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桃花孽(二)
“……”绮羅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你是個了不起的……娘親。”
陸雲卿聽了也似怔愣了一下,而後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做娘的大概都是這樣吧。我那時候才十九歲,在我娘那自己也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可對我的歌兒,無師自通地,好像就知道該做什麽。”
“所有的娘親都一樣麽?”绮羅輕聲地問道。
“大概吧。”
绮羅沉默了下來,再沒有問什麽。
绮羅一直以為她娘親在她出生的時候就死了,她老爹一直是跟她這麽說的。她只知道她娘親是這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刀法天下第一,雖然見不到面,可一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陪着她。
她老爹運氣總是背到家,所以她一直覺得,她所有的好運氣一定都是娘親給的。她平平安安長到這麽大,也一定都是因為娘親在天上保佑她。
可陸雲卿說,她在無間城看見她娘了。
娘一直都活着,她從沒來找過自己。她還……還親手殺了爹爹。
因為後半夜一點沒睡,又掉了好一會兒的金豆子,第二日再起來的時候,绮羅的眼睛便微微有些腫。
遲悟原本見她昨夜驚醒過一回,就不太放心的下,此刻更是一見到她就皺起了眉頭。
“怎麽沒精打采的。”他溫聲問道,“昨天晚上,我聽見你……”
绮羅像條小獵狗似的,聳頭耷腦的,沒什麽精神。原本不打算提起這檔子事的,聽他問起,也就沒瞞他,将昨晚陸雲卿跟她說的事都告訴他了。
只是其中細節并未跟他多說。
“你還小,大人的事,跟你一小孩兒說了你也不懂。”她大模大樣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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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悟:“……”
“反正就是我把你的小姑娘給弄哭了就是了。”陸雲卿陰陽怪氣地出聲道,“怎麽着,不高興了?”
遲悟思考片刻,眉峰微挑:“嗯,有點。”
陸雲卿道:“不高興你打我呀!”
遲悟:“……”
绮羅被這倆家夥弄得哭笑不得,趕緊推了他出門,叫上羅漢和普慈,打算返回冰火城了。
羅漢早就起來了,一個人坐在食肆背後的土堆上,望着天邊的彤雲發呆。绮羅在院子裏尋了一圈,最後才發現了他的。
绮羅也爬到了土堆上去,同他坐在一起。
“以後怎麽辦,你還會來這邊嗎?”绮羅抱着膝蓋,坐姿難得顯得淑女一點,“如果說,我有辦法讓這個結界消失,讓伯父伯母能……你願意嗎?”
羅漢道:“你是說早日超脫嗎?”
绮羅:“嗯。”
在無間城的時候,绮羅就發現自己可以做到。在這個因為他父親的陣法而陷入奇怪境地的領域上,她可以逆轉她父親的陣法。
也沒人教她,可她仿佛無師自通一般,天生就知道該怎麽辦。憑借着這根植于她骨血中的能力,她能感受到這片土地上陣法的流動,然後,只要讓其逆向流轉,就能局部消除地縛靈的效力。
羅漢聽罷,頓了頓,憨憨地點頭道:“那樣很好。”
“你要想清楚哦。”绮羅語氣聽起來挺輕松,吐字卻慢吞吞的,“他們的魂魄不受束縛之後,就會消失了。你以後可就再也看不見他們了。”
“我知道。”羅漢苦笑了一下,“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若是想要多留他們一日,他們就得逡巡在這世間多一日,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是誰。想來不如超脫了去,若是有機會投胎,下輩子說不定能活的更快活些。”
“嗯。”绮羅輕輕說道,沒再做聲。
她也不想告訴羅漢,這世上沒有什麽轉世投胎的閻羅殿,魂魄消散了,就真的沒了。可那對于這些孤魂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绮羅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剛要離開,羅漢就叫住了她:“老大,你別急着走,我……我還有事沒跟你說。”
“甚麽?”绮羅問道。
羅漢搔了搔腦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這事我瞞了你許久——其實,咱們之前就見過面的,在十幾年前了。”
绮羅一愣:“我們……認識?”
“你看你,貴人多忘事吧。”羅漢笑呵呵地把绮羅又拉過來,拉到他身邊坐下,一只大掌撐在绮羅頭頂,給她擋着風和沙子,“不過,你不記得也是正常啦,那時候你還很小呢,比一個蘿蔔頭大不了多少。”
“十幾年前,我也就十來歲的樣子,我爹娘剛在這邊落腳沒兩年,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食肆裏來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很年輕,很英俊。一身穿着十分的普通,罩在身上的鬥篷甚至有些破爛,頂着一個邊沿都起毛了的竹鬥笠,抱着個奶娃娃,從風沙裏走到我們的小店。可也不知是怎樣的感覺,我第一眼就覺得他通身都是氣派。我在客棧裏,也算是見過了南來北往各式各樣的人了,可極少見過他那樣的人。”
“活了這麽些年,我大概也明白了些,那種氣派,幹淨,清高,卻又很和氣、溫柔。那是貴氣,在骨不在皮,不用看他穿的是怎樣的衣服,價值幾何,只消他笑上一笑,那明晃晃的笑容便足夠讓人覺得高貴了。那樣的笑……”
羅漢頓了頓,看向绮羅,憨憨一笑,“我在老大你的臉上也常常瞧見……你同令尊,真的像到了骨子裏。”
绮羅揚起臉來,微微發愣地瞧着羅漢,聽他繼續說道。
“當然,那位客人遠看貴氣,一開口說起話來,就是妥妥的無賴,極容易引人發笑!他到我們店裏吃的第一頓飯,就沒給錢,哈哈哈!”羅漢爽朗一笑,“我爹瞧他一個男人抱了個小孩,身邊又沒個女子跟着,心裏就覺得他肯定是個孤單的人,便同他一起吃酒、閑話,聊得甚是投緣。只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兩人就開始稱兄道弟了。我爹還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搬出來,不要錢請他喝。兩個人喝了兩壇子黃湯,就開始瞎說八道了。”
“令尊說,他媳婦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女子,無人能及,我老爹就不樂意了,非說我媳婦肯定比你媳婦要好看。一個說我媳婦會做飯,手藝一絕,賢惠的很,另一個說我媳婦會打架,我常常被揍,厲害得很!你說好笑不好笑。兩個人就針對誰的媳婦更好讨論的火熱,誰都停不下來,最後還是我娘出來,揪着我爹的耳朵将他扥到了廚房裏,這才叫其他客人耳根清淨地吃完了一頓飯。”
“令尊來我們家吃的第一頓飯就欠了賬了,他臨出門前笑哈哈地打包票,這一頓飯,一百兩,他早晚來還。”
“他後來常常到店裏來,每次都把你給帶上。你那時候大約一兩歲的模樣,連話都說的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小腦瓜上稀稀疏疏的頭發也沒長多少,就被他亂梳一氣,紮成了一個沖天揪,遠看就像個蘿蔔頭似的。他跟我爹天南海北地侃大山的時候,你就被扔在一旁抓沙子,經常抓着抓着,就抓了一嘴的泥巴,把自己都種進了地裏,哈哈。”
“我印象很深刻,令尊笑起來很明朗,很好看。瞧他一笑,就好像全天下都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似的。我老爹偶爾會愁眉苦臉地同他感嘆,塞外日子自在倒是自在,但也确實清苦了些。令尊聞言只是笑,似是有意似是無心地道:‘喂,老哥,若是有一天,我建了一座城,那裏面有人,有魔,來者不拒,去者不留。誰都可以住,你來不來?’”
“我老爹喝酒喝得暈乎,一拍桌子,瞪眼道:‘來!肯定得來!你什麽時候有這樣的本事了,我就帶上你嫂子、侄子去投奔你!給你當夥夫都成!’令尊也笑道:‘哪的話,你若是來了,我怎麽也得奉為上賓,哪有叫哥哥做夥夫的道理。’我老爹嘲他:‘你可拉倒吧,還建城,你有本事先把欠的賬都給我還了!’”
“他們兩人聊得痛快,大言不慚的,我娘只好一邊嫌棄一邊做菜,時時叮囑我把你給看好了:‘唉,這娃娃可憐見的,沒娘在身邊也就算了,還有個這麽心大的爹,啧啧啧,怪不得可憐的跟蘿蔔頭豆芽菜似的……你好好看着她,看看家裏還有什麽糖果脯子不,拿出來,瞧她吃不吃。’”
“我那時候也就十一二的樣子,啥事都不懂,看着你玩泥巴,一看能看半天。我總覺着奇怪,我見過旁人的眼睛,有藍色的,有黑色的,有琥珀色的,可就是沒有紅色的。紅的那麽純粹,簡直就像是……把天邊的晚霞裝進了眼睛裏。我總尋思,你莫不是兔子精變的?越到後來,越覺得自己想的沒錯——就是因為是兔子成精,所以化作了人形,才這麽像蘿蔔!”
“噗!”绮羅聽到這裏,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來,“什麽玩意!兔子精像蘿蔔,那狼成了精是不是長得要像羊羔?狗成了精還得像肉骨頭了?”
羅漢聽了也覺得自己的話好笑,嘿嘿笑着,繼續道。
“有一段時間,令尊似乎是有什麽要緊的事要辦,把你放在了我們家中,托我們照管,那時候你也該有四五歲了。我爹每次看我陪着你玩,就會溜達過來。眯縫着小眼,對我道:‘嘿,小兔崽子,喜歡她不?爹給你要來當童養媳,幹不幹?以後讓她做你媳婦!’我們爺倆就蹲在一起,一邊看着你玩泥巴,一邊美滋滋地傻樂。”
“我娘從一邊冒出來,揪着耳朵把我爹提溜走,然後把你抱回屋不讓我們瞧:‘老不死的東西,瞧瞧你的德行!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心裏有點數行不行!這麽俊的小丫頭,白瞎了眼才給你當兒媳婦!’我爹就委屈啊:‘媳婦,話不是這麽說的啊,雖說我是賴了點,可咱兒子不賴啊,你這麽說話,多傷咱兒子的心啊!’”
“嘿嘿,其實我一點都不傷心。我打從見着你們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們同我們,是不一樣的。老大你嘛,将來肯定是要嫁給一個同令尊一樣,英俊又尊貴的男子的。”羅漢嘿嘿笑道。
“我還記得,令尊接你走的那一天,将他随身帶的佩刀,留了下來,說是算還了以前的飯錢。那刀真是漂亮,金銀鑲邊,寶石作配,一□□,銀閃閃的簡直叫人睜不開眼。我爹說,這東西一看就很貴重,比那幾頓飯不知要貴重多少,說什麽也不要。”
“令尊就道:‘那好,不做謝禮,只當是寄存在這裏。這刀着實沉重,帶在身上多有不便,煩請老哥幫我妥善保管,改日定當前來取回。’他這樣說,我爹自然也就沒有回絕,将刀仔細地收好,等着他回來拿。”
“可後來,令尊再沒回來。倒是有一次,有一人前來,說是知道我們家中有一把寶刀,願意花幾百兩銀子來買。我爹無論如何也不肯賣。他只說這刀不是他的,是代人保管的,任那人怎麽費盡口舌,也不賣。那人見說不動我爹,就趁我爹沒注意,直接摸進了家裏,将那刀偷走了,留下了八百兩的銀票。”
“這事過去了挺多年了,我爹到死都覺得挺愧疚,那八百兩的銀子,他一分錢也沒花。即便是後來兵荒馬亂的時候,他也不願意搬走——他總是想等着令尊回來,無論如何,當面給個交代。”
至于交代什麽,無非是——
刀,沒替你保管好,給你陪個罪。
你的城,若是建成了,欠你一聲賀。
绮羅聽到這裏,眼睛睜的圓溜溜地:“等等,等等!我好像……想起來了!”
她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才來這裏時就覺得這地方看着眼熟!我好像有印象,我小時候常常會到漠中的一戶人家玩耍。至于那把刀……诶呀,那把刀也不是被旁人盜走的!”
绮羅哭笑不得地道,“那刀應該是我爹叫他的手下來取走的!”
“那刀他原本就沒想着拿走,本就是送給你們了。你有所不知,那刀是原來的太子殿下送他的,上面的黃金白銀都是貨真價實的,不說價值連城,保你們一家幾輩子衣食無憂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他自己不常用兵刃,所以留給你們,無論是賣了還是怎樣,都是物盡其用。”
“他在無間城立了足,做了一兩年城主,才想到這刀他以前帶在身邊許久,被不少人看見過。他那時是個臭名昭著的魔頭,被正道之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所以擔心這把刀若是被旁人看見,會給你們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就安排他的手下來,拿銀兩将這刀換回去。”
“想來,不知又是他的哪個憊懶的手下,見你爹爹執意不肯賣,直接就趁其不備,暗中換了回去複命……嘿!害你爹爹将這件事挂記了這麽久,當真不好意思。”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羅漢怔怔地念着,一拍大腿,笑道,“這下好了,死老頭子這麽多年心裏面的石頭也總算是可以落下了。你不知道,他做了鬼了,還放不下這個事。我來此處,十回有九回都聽見他在念叨。”
這一段前塵過往弄清楚了,兩人都是唏噓不已,哭笑不得。又說了些其他事情,兩人才從土坡上爬下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進了屋裏去。
那對老夫妻此時已然起了,笑嘻嘻地迎他們進去,绮羅看見他們,就覺得自己昨天還戾氣叢生的心,驀然柔軟了下來。
她心裏想着:爹爹曾說過,諾言該是無比真誠、鄭重的事,不可以随随便便的就許給旁人,這話是真的。
因為這人多健忘的世上,的的确确有那麽些個癡傻之人,會把你單薄的随口之言奉作千金,一世不忘。
臨行前,绮羅逆行陣法,将此地因陣法而産生的地縛靈消除。
靜止了七年的時間重新加速流動,簡陋的房屋,低矮的圍牆都一點點地風化、腐蝕,像是戲法一般。院中的一對老人似乎冥冥之中也知道大限将至,卻并沒有覺得惶然和恐懼,反而十分的平靜,一如往常在庖廚中忙活。
老頭子突然童心大起,從背後蹑手蹑腳地靠近正在竈臺前忙碌的老太婆,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你猜猜我是誰!”
老太婆回頭啐他:“老不正經的,都多大的人了!旁人越長越老,你越長越小了!”
老頭子一本正經地耍賴皮:“哪怕到了一百歲,你也是我的夫人。我再不正經,你也得忍着我,讓着我。”
老太婆頭上戴了厚重頭巾,看不清面色,聞言只是笑話他越活越不長進。老頭子嬉笑着拉着她的手,坐到門檻上,兩人一起曬曬太陽。過了片刻,老婦人忽然問道:“老頭子,你悔不悔?”
“悔甚麽?”
“悔你抛下一切,陪着我到這大漠裏來,受了大半輩子的苦。”
老頭子平素裏最不愛聽的就是她說這話,小眼圓睜,一吹胡子。
“我求你嫁給我的時候,就忘了後悔兩個字是怎麽寫的。大丈夫一言九鼎,後悔甚麽!”
他頓了頓,又道:“再說了,我陪着你,是我樂意!我這輩子,快活的很呢!”
終于,一陣風吹過,原本的小院子随風而逝,湮沒在了塵埃裏。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一對老夫婦。
羅漢眼圈通紅,看着面前的一切消失殆盡,心裏舍不得,卻也知道該放下了。
绮羅看他看的心裏也不是滋味:“你要是還想哭就哭出來好了,我不笑話你。”
绮羅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羅漢就真的哭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出聲。他涕泗橫流地轉過身來,一把抱住绮羅的腰,哭的要多慘有多慘:“老大!老大!嗚嗚嗚嗚!”
绮羅給他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法,哭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一臉生無可戀地寬慰他,使勁揉着他一頭黃毛。
“哎呀,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啊!生死有命……下輩子有緣分,還能做夫妻!來來來,胡嚕胡嚕毛兒,別哭的這麽慘啊!”
遲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場景,眉頭輕蹙,似乎在想什麽嚴肅的問題。他走上前去,到绮羅身旁,垂眸看她,忽然擠了她一下。
绮羅被他擠得往旁邊挪了一點,一臉詫異地擡頭,就看見他面無表情地又擠了她一下。
绮羅:“……”你擠我作甚?
羅漢哭的那叫一個傷心,也不知道誰是誰了,松開绮羅又一個熊抱抱住了遲悟:“遲公子,嗚嗚!嗚嗚嗚嗚!”
遲悟老父親一般微笑着,笑的十分慈祥,甚是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轉過頭來微笑着看向绮羅,笑容和煦。
看起來似乎很是滿意。
绮羅:“……”
绮羅:“?”
幾人收拾好東西,打算回冰火城去。
走在路上,绮羅倒想起來一個事兒,問遲悟道:“你之前跟我說,修行之人是不是都要練什麽基本功,從基礎練起,那是叫築基還是叫什麽?……你有空教教我呗。”
遲悟一笑:“你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來了?”
“唉,我就發現我特別背,大多數的事都是因為我沒正經修過道,這底子沒打好。你看喏,這一路走來,我又是被那些怨靈欺負,又是被妖精追,還被鬼上身,慘都慘死了,可你卻一點事都沒有!我尋思是不是就是因為你根底紮實,能做到那叫什麽,額,心如止水,六根清淨,就不受這些東西的影響。我也得練練,修修法術入入門,不能老是被這個耽誤事。”
遲悟默了片刻,輕笑道:“我不覺得你能做到。”
绮羅一聽就要炸毛,心說你能做到我怎麽就不行了?
然而她還沒開口,就被陸雲卿搶了先:“哈,我也覺得你不成!就你這樣,動不動就大喜大悲的,前一秒還在笑呢,後一秒随便為個跟自己無關的事都能流出眼淚來,怎麽修道!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都做不到,遑論戒嗔戒癡,修行得道了……你一輩子都不成啦!”
“嘿,我說你這鬼怎麽這麽招人煩吶!沒嘴巴都這麽能說!”绮羅又炸了。
她扭過頭來,滿臉寫着的都是不高興,朝遲悟嚷嚷道:“得了,你就給個準話吧。就我這種天資的,能不能修佛修道吧!”
遲悟看着绮羅臉都鼓成包子的模樣,微微一怔。只覺得恍惚之中,心下某處驀然一動,仿似經年累月中的一處打不開的死結……緩緩解開了。
冰凍三尺,一朝甘露,醍醐灌頂。
他若有所悟地緩緩道。
“我從前看到佛經裏說,慈愛衆生并給予其快樂,為慈;同感其苦,憐憫衆生,并拔出其苦,稱為悲。兩者合而為一,謂之……”
“慈悲。”他輕輕念道。
绮羅眼睛圓溜溜地望着他,不知其所雲何物,遲悟自己卻笑了。他擡起一只手來,溫熱的掌心貼上了绮羅的面頰,輕輕摩挲着,溫柔說道:“绮羅,你不需要學什麽……你本就有一顆玲珑心的。”
“啊?”绮羅聲調拖得老長,一臉“你在說什麽,你是不是看我不懂就想糊弄我”的表情瞧着他。
“你說什麽呢?我聽不懂!我就問你你教不教我吧!”她無賴道,“哎呀!麻煩死了,你就跟我說,當時你師父怎麽教你的吧!”
遲悟眼睛笑得彎彎的:“我沒學過,我是天生的。”
他自幼天賦異禀,出生之時,無需築基便已達到了是旁人修煉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達到的境界。兼有過目不忘之能,飽讀經書道卷,心中裝的下浩如煙海的典籍。
可他卻從來參不透到底佛為何物。
“阿傩會背所有的佛經,可他成不了佛。”師父曾這麽對他說過。
可他只能道:“師父,我不明白。”
他知道什麽是善,卻不懂悲天憫人;知道什麽是惡,卻不能嫉惡如仇。
他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可卻不能明白為何而對,又為何而錯。
懵懂如幼童,混沌無所知。
天生的不欲不情,天生的性本清淨,天生的修行之軀,天生的……
無心。
回到冰火城的路途不算遠,今天的天氣也還不錯,沒有狂風烈日。
绮羅忽然道:“你的屍骨在何處,若是方便,我說不定可以幫你取回來,送到家鄉安葬。”
陸雲卿道:“不必了,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陸雲卿忽然又道:“我其實有點好奇,若是你,遇上了我的這種事情……你會怎麽樣?若是你沒有死,會自殺麽?”
绮羅頓了頓,緩緩道:“不會。”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恰恰相反,我會讓那些人,不得好死。”
“是了,同我想的一樣了,若是沒有這股子怨氣,我也早就魂飛魄散了。我被一張破席子卷了扔到荒郊野外的時候,那些人就注定會死了……呵,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自己,多行不義——但凡我死的好過一點點,也不會化作厲鬼的。”
陸雲卿頓了頓道:“你還記得煙樂坊下面埋的那些白骨麽?”
绮羅一怔:“那些……那不成……”
“是了。”陸雲卿答道,“這裏已經好幾年人煙稀缺了,商道也早就斷了,我哪裏有本事勾引那麽多路人來殺。”
“沒錯,我的煙樂坊……就是壓在那些魔鬼的骨頭上的。”
绮羅緩緩道:“所以,你之前所說,要去冰火城殺的人……”
“他原本也該不得好死的。”陸雲卿冷冷道。
作者有話要說: 撓頭,關于刀的伏筆,前面是有埋的!但是那是我斷更之前的事了orz,所以大噶可能不記得遼QAQ……(dbq,頂鍋蓋逃)
感謝朝歌的地雷,反手就是一個麽麽麽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