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瀚海冰(一)

秋陽高照。

一處密林岡上,羊腸小道間,前前後後走了三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少女。一身紅衣鮮豔的像是秋日紅楓,偏偏皮膚又白皙的好似冬日白雪。長發如流雲潑墨一般,流至腰際。

紅色妖妍,白色純粹,這一紅一白相互映襯着,分外惹眼。遠遠地瞧上一眼,便叫人一時間難以挪開眼去,思緒一時空蕩,唯餘明豔二字萦繞腦中。

再加上那少女是個好動跳脫,小孩心性的,行動間更是添了三分神采飛揚,英氣十足。她腰間墜了幾個小巧的鈴铛,樣式各不相同,行走時相互碰撞,發出叮鈴鈴的脆響。

他們行的這段山路是最後一程了,绮羅從山岡之上朝遠方眺望,就已經能看見冰火城了。

冰火城,是北域邊疆最北的一個小城,出了這城,外面的就是一望無垠的闌幹瀚海了。再往那邊去,就是魔族的盤踞的地方了。

冰火城之所以叫冰火城,是因為這座城裏一年四季都溫暖如春。北疆氣候寒冷,關外更是更是荒蕪,越往北走越是天寒地凍。在周遭惡劣的環境的映襯下,冰火城就像是寒冰之中裹着的一團溫熱火焰,是以得名。

當然,冰火城名揚在外卻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七年前,大魔頭熾炀和屠龍宮前任宮主道無情在此大戰了一場。

簡直就像是史書中記載的曠古之戰,正邪兩道的巅峰人物在城外殊死對決,令山河變色。最終,熾炀不敵,大敗而逃,道無情則憑借這一戰幾乎要登頂正道仙門。

當時有人說,如果姬太子也在的話,湊成三足鼎立,藏山寺上一輩的三傑便湊齊了,那就不知會是怎樣的奇景了。

绮羅走在最前面,行的飛快,這時才想起來回頭:“你們走的太慢了,快點。今天就能到城裏面去了。”

她一回身,身上挂的幾個鈴铛便叮鈴鈴地響起來了。

遲悟瞧見,不禁問道:“我實在是有些好奇,你一路上收集這些鈴铛作什麽?”

雖說绮羅一直嚷着捉完妖要狠狠地宰一筆,但真從蛤.蟆村走的時候,她帶走的也不過就三樣東西。

一樣是曹寧的屍體,第二樣是挂在蛤.蟆寺飛檐下的那個鈴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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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遲悟只當她喜歡那個鈴铛,也并未在意。然而,經過他們繼續行路的這段時日,他卻發現,這家夥只要看見鈴铛就喜歡順手給收走。現在在她腰間已經挂了好幾個大小不一的鈴铛了。

這就讓人忍不住好奇了。

绮羅聽他這麽問,低頭看了看那些鈴铛:“習慣了,看見就想收着。”

“習慣?”遲悟覺得有趣,“為什麽會養成這樣的習慣啊?”

“唔。”绮羅想了想,卻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很好玩的事情一樣,一邊笑一邊搖頭。

她笑夠了,才想起來搭理遲悟。她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遲悟:“……”不知道才是有鬼吧?

绮羅看他這個不明所以的樣子就覺得很有趣,也就不逗他了。她道:“那你知道我娘是誰嗎?”

這個遲悟是真不知道。

“天下人皆知熾绮羅是大魔頭熾炀的女兒,卻不知道,她有個比她爹還要厲害一百倍的娘親。”绮羅朝遲悟神氣十足地一挑眉頭,笑道:“我娘名喚鈴蘭,是整個北疆魔域最強的刀客。”

興許是有微風吹過樹梢的緣故,陽光在細碎地落在绮羅的臉龐上。光影交錯的一瞬,遲悟瞧着她,竟覺得那個神采飛揚的笑明豔得有些晃眼。

就聽绮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喏,從這就看見冰火城了吧。從冰火城正北城門出去,一直往北走,深入沙漠腹地,有一座城,名喚鬼蜮刀城。我娘親是刀城城主的女兒,鬼蜮八斬刀的傳人,人稱姽婳公主,就問你,厲不厲害!是不是一聽就覺得很厲害!”

“厲害厲害。”遲悟揶揄地笑道,“啧,也不知與你比,誰更厲害。”

“呃,這個……”绮羅似乎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問,內心掙紮了半天,才鼓起腮幫子不情不願地答道:“可能就比我厲害一點吧。”

“哈哈哈哈。”少年揚起頭來,爽朗地笑起來了。

“你笑什麽笑!”绮羅毫不客氣地一拳砸在他肩上。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原本打算扭頭就走的,卻沒過一會兒又開始跟他吹噓自己的娘親有多厲害了。

“我娘在整個魔域都很有名的,傳說時常有其他魔族的人到鬼蜮去向她挑戰,但還從沒有能在她手底下走過百招的人。我以前在北疆的時候,跟在我爹後面,旁人都喊我公主。這可不是因為我爹,而是因為我娘,因為我娘可是刀城正兒八經的公主,是整個魔域最強的公主。”

“你知道我爹是怎麽認識我娘的嗎?是打架的時候認識的,我爹在刀城得地界惹事的時候,正好被我娘給撞見了,二話沒說就開打了。我娘那個時候正好在外游歷,我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逼她把八柄長刀都亮出來的人。

我爹說,我娘是個冰山美人,第一次見面揍他就不說了,連個好臉色都沒給他。他臉上,喏,就這個位置——”绮羅指了指自己右邊的額角的位置,“有個十字的刀疤,就是我娘給劃的。是不是特厲害!”

遲悟:“……”這是該說厲害還是不該說呢。

“自打那一次交手之後,我爹就開始追求我娘了。可我娘從來不理他,他就死皮賴臉地跟着,走到哪跟到哪。我娘每天早上一打開窗子,就能看見我爹倒挂在窗外的樹上,笑嘻嘻地捧着葉子吹小曲兒;到一地方吃飯,落座一會兒就會有小二給她端上上好的梅子酒,說是旁邊那桌坐的少爺給點的。”

“我爹說,他做的最漂亮的事情,就是親手打了三十六只一模一樣的蘭花的水晶鈴铛,每天放在娘要經過的地方,出其不意地叫她瞧見。挂在窗邊啦,放在包糖葫蘆的油紙裏啦,叫小孩子送給她啦,反正是絞盡腦汁,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盡了。每次一個鈴铛送出去了,我爹就看不着它了,他一度以為他每送一個就被我娘随手丢出去了。直到他把第三十六個鈴铛都送完,第二天再見我娘的時候,我娘仍舊冷冰冰地拎着長刀,但是卻把所有的鈴铛都墜在裙擺上了。”

“後來怎麽樣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我爹把我娘給追到手了,要不然哪能有我呢?”绮羅一邊說着舊事,一邊搖頭晃腦地對她老爹一通點評,“啧啧啧,太狡猾,太狡猾,年輕的時候就這麽老奸巨猾了。”

遲悟聽她說着,也不自覺地露出笑意來:“令尊還真是性情中人呢。”

“是啊,說白了點就是不要臉呗。”

遲悟:“……”

绮羅道:“說來,你之前一點都沒聽說過我娘嗎?”

遲悟微微搖了搖頭,誠實道:“倒是真未曾聽說過。”

“唉,我還以為你知道她呢。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叫了我一聲公主殿下,我還以為你是知道她才這麽叫的呢。”绮羅笑着輕輕搖了搖頭,眼角稍稍垂下了,眸底落了一層溫和的光暈,“我爹以前常常叫我公主。我跟他鬧脾氣的時候,他哄我就會叫我公主。他說他管我娘也叫公主,管我也叫公主,他一個人就霸占了兩個公主了,哈哈哈。你說他是不是特貪心。”

遲悟一邊聽绮羅說着話,一邊偏着頭望向她,忽然瞥見有一绺烏發不規整地從她耳後落了出來,心裏不知為何有些按耐不住想去将它理好。這一分神,便鬼使神差地問道:“令堂一定是個絕塵脫俗的傾城女子吧。”

绮羅的腳步卻忽然慢了一拍,面上笑意在一瞬間黯了一些,但轉瞬又恢複如初。

她嘻嘻笑道:“那是自然。”而後輕吸了一口氣,狀似輕松地道:“只可惜我沒見過。她在我出生時候就死了。”

遲悟一愣,手指不自覺的顫了一下,微微凝眉,心中一沉。

所以說,她剛剛所描述的那些場景,都只是從父親的只言片語裏拼湊出來的鏡花水月?那種帶着驕傲的神氣卻為何又竟讓人覺得,仿佛她曾與那故事裏的女子朝夕相伴,對她的一切都無比熟悉?

這種時候,也不知是該開口還是不該開口。頓了半晌,他還是遲疑的開口問道:“令堂她是怎……”

“我也不知道,我爹沒跟我說。”绮羅淡淡道。

遲悟聽罷未再追問,也陷入了沉默。

“唉,很好笑吧,我還跟你說我使得是八斬刀,其實是忽悠你的。我根本就沒學過。三頭八臂是刀城魔族天生就有的法相,我也不過就是拿着刀随便比劃比劃罷了,是野路子。”绮羅笑道,“要是我娘還在的話,我跟她學了真正的八斬刀術,肯定比現在要厲害得多!”

聊着聊着,他們已經順着下山的路走了好半天了。不遠處冰火城的城門已經依稀可見了。

臨近城門,绮羅的心思便又被即将要到達的目的地給吸引過去了。她一扭頭,就看見羅漢沒在旁邊。

“走快點行不行。”绮羅回過頭來,柳眉一豎,不耐煩朝後面嚷嚷道,“等你等的黃花菜都涼了。”

羅漢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着追上來,活像是一座活動的小山包,所過之處,就只聽見他喘粗氣的聲音了。他一邊喘一邊道:“老大,你慢點,慢點,要累死我了。”

绮羅看着他這個樣子,一臉的嫌棄,根本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你怎麽這麽虛啊?我們從山下棄了馬,這才走了多長時間,你就跟不上了。要是不行,你就一個人走吧,我們先走了。”

“別,別呀!”羅漢欲哭無淚,頗有些憋屈地道:“老大你們又沒背行李……”

“你說啥?”羅漢聲音越說越小,绮羅是真的沒聽清。

“沒啥!沒啥!我啥都沒說!”羅漢趕緊識趣地把話頭給咽了下去。他想了想,趕緊又把鍋給扔了出去,“這不怪我,要怪就怪它!它太沉了!壓在我腦袋上,我都走不動了。”

羅漢擡首一指自己的腦袋,只見他頭上安安靜靜地趴着一只……蛤.蟆。

绮羅:“……”

一只蛤.蟆能把你給累死了。

“你幹嘛把他放在腦袋上,随便揣在哪個口袋裏不就行了!”绮羅看見這一上一下兩個家夥,氣就不打一處來,“說來我們趕了這麽長時間的路,你們就是這麽一路招搖過來的?”

此刻在绮羅的眼裏,這一大一小,分明了就是把招搖過市四個字貼在臉上了。

沒錯,那蛤.蟆就是普慈。

他們從蛤.蟆山上下來的時候,普慈沒有繼續留在村子裏,而是跟他們同行了。這就是绮羅從蛤.蟆村帶出來的第三樣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绮羅:我爹臉上的疤就是我娘劃出來的,她好厲害啊!哈哈哈哈!!

遲悟:⊙▽⊙??!!

(怎麽感覺自己的處境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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