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煙樂坊(三)

從第一層到第三層,幾乎每一個房間的門都被绮羅給踹爛了,可她仍舊沒能找着遲悟。

不僅如此,身後還跟了一大群游魂一樣不知是什麽東西的東西。

想想都他媽的窩火!

绮羅飛快地跑着,一邊一刀劈向一個撲上前來攔路的。只不過那女子被砍作兩截之後,立刻就又恢複成原狀了,繼續追來。

她跑到三樓雕花連廊的盡頭,無路可退了。索性單手在圍欄上一撐,直接從最高的地方躍了下來,跳到了一樓中央的空地上。

她四下一看,左手邊是小樓的前門,就是她進來的那個門,羅漢和普慈此刻應該就等在外邊。右手邊正對着前門的地方是一個烏漆漆的小門。

绮羅一怔。

方才還沒注意到這個地方。

怎麽,這小樓後邊,難不成還有一番天地?

她也只是怔愣了一瞬,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往那個小門的方向跑去了。

推開那門,迎面而來是一股子陰冷潮濕的氣息,裏面一片漆黑。她朝裏面喊了一聲:“小遲子!你在裏面嗎!”

無人應答。

绮羅托起一團掌心焰,往裏面走去。青焰翻飛,照出了這房間的四壁。出乎意料的,這黑洞洞的小屋,裏面竟然還挺大的。

绮羅忽然腳步一頓,她看見牆邊有什麽東西,定睛一看,竟是一具白骨!

掌中青焰忽的暴漲,将整間屋子映的雪亮。這下,這屋子的全景就一覽無遺的出現在绮羅面前了。

無數具的白骨。有的三三兩兩地歪在一起,有的不分你我的堆成了一堆,分不出到底是幾個人。堆積的多的地方,幾乎要形成了骨山。有一堆專門堆得是頭骨,黑洞洞的眼眶正對着绮羅,泛着讓人悚然的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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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有動靜傳來。

美人們踉踉跄跄地一個一個走進屋子裏來,绮羅不禁皺了皺眉頭,微微後退了些。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極樂世界?”绮羅冷冷地道。

“他們不痛苦的,他們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的。”有女子低聲說道,“只要留下,只要留下就好,外面太危險了……”

绮羅:“……”這般極樂,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屋裏即便在焰火映照之下,仍舊是極暗的。一陣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绮羅手中青焰猛然一顫。绮羅只感覺腳下有什麽東西游過,下意識就低頭看去,還未看清,下一刻就被絆倒在地。黑暗中有什麽無形的力量在瞬時之間,控制住了她的手腳,讓她不得動彈。

她催動靈力,讓火焰漲的更高,可卻發現之前能看見的小屋四壁都看不見了。那些女子也都不見了,周遭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焰火之下,有肉眼可見的黑色物質,升騰凝聚,漸漸成了一個女子的模樣,正是之前那個紫衣的女子。她腰肢纖細,身嬌體軟,像靈蛇一般纏到绮羅身上來。

玉面貼到近前,紅唇貝齒直接往绮羅唇邊湊去,绮羅微微扭頭,堪堪避過。

“呵。”绮羅自嘲一般地冷笑了一聲,“這是生冷不忌,男女通吃麽?”

那女子似是未曾聽見她嘲諷的言語,在她頰上留下了一吻,将頭深深地埋在了她頸窩間。一雙手順着绮羅的脊背向上,将她緊緊地箍住了。

像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手一樣。

绮羅別扭地動了動,面上神色冷淡至極,看着黑暗中的一點不動,忽然覺得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與黃泉海裏沒日沒夜的黃昏一樣,異曲同工地無趣。

女子眸光瑩瑩,在她耳畔輕喃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後悔。”绮羅道。

“後悔什麽?”

“後悔在黃泉海裏的時候,明明有大把的時間,都沒有好好學學術法。明明長生命人送來的書裏面有很多關于術法的,我卻懶得學,只愛看那些閑雜的奇談怪志,人間話本。要不然,現在也不至于像個沒頭蒼蠅一般在這裏打轉了。”

“唉,我倒是想要一把火燒平了這裏,可要是真這麽一燒……那家夥估計也該化為飛灰齑粉了。”

“你為何一定要找他,他跟姐姐在一起,你同我們在一起,不是也很好。”那女子擡起頭來,垂了眸子看她,含情脈脈,這一番形容倒真像是個楚楚可憐的病西施了。

為什麽,一定要找他?绮羅心中微微一動,眸中光芒微微黯下去一些。

是啊,非親非故的,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人……為什麽一定要找他?

“大概是因為,太過于讨厭被人丢下的滋味了吧。”绮羅眼眸微阖,淡聲說道。

“因為嘗過……所以不想也不會随意丢下任何人了。”

“可你找不到他的。”那女子一手拂過绮羅的下巴,輕輕地湊上去,将頭枕在她肩上柔聲道,“除非我們答應,否則,你永遠也不可能離開這裏。”

“你們要怎樣才答應讓我離開?”

“不可能。”那女子輕輕搖頭道,“不可能答應。絕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绮羅:“……”還能不能繼續聊下去了?

绮羅沉默了半晌,忽然垂眸看她:“那如果我能帶你們一道離開呢?”

那女子微微呆愣,似是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種選擇。

“非靈非質,非人非鬼,我倒是大概猜了猜,你們到底是什麽……雖說并不确定。”細細回味起被她咬傷時的那陣嚴寒,绮羅能感覺到,那感覺并不是單純的寒冷。

那是黑暗,那是孤獨,那是心心念念的苦果,那是念而不得的絕望。

绮羅望着她,淡聲問道:“姑娘,可是害了相思病?”

那女子身上一僵。

看着女子微微睜圓的含情妙目,绮羅眉頭一凝,不知為何心中驀地一軟。聽那女子幽幽一聲嘆息,似是自嘲:“亦或就是……相思本身呢?”

一陣無聲靜默之後,绮羅問道:“剛剛聽你所言,我是解藥?”

“人人皆可是解藥。而你……乃上佳之品。”那女子輕道。

“為何?”

“因為你也很孤獨。”

绮羅:“……”

绮羅默然地望了這女子半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那豈不是很好。我做你們的解藥,你們帶我離開這裏。”

“你一個人麽?”

“一個人不夠?”

“你不怕麽?”女子微微詫異地道,“那滋味……”

“無妨。”绮羅眉頭輕挑,神色淡漠,一副無所謂的神态。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她自嘲地想着。

似是聽見了她這一番話,黑暗裏有陸陸續續冒出了許許多個人來,盡是剛才那些女子。她們瞧着她,幽綠的眸光裏盡是渴望。像是幹渴了許久的人看見活水,像是地獄中的餓鬼饑不擇食。

紫衣女子露出了尖牙,俯身在她肩頸處咬了下去。

绮羅輕皺了皺眉。頓了一頓,補充道:“只是得快些……我急着去尋人。”

********

黑暗鋪天蓋地将她吞沒的時候,她還尚未意識到危險。此時黑暗褪去,微弱的火焰燃起,四周的牆壁又出現在绮羅的視線之中了。

可是連睜眼都有些費勁。

身體裏面一陣一陣忽冷忽熱的浪潮,翻江倒海。身上被咬傷的地方相較之下反倒沒什麽感覺了。

太多了,那些情緒太多太紛雜了……只她一具血肉之軀一時間根本消化不了。她神志不清地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卻覺得哪怕動一下都難如登天。

以血肉之軀度妖魔,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可她卻也的确成功了,不是麽?

現在,已經無人攔路了。

绮羅略有些哆嗦地召出火焰,凝成一把匕首,故技重施地在手臂上劃了好幾下,這才勉勉強強地清醒了些。狠狠地喘了幾口氣,視線清明之後,她瞅見正對着她進來的門的那個方向的牆面上,原本沒有出口的地方,現在卻出現了一個小門。

應該是通向小樓後面的。

她将匕首拉長,化作一柄長刀,撐着站起來,從那小門裏走了出去。出了這門,外面竟是一個院子,像是一個小戶的人家。

院子裏的水井邊還有兩只空空的水桶,一旁的石磨盤上落了一層輕灰。院子角落裏備了一些煤球,安安靜靜地躺着了一堆。

绮羅一邊看一邊往前走着,走出了院子,看見了歪歪扭扭的小路,連通着其他院戶人家。她這才發覺過來,此處竟是一個小村莊。

擡眸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團肉眼可見的黑色罩在房舍上空。那團黑色如同雲霧一般,绮羅一驚,當即足下發力,趕到近前去。

那團黑色似是在脹大和收縮之間來回掙紮,劇烈地變化着,绮羅高聲喊道:“小遲子!你在裏面嗎?”

沒人應她。

拜托,已經來來回回折騰了一整個晚上了!一整個晚上都像過街老鼠一樣四處逃竄,被動無力了。绮羅那本就沒有多少的耐心,現在是真的一點都不剩了。

好,很好。無論如何,到最後總是要用上最直接的方法不是麽?

绮羅兩只手都握住了刀柄,長刀上立時光芒大盛,绮羅也沒管這黑色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了,眉頭一凜,直直沖上前去。

從左往右,長刀刀鋒所過之處,輪出了一個完美的圓弧,如同盤古劈開天地一般,這一刀下去,直接将那黑暗劈作了兩盤。

似有金色的光芒從裂縫中争前恐後地滲出,急切地奔赴黑暗之外的廣袤天地。裂痕逐漸延伸,邊沿的地方黑暗不斷瓦解崩裂,破開的口子一點點擴大,大到讓她可以看清裏面的場景。

一身玄衣的少年浮于黑暗之中,烏發翻飛,他的身前,印着銘文的卷軸橫平展開,筆走龍蛇之間,不知名的文字從卷軸上浮動起來,如同鎏金一般璀璨奪目。

金光萬丈刺破了他身後的無盡黑暗,将整個深淵照的恍如白晝。他的對面,絕美的女子欲以黑暗為屏障,卻實際上無所遁形。

她蜷縮着躲避那萬丈的光芒,絕望而又怨毒的刺耳尖鳴劃破長空,可那少年似乎根本聽不見一般。

他面色安然,無悲無喜,輕垂着眼眸在卷軸上書寫着妖孽的功德罪惡,當真像是一尊年輕的……佛。

只是這佛,不知是聽了怎樣的呼召,在伏魔的最後一刻微微偏了首,正正好地瞧見了角落裏破開的魔障裂口。

紅衣的少女反手執刀,如同紅蓮烈焰一般,蕩平黑暗而來。

目光中帶了些微的怔愣和驚喜,少年看見她的那一瞬,唇角便自然而然地揚起了笑來。

這一笑,足以颠倒衆生。

可評斷他人功過的佛又怎麽可以有凡塵悲喜?

鬼使神差,一念之間,伏魔陣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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