情不願地走出去,自己也打算出去找。她和遲悟兩個,找起來肯定要比這些個人快得多。
她和遲悟對視了一眼,并行往屋外走去,玲玲他娘卻趕上前來:“等等我,我同你們一道出去,我也去找找。”
绮羅回頭看她:“你……大娘,你就算了吧。你一個婦人家走不快,跟着去了也是白跑。你就在這裏看着玲玲吧。”
玲玲他娘拉了绮羅的手:“我雖是婦道人家,可是也是務農的,不比那些男人差。羅大兄弟是個好人,我反正在這裏也沒什麽事幹,心裏放不下反而睡不着,出去找找說不定就叫我找着了呢。”
“這……”绮羅一時間也有些無奈,回頭朝遲悟望了一眼。她又轉過頭來,溫聲道:“那……要不然你就跟着,在這附近找找。”
“好!”玲玲他娘立刻回過身去,把玲玲拉到一邊,叮囑她呆在屋子裏,乖乖聽老爺爺的話,不要亂跑。
绮羅看到玲玲乖乖巧巧地點了頭,一點也不鬧騰,一時間心裏好像有一塊地方漸漸地軟了下來。方才的雷霆之怒,此刻卻好像又消弭無蹤了。
原來,怒火也可以消弭得如此之快,只要那麽一兩個人,那麽一兩句話就夠了。
這世上,有淡漠無情,可終究也有如水溫情。
绮羅忽然有點後悔了,剛剛在這麽小的小孩子面前發脾氣,喊打喊殺的,怕不是會給她留下什麽陰影來。
她朝玲玲那邊望了過去,正巧撞上玲玲也擡頭朝她看過來。那小丫頭先是一頓,而後忽然咧開嘴朝她笑了,一如第一次見面抱在她腿上時那樣。
绮羅這才覺得心頭一輕,松了一口氣,被那笑容輕輕地壓平了心底的那一點點的懊惱。
她這邊剛要轉身出門,忽聽得院外有人大聲嚷嚷着跑了回來。剛剛出去的那群人推搡着三個人咋咋呼呼地闖進了院子裏來:“抓回來了!抓回來了!”
那三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杜二、賴竹竿和土行孫三個王八蛋。绮羅一看,只覺得火氣騰的又上來了,咬牙走下場去:“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