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瀚海冰(六)
“什麽鬼!”绮羅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個趔趄,下意識反手就是一推。那院子的小門本就像老太太嘴裏漏風的門牙似的,哪裏經得住這樣一推。
“砰”的一聲,門板帶着門板後面站着的那人一道飛了出去,飛了兩三丈遠才摔在地上。绮羅就看見那人從地上蹦起來,大吃了一驚:“羅漢?!”
羅漢也看見了這是绮羅,大叫道:“老大?!你、你、你怎麽在這?”
绮羅:“……這話應該是我問你的吧?”
绮羅也不客氣,直接進了院子,左右打量了一番。她目光又在羅漢身上掃了一遍,雙眸微眯,冷聲問道:“你跟着我們做什麽?”
“我沒……”
“胡扯!”绮羅聲音陡然一高,“那城門口的結界是你能破開的?不是跟着我們你怎麽出來的?”
羅漢面上登時便露出了些許的慌張,吞吞吐吐地道:“我……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們。”
“不對。”绮羅微微凝眉,自言自語道,“不對。”
“你既然出城,必然是在我們之後的,若是一路跟着我們,我怎麽可能無所察覺?更何況,若你真是一路跟着我們,又怎麽會比我們先到這個地方?”
“這、這……”羅漢支支吾吾地也解釋不出來,倒是吓出了一腦門子冷汗來。
“說來,之前你就跟了我們一路了,現下到了北疆,怎麽還像個狗皮膏藥似的?”绮羅面上神色不善,她扭了扭脖子,骨頭微響,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小兔崽子,哪裏跑!”绮羅這廂還未走至近前,猛地聽見背後一聲叱罵,心下一個激靈,還未回頭,腦袋上就狠狠地挨了一敲。
“咚——”這一聲響,煞是清脆……绮羅只覺得一瞬間眼前星星亂飛。
這一敲力道甚大,绮羅給敲的七葷八素,疼的直咧嘴。她蹲在地上,抱着腦袋,龇牙咧嘴地扭過頭來,就差沒兩眼淚汪汪了。還沒叫出聲,就看見面前站了一個五短身材,含胸弓背的花白頭發的小老頭。
那小老頭一身灰不溜丢的粗布衣服,腰間圍了一條黑的幾乎要看不出顏色的圍裙,一手拎着茶壺,另一之裏拿着的就是行兇的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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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鏽到離壽終正寝不遠了的湯勺。
绮羅:“???”
那小老頭一臉兇相,黑這張臉兇道:“你個小妮子,把我的門都給砸壞了,你給我賠!”
绮羅又瞥了一眼那本來風一吹也就要掉了的兩片板門:“……”
黑店開到關外來了?
正在這時,從那間小屋裏又出來一人,身材極高大,渾身遮了紫灰的袍子,連面孔都遮了起來,只留下了兩只眼睛,走到那小老頭背後,提溜着他的領子,将他拽到一邊去了。
那小老頭道:“……哎呀,夫人,你這是作甚。”
那人道:“省的你丢人現眼。”
那人身材極高大,比那老頭要高不少,氣力也要大不少,聲音出口,卻是個很是溫和的老太太的聲音,只是略略幹啞。她回頭對绮羅道:“你別理他,他就這樣。”
绮羅:“……”
這一出鬧劇,着實叫人摸不着頭腦。
這小院裏處處顯着破敗的痕跡,空蕩蕩的院子裏擺了三兩張方桌,圍着幾條歪瓜裂棗的長凳。绮羅最終在院門外面,看見了那被風沙吹刮的幾乎要看不出來的牌子。
绮羅:“……”
就這麽個破地方,也敢自稱是個食肆?
怕不是對食肆有什麽誤解。
幾人圍着桌子坐定,那老太太甚是殷勤地上前來,和氣地問他們道:“你們想吃點什麽?我們這有賣馄饨、湯面的,茶水随便喝。”
羅漢看着那老太太,憨憨一笑:“好久沒吃過馄饨了。”
普慈頂着小孩的模樣,坐在桌上,雙掌合十:“老衲想來一碗清水煮面,多謝施主了。”
绮羅:“……”
绮羅一手按住羅漢的腦袋,一手揪住普慈腦袋頂上的小辮子,将他們倆扒拉到一旁,朝那婦人幹笑一聲,道:“不用了,不用了。來壺茶就好了。”
“這荒漠之中的小店,長得就跟黑店似的,你們也敢亂吃?”待那婦人走後,绮羅這才一瞥這兩人,面無表情地嫌棄道。
她頓了頓,問道:“你們什麽時候到這裏的?”
“沒早多少。”羅漢聽她語氣嚴肅,咽了咽口水道,“我們前腳剛到,你們後腳就跟進來了。”
“你們剛剛可曾與那二人接觸?”
“沒、沒……”羅漢戰戰兢兢地道。
“怎麽,這店有什麽問題嗎?”普慈這般問道。
绮羅微眯了眯眸子,朝那對老夫妻看去,語氣平淡道:“也沒什麽。只是你們要注意着些,盡量別碰着他們。”
她說完便走到一邊去了,遲悟也剛剛從角落裏繞出來。
“如何?”绮羅問道,“發現了什麽沒。”
“水缸裏都是沙子,鐵器都上了鏽,四處都有被燒焦了的痕跡。”遲悟道。
那老婦人剛剛還一本正經地問他們要不要吃馄饨、湯面,可這院子裏根本就看不到有半點有水的痕跡。
四周都是黃沙,沒半點水,是個人都沒辦法在這種環境裏過活的。
“你怎麽察覺他們有古怪的?”遲悟笑着問道。
绮羅朝那夫婦兩人看去,眉頭微蹙:“那個老頭,走路沒聲。”
“尋常人走路不可能輕到這個地步,他剛剛敲我腦袋的時候,我是真的沒有絲毫防備。另外,你注意到他的茶壺了麽。”
“茶壺怎麽了?”
“我剛剛蹲下的時候瞧見了,那壺底是爛的。”绮羅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所以你猜猜,他這裏是多久沒有過客人了?”
绮羅又問道:“你又是從哪裏覺出他們奇怪了?”
遲悟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們不喜歡曬太陽。”
此時太陽已經高懸在空中了,绮羅扭頭去看,正看見那個小老頭從屋裏面出來了,走到門口的時候,似是頓了一頓,又往回走了。那高大的老婦人拎了個茶壺放到羅漢面前的桌上,在外面站了片刻,也像是有些不自在似的,沒過一會兒也進屋了。
“我怎麽覺着,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绮羅不禁皺眉。
“應該是。”遲悟點點頭道。
頓了一頓,他又問道,“你跟羅漢和大師說了麽?”
绮羅瞧着羅漢拎起水壺,搖了半天也沒倒出一滴水來,撇了撇嘴:“沒,怕吓着他們。”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總感覺看那對夫婦有些眼熟,看這間小院子也有些熟悉,好像來過似的。”绮羅道。
遲悟聽罷微微皺眉:“……我看那位老伯也覺得面善,好像不久前才見過。”
绮羅:“……”
遲悟:“……”
兩人聽彼此這般說話,面面相觑,均是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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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怪,來時路上是夜裏,雖然也是寒風凜冽,但也還沒到不能行路的地步。此時,他們在這小院歇了腳,日照中天,外面卻忽然間起了風暴一般,沙塵四起。
遲悟道:“這風沙來的不尋常,我出去瞧瞧。”
绮羅應道:“快去快回。”
遲悟就要出門了,卻又回過頭來,扶着绮羅的肩膀,認真道:“那你在這裏好生待着,別亂跑。”
绮羅:“……”
她瞧着他一臉認真地模樣,不禁微微皺眉,無奈道:“你出去便出去,這般啰嗦做什麽,怎麽跟管三歲小孩似的。我還照顧不好我自己麽?”
遲悟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斟酌該不該說出口,半晌,還是說道。
“不,我主要是怕你出去會迷路,到時候找起來不好找。”
绮羅:“?”
你大爺的,認識路了不起了?
她聽得十分地不快活,就差一巴掌招呼上去了,沒好氣地将他往外面推:“你給我有去無回吧你!”
遲悟這邊自己出了門,留下了绮羅三人。這小院的圍牆低矮,根本擋不了風沙,幾個人在院中還沒呆個一時半刻呢,便吃了滿嘴的沙子。無可奈何,只好灰溜溜進了屋,同那對老夫妻做一處相處。
三人呆在外屋,那老夫妻呆在裏屋,就隔着條布簾子。绮羅隐隐約約聽到人聲,似乎是那對老夫妻在說話。她也不在意聽牆角算不算小人行徑了,貓着腰摸到門邊,朝裏面偷瞄。
就看那婦人坐在榻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腿,道:“是不是也該搬了?”
那老頭坐在一旁小凳上,沉吟了半晌,悶聲悶氣地道:“這麽急做什麽。”
“我聽過路的人說,快要打仗了。”老婦人的聲音沉了下去,“……最近不太平,生意也越來越不好做了,你也不是看不出來。”
“……這不是還沒打起來嘛。”老頭咕哝道。
兩人都沉默了,绮羅聽見兩聲脆響,是那老頭将煙杆子在地上磕了磕。過了半晌,那婦人似是嘆了一口氣:“你這是何苦嘛。說不準人家都忘了。就算人家回來了,你也沒東西還給他的。”
這下那老頭沒聲了,似乎是被什麽堵住了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也得等着,起碼得給他說知了。再不濟,我們不還有些銀子麽……”
那婦人聽他執拗,也不再說這事兒了,兩人避開了這話頭,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別的什麽,聽得绮羅一頭霧水。
這附近荒無人煙的,也不知道他們做的哪門子生意。現如今天下太平,那句“快要打仗了”的話又是從何說起。
绮羅聽了半天的牆角,也沒再聽到啥,就又坐回到原先的地方,閉目養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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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悟做事一向利落,所以绮羅一點也沒擔心他,打算趁着他出門這會兒功夫打了個盹兒。尋思着過個半刻,他也就該回來了。
可是一下午的時間過的飛快,她睡過去醒過來三次過後,發現遲悟還沒回來。
遲悟午時過後出的門,可此刻都已經快要傍晚了。绮羅心下忍不住有些莫名焦躁,幾次三番到門口去張望,可連個人影都瞧不着。
暮色四合,天與地即将融為一體。
黃沙大漠,曠遠無一物,忽有琴音乍響,如金石铿锵,憑空傳來,餘音悠長。
作者有話要說: 菜雞今天滿課,就發的遲了orz。(趴.jpg)
感謝洶洶的地雷!!感謝為我打氣的小可愛們!!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