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煙樂坊(一)

天色既暗,遠處有琴聲傳來,一開始悠揚婉轉,幾番逡巡之後,不知怎的就變得哀戚起來。幽幽怨怨,如泣如訴。

若是在平常的教坊裏,這般哀婉的琴曲,不知要換來多少愁腸百結,雨泣雲愁。可現在,這琴音在這空曠無人的大漠裏忽然響起,聽的人心中恐懼怕是要遠遠大于哀愁了。

“羅漢,你在這兒待着,看好了大師。我出去看看。”绮羅聽着那琴聲,望向了遠處。

“老大!你別急着出去。”羅漢連忙拉住她,道,“這晚上黑燈瞎火的,保不準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遲小公子說不定一會就回來了呢。”

“昨天晚上我就是這麽走來的,能有什麽。”绮羅一撇嘴,正要往外走,忽然一擡眼皮,掃了他一眼,語氣裏帶了些不陰不陽的意味,“……你這麽怕,昨天夜裏還敢跟來?”

這一句話把羅漢給噎的說不出話來,他撓了撓腦袋,小聲道:“這怎麽能一樣……昨夜又沒有這彈得跟鬼哭一樣的琴聲。”

绮羅也沒搭理他。

“嗐!”他猛嘆了一口氣,下了什麽決心一般,“那行吧,你要去,我同你一起去。”

他自顧自地深吸了幾口氣,又原地蹦了幾下,似是在給自己壯膽。等終于把膽給壯足了,再回頭看的時候,绮羅已經頂着風走出了老遠了。

夜風如刮骨的刀一般,吹得她烏發紛飛,衣袍獵獵地作響。幾團明火在她頭頂高高地挂着,随她一同前行,硬生生将幽冥一般黑暗的大漠撕開了一個口子。

“老大,等等我!”羅漢趕忙拎過普慈的後領,将他甩到自己肩上。一大一小兩個人急急忙忙地趕了上去。

風聲太大,即便走到了近前,說起話來也不是很方便,幾個人之間說話還是得靠吼的。

可奇的是,在這樣大的風裏,那聽起來有氣無力,如泣似訴的琴聲竟然異常清晰,沒有被大風吹散一絲一毫。

羅漢一邊走一邊大聲道:“老大,真不是我膽小。你不知道,這一帶以前有過路商隊留下來的傳說。說是夜間趕路,若是遇上了沙塵暴,就一定得小心,最好原地安營紮寨。若是聽見了什麽不一般的聲音,一定不能妄動。那聲音是會勾魂的,會将人勾到什麽不知名的地方去,而且……”

“而且什麽?”绮羅聽他沒了聲音,回問道。

“而且只勾男人。”羅漢神秘兮兮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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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羅:“……”

羅漢見她沒言語,忍不住道:“真的,我沒騙你!”

“商隊從這一帶經過,關內關外的跑,原本就不是什麽安穩的營生,即便是有人莫名失蹤了,家裏人也沒處去尋。但有一次,一個二十多個人的商隊,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隔了有大半個月,商隊裏竟有個人逃回來了。那人回來之後就有些神志不清的,所以留下來的傳說也都是玄玄乎乎的,不知道能信幾分。”

羅漢道:“你可知道,那個人為什麽能逃回來?”

“為什麽?”绮羅問道。

“因為那是個女人。”羅漢道,“整只商隊就那一個人逃回來了,那是商隊裏唯一的女人。”

說了這麽幾句話之後,羅漢就吃了一嘴的沙子,只好讪讪地閉了嘴。普慈坐在羅漢的肩上,兩只手揪着他的頭發,要不然一個不留神就得被這妖風給吹走了。绮羅将身上的袍子緊了緊,自顧自地悶着頭順着琴聲傳來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绮羅忽然問道:“那傳說裏,是不是還說,這樣的天氣裏要是看見了有燈火,有客棧,千萬不能進去歇腳?”

“你怎麽知道?”羅漢詫異道。

绮羅一擡手,往前面一指,正指着一幢小樓:“是不是就是那個?”

羅漢:“……”上趕着撞邪,怎麽感覺這主兒還一點不在乎的樣子?

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幢小樓。那小樓立在那裏,影影綽綽,統共三層,每一層都是燈火通明。遠遠地望去,甚至能看見樓裏來來去去的人影。

那些影子在燈火映照之下,落在了窗戶紙上,像極了牽絲戲裏活靈活現的皮影。

绮羅看着這小樓,免不了愣了愣神,等再回過來的時候,猛地發覺——風停了。

呼嘯的狂風已經成了平息成了帶着些微涼意的微風,方才那直往口鼻中鑽的沙塵此刻也都塵埃落定。

琴聲尤未止,甚至愈發清晰地從那小樓裏傳出來。

幾人走到近前去,将這小樓看的更清楚了些——朱漆柱,镂花窗,雖說不是什麽雕梁畫棟,卻也是精致有餘。還未進門,便能聞到樓中隐隐的香氣。

小樓正門得匾額上寫了煙樂坊三個字,筆鋒也和那琴曲一般,柔若無骨。

“這可不像是個良善地方啊。”绮羅感嘆道。

羅漢:“……”撞邪撞上的,還能是什麽良善地方?

“我進去看看。”绮羅沉吟片刻,擡步就要往裏走。

“老大!這哪是随便亂進的地方啊!”羅漢當真是都快給這祖宗跪了。

“沒事,你不是說了嗎,這地方只勾男人,我是女的,怕什麽。”绮羅大咧咧地擺了擺手。

“你們就在這等我。”幾團火焰留在了原地,繞着羅漢和普慈慢慢地漂浮着,她自己大步流星地就朝那小樓去了。

剛一進門,馥郁的熏香就幾乎要沖的她眼前一黑,站立不穩。擡眼間,四周樓上都是暖閣軟帳,寶鼎香爐。看見有人進門來,樓上樓下霎時間湧來一群正值妙齡的女子。莺莺燕燕,不由分說地将绮羅圍在了中間。

“這位爺,難得來了煙樂坊,快裏邊請。要喝茶麽?”

“上好的碧螺春,新進的竹葉青,毛峰雪頂,劍豪猴魁,要什麽有什麽。”

“唉,這大冷天的,喝甚麽茶水,要喝就該來壺酒暖暖身子。杯中物,班若湯,一壺忘憂,保證解乏。”

衆女子均是绫羅加身,珠環翠抱,雲鬓堆疊,環佩之聲應和着她們咯咯的笑聲,如清泉叮咚,鸾和脆響,不絕于耳。

绮羅原本雄赳赳氣昂昂地大步邁進來,就打算一碰上什麽不對付的,直接大殺四方來着,沒想到看見的卻是這樣一派紅飛翠舞,張袂成帷的景象,當真是有些瞠目結舌。

衆女子咯咯笑着,忽然有人道了句:“呀,這位……好像不是個爺啊……”

“哎呦,好像真不是呢,是個姑娘呢。”另一女子附和着笑道,“太久沒來客人了,我這一心急竟把姑娘錯當是爺了。”

“姑娘也好,爺也罷,只要是來客,都是有緣人吶。不妨留下來,快活一場。”一個身着鵝黃紗裙的女子如是說道,笑吟吟地伸手便來揩绮羅的臉。

绮羅:“……”

绮羅:“??!!”

那女子手指冰涼,在绮羅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把還在呆愣的绮羅吓得一個激靈,險些叫出聲來。她回身就逃,那些女子又怎肯放她離去,七手八腳地将她給拉住了。一雙雙嫩白小巧如柔荑的素手,就這麽直直往绮羅臉上招呼了過來,揉面團似的在她臉上捏來捏去。

“姑娘真是可愛呢,我看的都心生歡喜了。”

“快快快,到裏面來,可不能就這樣放走了她。”

“別別別!放開我!你才可愛呢,你全家都可愛!”绮羅被她們一邊往樓裏面拖,一邊抱着腦袋鬼哭狼嚎,“別捏臉!別摸頭!啊……救命啊啊啊!”

她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面對着刀上火海,冷刀暗箭都不會動一下眉毛。此番一個沒留神掉進了美人堆溫柔鄉,反倒被弄得焦頭爛額手足無措。

什麽玩意!不是說好了只勾男人的嗎!

常言道美人如蛇蠍……胡扯!這根本就是洪水猛獸好麽!绮羅沒她們揉弄得一點沒脾氣,一臉的苦大仇深地被拉到樓上,心裏哀怨地想着……她當真是錯了。

風水輪流轉,天道有輪回,一報還一報,誰也逃不過。

衆女子擁着她上了二樓,一眼望去是清一色的雅間。門窗半掩,她瞧見每個雅間裏都是一個美人,或淸妍,或妩媚,或懷抱琵琶緩緩撥,或輕移蓮步翩翩舞。

“可不許搶,她今晚是要陪我的。”這群女子中一人嬌嗔着說道。

“你好生霸道,她可是大夥一起發現的寶貝,怎麽就是你的了。”旁邊又有另一人嬌笑出聲,“按規矩也得輪流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排的到你呢。”

绮羅:“……”怎麽感覺自己還挺搶手?

幾位美人歡天喜地地牽着绮羅往走廊深處走,绮羅心道,這樣也好,正好進來瞧瞧這是什麽靈樓寶殿。她也無心聽她們嬉笑怒罵,而是凝神注意着所經過的各個房間裏的動靜。

她一邊走一邊心裏盤算着,說不定……

就在這時,在衆多紛雜哀靡的絲竹之聲當中,一絲少年獨有的清朗音色鑽進了她耳中。

绮羅腳步猛地一頓。

牽着她手的女子一愣,回頭對她笑道:“小妹妹,你怎麽了。”

绮羅眉頭微皺,輕輕甩開她的手,朝一旁一個雅間走去。隔着窗戶紙,她只能瞧見模模糊糊地人影。

少年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從裏面傳來,似是含着微微笑意,接下來便聽見一陣咯咯的嬌笑,像是美人們被逗笑了。绮羅微一怔愣,俯首從門縫裏朝裏面望去。

燈火搖曳之下,遲悟端正的跽坐在小案前,面上神色含着淡淡的溫和笑意。他身畔跪坐了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有人殷切地往他面前的酒盞裏添酒,有人笑嘻嘻地用手指一圈一圈地纏玩着他的發梢,時不時笑出聲來。

少年端正地坐着,一動不動,從容不迫,像是根本沒有在意她們一樣。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對面坐着的一位紫衣的美人。那美人手裏執了一只長長的煙槍,吞雲吐霧之間,妩媚至極,癡癡笑道:“不知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遲悟望着那女子,笑吟吟地道:“不知是否有幸,能一睹煙樂坊花魁姐姐的芳容。”

那紫衣女子忍不住笑出了聲,“自古君子愛佳人,這話倒是一點不錯,沒想到公子這般模樣,也……”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砰——”地一聲,雅間的門被猛地踹開了,兩塊門板“嘩啦啦”碎成了好幾瓣。

屋裏登時傳來一陣嬌呼,美人們似是受到了驚吓,紛紛向後躲去。就看見一個紅衣少女滿臉黑氣站在門口,一手扶着的門框,已經很明顯被捏的變了形。

“好小子啊,你還真在這裏啊,竟然還敢來找花魁了?”绮羅擡起頭來,咬牙切齒地笑着,一張臉笑得幾乎都要抽筋了。

“小小年紀,知道錢來的有多不容易嗎?”她一字一頓地道,“一個花魁得花多少銀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衆美人:我們不要錢,真的。

守財奴绮羅:我信了你們才有鬼。

衆美人:留下命就行了。

绮羅:那正好,我窮的就只剩下一條命了。

這幾天菜雞有點忙(失智),更新可能不太穩定,dbq。枯了,周末盡量多碼點字!

啊……希望我不會把這個故事寫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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