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亂葬崗(六)
屋裏面一片死寂。
水中映出來的鏡像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見了的,但是站的近的幾個人面上驚訝的表情,着實顯眼。
杜二伸長脖子往前湊了湊,一下子便看見了水缸裏的鏡像,立時便尖叫了起來:“妖精!他是蛤.蟆精啊!”
他這一聲尖叫終于把人們從怔愣中吓的驚醒了過來,衆人皆是連滾帶爬地跑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小小的佛堂裏片刻間便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绮羅也怔愣在原地。
普慈禪師,就是那個蛤.蟆精?
普慈被周圍的尖叫聲拖回到了現實,他茫然又驚恐的看向了周圍四散逃跑的人,像是個茫然失措的孩子。
他恍惚地看向了眼前的玲玲,擡起頭來又看見了玲玲的娘親。那個溫柔的婦人此刻正睜着一雙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眼神裏,不敢相信的情緒裏,還有一些別的感情。害怕,擔憂,驚恐?
她正看着他,同時也在看着他手裏的玲玲。她微伸着雙手,似乎是想要他把孩子還給她。
她很害怕。
他忽然驚醒過來,像是抛開了什麽燙手的東西,直接将玲玲抛了出去。
玲玲她娘忙不疊地去接住了玲玲,回過神來,擡頭似是想說什麽,普慈卻早已經跑開了。
那個須眉盡白的老僧此刻跑起來,如同一只老黃鼠狼,快而迅速。他往佛堂後門的方向跑去,那個方向的上的人一見他靠近,立刻便驚恐地四下逃開,普慈直接從那甬道穿了過去。
“他好像……”杜二原本被燒得身上好幾塊地方都黑了,此刻卻仿佛根本顧不上疼似的,“那個老東西好像怕我們!”
“我們不用怕他,抓住了那個妖怪這個迷陣就能解開了,我們就能出去了!”他兩眼放光,神情中帶着一種扭曲的興奮。他忽然怪叫了一聲,直接也沖進了甬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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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沖進去,剩下的人似乎都被他鼓動了,男人們一窩蜂地全部擠進了甬道裏。绮羅這才回過神來:“等等!等等!”
她擡腳便也要跟上去,可那甬道太窄,人一窩蜂地往裏擠,聲音嘈雜,她喊的話根本就沒人聽得進去。
“讓開!都給我讓開!”绮羅劈手揪起一個擠在她前面的男人的後領,将他丢了出去,強行清出一條道來。
等她從甬道跑出來,來到一個小小的禪室中的時候,只看見一群人或是拿着木棒、或是拿着随手撿起來的利器,将普慈圍在牆角。
普慈跌在牆角,渾濁的眼睛裏是驚駭,老态龍鐘,甚是狼狽。身上的僧袍和袈裟都沾上了塵土,有的地方已經破了。
他看見绮羅趕到,眼裏的驚恐更甚了。他趕忙從懷裏掏出了不知是什麽的東西,猛地往地上一摔,立時一陣白煙憑空炸散,绮羅往前走去,被那白煙迷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故技重施。
那蛤.蟆精在寺門口就是用的是這一招。
绮羅一邊擦着眼淚一邊上前,可哪裏還有人?周圍的人也被這白煙迷得夠嗆,都在一邊咳嗽,一邊拼命地揉眼睛。
白煙散去,禪室邊上那原本就漏風的窗戶破了一個大洞,還在兀自搖擺,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一個小小的禪室裏擠了好多人,周圍的咒罵聲此起彼伏。
“讓那這妖精跑了!”
“可惡,這妖精要害死人吶!”
“真沒想到和尚竟是妖怪……”
“趕緊追,說不定能追上!”杜二粗聲粗氣地道,一旁圍着的人一個接一個地也從那窗戶翻了出去,四下尋找。屋外面一時間鬧哄哄的,只聽到有人喊着:“不在這邊。”
“這兒也沒有。”
“肯定是逃到外面去了!”
“……”
遲悟從外面趕過來,羅漢和曹寧跟在他身後,羅漢一進來就急急忙忙地喊她:“老大!”
“绮羅!”遲悟幾步便跑到她跟前來,微皺着眉頭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卻看見她站在原地不動,面上神情嚴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遲悟這時也看向了那破了口的窗戶,沒說話。
“老大,這……”羅漢搔了搔腦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都給弄糊塗了。我們要幫着去抓嗎?還是……”
“先別管了。”绮羅皺眉道,“沒弄清楚之前,不摻和。”
衆人咋咋呼呼的在寺院的附近找了半天,都沒能再找到普慈。一個二個地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均是罵罵咧咧的。
绮羅一行人則呆在佛堂裏,也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麽,自顧自地休息。
“你怎麽不出去找?”绮羅微挑了挑眉,問坐在她身邊的曹寧,“你就不想早點出了這迷陣去?”
曹寧瞥了她一眼,淡道:“我并不覺得,這些是大師所為。”
“啧。”绮羅斜着眼觑他,似笑非笑,“難得有個拎得清的。”
“肯定不是爺爺。”玲玲忽然在一邊插嘴道。這小姑娘剛剛也被那群瘋了一樣的村民給吓住了,此刻縮在曹寧懷裏,嘟着個小嘴,十分不滿地哼哼着,“你們都是笨蛋。”
绮羅忍不住笑了,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臉:“是是是,我們都是笨蛋,就你最清楚。”
的确,绮羅也并不認為這山中的迷陣是普慈和尚做的。
事實上,簡直顯而易見。
如果真的是普慈和尚搗的鬼,那他還幹嘛在這裏散糧救人?吃飽了撐的吧?
可是,他又的的确确不是普通人。遲悟開光的照妖鏡了裏面,清晰的顯出了他的原型。他的确就應該是那天晚上绮羅和遲悟撞見的蛤.蟆精。
這可就叫人費解了,一只蛤.蟆精,裝成了禪師的樣子,想做什麽?
“你既然也覺得,并不是大師所為,幹嘛不制止他們。”曹寧望着绮羅,面色難得一見的嚴肅。
不知道為啥,這個年輕人給绮羅的感覺就像是她小時候見過的秀才,看起來溫溫和和的,實際上,你要是哪點做的讓他覺得有失風骨了,立馬就不待見了,一張臭臉能把你吓的見他就繞道。
好了,這麽容易就被不待見了,哈哈,哈哈。
绮羅也是無奈:“我的确是覺得這其中有蹊跷,可是要解開這蹊跷,最好的辦法不就是把處在這謎團當中的人找出來嗎?找到了普慈大師,問個清楚,才最好吧。”
“呵。”曹寧嗤笑了一聲,“你以為什麽事情都是那麽好講清楚的?”
他看了看還在佛堂外面叫嚷吵鬧的人群,微微地眯了眯眸子,不動聲色地顯出了不快和嘲諷來。
衆生不仁,一貫如此。
再過兩個時辰,估計天就要亮了,一夜未眠,绮羅可并不覺得怎麽快活。
雖說她進這山裏面來,原本就是想順帶着把山中的怪相解開的,但也并不能花太多的功夫。她還急着去北疆找尋她爹爹的殘魂呢。
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最遲明天,得把事情解決,然後繼續趕路了。
绮羅這麽想着,便打算休整一會。她原本只打算閉目養神,卻沒想到自己竟睡過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但能感覺到自己陷在了夢裏。她常做夢,對這種感覺很是熟悉。
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看見外面天光微亮,照進了小小的佛堂裏。
羅漢像個守夜人一樣靠在門邊,睡得正熟,鼾聲大作。遲悟則盤腿靠在一處拐角的地方,閉目養神。他神色安然,呼吸均勻,似乎也是睡着了的樣子。
素日裏,少年的那雙眼睛動人心魄,讓看見的人都忍不住會微微呆愣,現在他閉上了眼睛,少了一份驚豔,多了一份恬靜安然。
绮羅不禁感嘆。
啧,正經的修仙弟子就是不一樣啊,睡個覺都這麽有範兒。
她這麽看着,餘光卻瞟見了什麽東西。轉過頭來,只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飄在不遠的地方,正是曹寧和玲玲睡着的地方!
绮羅被吓得一驚,雙手立時一握。但她并沒有立刻有所行動,因為她并沒有從這個人的身上感受到危險的氣息。
玲玲是個粘人精,每天都要有人陪着才肯睡,她現在就像個小貓似的,蜷在曹寧身旁,睡得正熟。那一團白色的人影,就在他們上方飄着,圍着曹寧和玲玲打轉轉,低頭看着他們的睡顏。
那人影十分的模糊,绮羅并沒有看到他的正臉,所以并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模樣。但不知怎麽回事,她心中隐隐地覺得,那人看向他們的目光裏是溫和而慈愛的,像是爺爺看着熟睡的孫子孫女一樣。
“孩子,別怕。”
飄渺而蒼老的聲音在佛堂中回蕩,一遍又一遍,帶着無限的愛憐,輕的像是嘆息。绮羅還是很敏銳地聽見了,是那個人影發出來的。
不,與其說是人影,不如說是個鬼影。
那鬼影是半透明的,像個幽靈一樣,他的僧袍十分的寬大,下擺輕飄飄地垂着,讓绮羅看不見他的雙腿。
等等,僧袍?
绮羅先是一愣,而後猛地擡頭,眯着眼睛望向那個鬼影。那鬼影也在這時停止了轉圈,擡起頭來看向了她。四目相接,他的面貌似乎一點點的變清晰了,面上慈愛的笑容也愈發的清晰了。
绮羅大驚,是……普慈和尚?!
普慈和尚,死了?
不,不對。绮羅又再仔細地看了一眼,這和普慈和尚不太一樣。
雖然是相同的面相,但是這鬼影似乎比她之前所見的普慈和尚要更加年輕一些,臉上,脖子上都沒有那麽多的皺紋,雖然須眉仍舊是白色的,卻更有生人氣一些。
相比較而言,普慈和尚則顯得更老态龍鐘一些,像是披着一層幹巴巴的人皮似的。
那鬼影和藹地望着绮羅,擡起手來,指了指地上,用他嘆息般缥缈的聲音道:“那孩子,害怕。”
孩子?绮羅反應過來,他指的應該是……玲玲。
“那孩子,害怕啊……請別讓她,害怕啊。”他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說道,神情和藹,卻又極是認真地看着她。
鄭重得像是一個囑托。
绮羅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急急忙忙地爬起身來,喊道:“大師……”她向那鬼影走去,卻只走了一兩步,就忽然感覺到佛堂內原本的微光驟然變亮。
天光大亮,她像是一腳踩空了一般,猛地一蹬腿,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她回過神來,正好撞上遲悟的眼睛,含着微微地擔憂,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