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瀚海冰(五)

熾炀是仙門魔族黑白兩道公認的天下第一大魔頭,但實際上,在绮羅這個做女兒的心裏,他混的很磕碜。

绮羅根據自己的記憶,以及遲悟提供的那些他研讀了一路的有關熾炀的話本,理了一理。她老爹走上魔頭之路,也就是因為那麽幾件事。

據各種版本的民間話本來看,大魔頭熾炀也不是從一出生就是魔頭的。他原本師承藏山寺,是姬太子的師弟,道無情的師兄。三人均是藏山寺掌門莫憑風的弟子,是人人皆知的藏山三傑。

姬太子溫潤如君子,賢德無雙,道無情出塵如谪仙,清貴出塵,二人皆是美玉良才,備受仙門中人的推崇。三傑之中,唯獨這個熾炀,猖狂放蕩似浪子,行事不拘一格,以離經叛道名揚于京中。

饒是如此,仍擋不住他在皇城中風光無兩。他是先皇收養的孩子,自小就聰明伶俐,深得先皇喜愛,說是個皇子也不為過。他與姬太子一同長大,是同窗同席的竹馬之交,拜入仙門之後更是憑着天賦異禀,得藏山掌門青眼相看,幾乎要與太子平起平坐。雖然行事輕浮荒誕了些,但手段本事是實實在在的有的,再加上那一副頗具欺騙性的相貌,一度也是不少京中貴女或是仙門女修夢中檀郎。

前程似錦,風光無限,說的怕就是他了。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前程似錦的人物,偏偏不肯安分。除了他本人,怕是誰也搞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背道堕魔,讓自己在朝夕之間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二十六年前孟春之際,魔族使團上京進貢。熾炀血洗了使團居住的朝風殿,将使團一幹人等,上至使節,下至仆役,殺了個一幹二淨。

因為這個事情,人魔兩族之間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和平關系徹底崩裂,北疆一夜之間風雨飄搖,不斷有魔族部落進犯中原,将利爪深入關內。

挑動了人魔兩族之間的争端,此乃熾炀犯下的第一宗罪。

熾炀原本是藏山寺掌門的弟子,經此一事,自然被逐出了師門。不僅如此,更是因為這滔天大罪一夜之間成為了朝廷捉拿的對象,仙門百家誅伐征讨的活靶子。

姬太子是皇族之後,一向以至仁至賢、完美無缺著稱,在那時候是衆望所歸的儲君。熾炀是他的臂膀是衆所周知的事情,經此變數,自然也免不了受到牽連,一度被禁足宮中不得出。

熾炀叛逃出藏山寺之後,先是在中原一帶流竄,後來就逃到了北疆魔域。在那裏,他到底跟什麽樣的人混在一起,就不是人族地界的戲本子能寫出來的了。

而熾炀的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第二個原因,就是七年前,在與道無情一戰之後,敗逃魔域,在無間城放了一把大火,燒了方圓幾百裏的城池村落。

這幾百裏的地方燒了便也就燒了,可最關鍵的是,這塊地方上不僅有人族,還有大片的魔族領地。由于是在邊疆地帶,有不少地方地方是魔族屯兵之地,甚至有傳言說,熾炀這一把火,燒了魔族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此傳聞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只知道在那之後,魔族暴怒,興師動衆地大舉南下,一路燒殺搶掠。如果不是道無情在南海結陣做法,以坐化為代價止住了其去勢,真不知道現如今的天下又會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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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熾炀在旁人眼裏,就是戰争殺伐的禍首,是為非作歹的亂黨。在中原,他是背家叛國的佞賊叛徒,在魔域,他是其心必異的外族。

無論是仙門還是魔族都對他恨的咬牙切齒,卻又拿他無可奈何。天下第一魔頭的惡名自此坐實。

對此,绮羅只想表示,她老爹真沒這麽風光。什麽天下第一大魔頭,都是扯淡。

五六歲之前的事情吧,她也記不太清了,就記得每天跟着她爹跑路,在一個地方住不了幾天就要換地方。碰上什麽人之後,還沒說兩句話呢,就得被認出來,認出來之後就得跑,跑不掉就動手,打完了再跑。

直到她五六歲之後,他們在無間城定居下來情況才好些了的。

天下第一的魔頭天天帶着女兒被各路人馬圍追堵截,東奔西跑?日日流離失所風餐露宿,吃了上頓沒下頓?

魔頭做到這個地步,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年紀小的時候,只知道吃喝玩樂,在無間城定居以後,每日裏和城裏的一群小孩到處瘋跑,恨不能把天捅個窟窿。她從沒想着要問爹爹他們的生活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因為她覺得那樣是真的挺好。

可後來,等她爹走了,她再想問的時候,卻沒人能回答她了。

绮羅知道,一定有什麽事,是她爹沒打算告訴她的。她也知道,那事是他哪怕身敗名裂,與天下為敵都要做的。

******

大漠暗如沉淵,此刻,沉淵之中,燃起了一點光明。

出城門走了許久,除了回過頭來看不見高高的冰火城城門之外,四周的模樣沒有一絲變化。

兩人跋涉着,周遭空中漂浮着幾團的火焰,一路随行,為他們照明。

出發之前,绮羅是信誓旦旦地跟遲悟說過,她小時候在這邊住,對這一帶的地形熟悉的很,閉着眼睛都能找到無間城。可如今,她睜着眼睛一臉憋屈地看着四周的漫漫沉沙,一句話都不想說。

遲悟開口,似是想要說什麽。

绮羅立刻面色一沉:“你別說話!我認識路!”

遲悟:“……”

這四面都是黃沙,也不知道她個路癡認的是哪門子的路。

“我知道……你肯定是認識路的。”遲悟想了想,換了種比較委婉的說法,笑眯眯地道,“但這點小事,本不必你費心了,交給我吧。”

绮羅:“……”

難為他還給自己留個臺階,要不……順勢下了吧。

绮羅一擺狗爪子:“那行吧,反正不是什麽難事,就交給你好了。”

遲悟略一思索就地坐下,打起坐來。

绮羅奇道:“你這是做什麽?我聽說有些術士會什麽千裏追蹤術,你是不是打算用這個?”她頓了頓又道:“可是,無間城按道理說已經被燒的一幹二淨了,這你也能追蹤到麽?”

“并不是用什麽追蹤之術,而是一個簡單的感知術法。”遲悟道,“你想想,為何仙門的人要關上冰火城門,不許進出?”

“應該是要隐藏什麽東西,不想被人發現,或是不想讓人靠近。”

“不錯,可是從這裏一路向北,就是魔族地界。仙門的人可以下令讓冰火城的人不得出城,卻沒法管着對面魔族的人。所以說,若是要隐藏什麽東西,我猜應該還得在那東西附近設些隐匿或是保護的陣法,才夠保險……”

“所以,你只要對這附近稍加感知,有什麽靈力波動比較大的地方。找到了仙門中人設下的法陣,說不定就能有所發現。”绮羅接口道。

“不錯。”遲悟朝绮羅笑着眨了眨眼,而後便阖上了雙目。

绮羅于陣法一竅不通,只看見這家夥入定了一般一動不動,就覺得甚是有趣。她伸手在他面前擺來擺去,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坐就是半天。

绮羅:“……”

绮羅便召來火焰,浮在四周,照明驅寒。

閑極無聊,绮羅也在他面前盤腿坐下,饒有興味照着這家夥的臉打量起來。興許是感知比較耗神,她瞧見遲悟的眉頭輕輕蹙起。清俊的面容裏分明還帶着淡淡的孩子氣,卻又因為微微蹙眉平添幾分少年老成。

她心裏忽然覺得十分有趣:說來,他比自己還小幾歲呢。

這樣的皮相,肯定是從小便好看到大的。她一邊想着一邊就腦補出了他再小一點的時候的樣子。想象着,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捧着一卷書,在燈下安安靜靜讀着,眉頭微微蹙起,小臉微微地鼓起,怎麽想怎麽覺得有趣。

绮羅忽然想起來,好像尋常人家的小孩常在眉心處點上個點辟邪,就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輕輕地點了一點。

然而就是這麽一點,她看着自己指尖愣了一愣,只覺心中猛地一顫。

這、這……

手感也太好了吧!

事實證明,某人心中動了歹念,總是會一發不可收拾。

等遲悟終于将鋪天蓋地放出去的神識盡數收回來,再度睜眼的時候,沒看見绮羅。他一扭頭,就看見绮羅坐在他身後,興致勃勃地将他的長發編成了一條條極細的小辮子……

他轉過頭來,正對上绮羅的臉,臉上仍舊挂着樂呵呵的傻笑,還沒來及收斂:“……”

绮羅手中一頓,面色登時一肅:“咳。那啥,你怎麽這麽久,我都快急死了。”

遲悟:“……”

這孽障怕是連急字怎麽寫都不知道。

反而就差把不亦樂乎四個字寫臉上了。

遲悟默默然看了看自己那被擺弄的歪七扭八的小辮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之前那一只短胳臂短腿的蘿蔔精。

可能人就是這樣吧,越做不好什麽,就越喜歡做什麽,往往還會帶着無端的自信。

遲悟道:“找到大概的方位了,之前走反了,該從這裏往北面略偏東的方向去的。那裏有一座很大的陣,周遭的靈力波動很強,但未曾親眼看到,我也判斷不出是個什麽陣。”

“事不宜遲,去了看了不就知道了。”绮羅道。

“嗯。”遲悟略一點頭,遲疑了一下,忽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讓我覺得奇怪。”

“什麽?”

“除了那一處陣法之外,我感受到了另一種靈力波動,那靈力……與你的靈力有幾分相似。”

绮羅方才還在玩鬧,此刻一怔之後,幾乎叫出聲:“在哪?”

遲悟看着她的眼睛,頓了頓,一字一句道:“無處不在……幾乎覆蓋了這方圓五十裏沙海。”

兩人一路朝着遲悟所言的方向而去。此刻找準了方向,便不像之前那般走走停停,兩人展開輕功,一路疾行,踏浪飛沙,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看到了一戶人家。外圍是低矮的土泥圍牆,裏面能看見兩間矮趴趴的房子。

由于之前被绮羅帶錯了方向,走反了,又因為遲悟找尋無間城花了一定的功夫,此刻已經是黎明的時候了。有魚肚白從地平線的地方溢出來。

“此地竟然還有人家?”绮羅見了有些吃驚,“不是說外面都沒人了嗎?”

“冰火城與關外斷絕往來,百姓不知道城外的境況……倒也是不是沒可能。”遲悟微微凝眉道。

兩人對視一眼,便上前去敲了那小院的門。

“篤篤篤”幾聲輕響,那門并未闩緊,“吱——”的一聲開了一條小縫。

绮羅眯着眼朝裏面看去,只見門縫裏現出了一張微微泛紫的面孔,睜着銅鈴般的眼睛,一眨不眨,也在從裏面朝外看着。

作者有話要說:  绮羅:我沒有!我絕對沒有趁着你打坐的時候捏你的臉,摸你的腦袋,給你編小辮子!

感謝氣勢洶洶滴手榴彈!

感謝殿中花間事、蘇蘇、36275543 小可愛的地雷~

給你們一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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