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自此那天以後,我便老老實實地跟着柳舟文上課,柳春苑很少去了,一是我那晚的戰況被那幾個小兔崽子傳播了全城,現在外面風言風語的,出去少不了的麻煩,二是我在逃避那天晚上的事實,我還真不敢保證柳舟文他會不會第二次把我扛走。我這一舉動讓章成安了心,小少爺長小少爺短的,還說:“少爺,外面的人都在胡說,你可別理。”

我正在擦我的寶貝,也就是一支笛子,我章言雖在學業上無所成,但是雜七雜八的東西倒是學了不少,聞言,我的心突突了兩下,小心問道:“都在……說些什麽?”

我想着不是什麽好話。

“說你有斷袖之癖,這話說的,我跟着少爺這麽些年了,要斷袖早就斷袖了,何必等到柳先生。”章成一臉的無所謂,只當是聽了個笑話。

我手裏的笛子差點摔到地上,他們果真敢這麽說,我的心有些慌。

“少爺,”章成突然開口,雙眼緊盯着我,一臉地不可思議,“這柳先生長得是好看,比你還好看,你不會真的就……”章成話沒說完,但我知他的意思。

我白了他一眼,使勁地擦着笛子,“我要是喜歡男的哪能天天往柳春苑跑?”

章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後又偷看我兩眼,小心地說:“他們還說,柳春苑是為了掩人耳目……”

這次他依舊沒說完,因為我把凳子踢給他,看着我是真生氣了章成沒敢往下說,立在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章成跟着我這麽些年,倒學得跟我一樣,不在意什麽規矩,老話不是說,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嗎?雖然我沒把章成當奴才,我看他那樣,于心不忍,打發他去廚房拿點吃的。

章成走後,我看着被我擦得過分的笛子,皺了皺眉,把它放好,又鬼使神差地取下來,又擦了幾下,鬼知道我在幹些什麽,連我自己都不曉得現在是個什麽心情,腦子裏瘋狂地飄着章成的那句話,要斷袖早斷了,何必等到柳先生。

我嘆了口氣,看着屋外的天,陰沉得厲害,仿佛要滴出墨來,關于這次的流言緋事我和往常一樣,不打算放在身上,之前城裏還瘋狂傳着章言不舉的消息,只因我去柳春苑從來不單獨叫女人,只是喝酒聽曲,當時聽到這消息時我也只是一笑,絲毫不放在心上,如今想來,這兩條消息放到一起,倒會讓有心人想出個所以然來,章言不叫女人不是因為不舉,而是因為有斷袖之癖,我被自己這個想法吓到了,章言你可真敢想,兩則都不是事實的消息非要強拉到一起拼湊個因果關系。屋外猛地一聲雷鳴,下雨了,屋裏有種潮濕發黴的味道,讓人感覺極不舒服,我想到柳舟文那張臉,又是一瞬間的失神,我十幾年平靜的生活,感覺被打破了,像平靜了多年的湖水,陡然間掉進了一顆石子,驚起湖面漣漪一圈一圈,而且也不知道這石子從何而來。

有些事啊,就像這雨,讓人不知道該怎麽收場,怎麽退出。

柳舟文照常給我講課,我也沒再插科打诨,他絲毫不提外面的風言風語,我料想他是沒得說,畢竟這事因他而起,他有時穿着藍色衣衫,有時穿着紅色,總之,他不會只穿一種顏色,總是五顏六色的,真是印證了他這個人,風流,多情。

後來因柳舟文家中有事,便沒來府裏,我倒想着能偷些懶,也能喘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想,總之,柳舟文一走,我像繃着的琴弦,猛然一松,軟綿綿地落下,輕飄飄地落下,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爹不同意,非要讓我去家中的學堂,興是覺得我最近較為乖巧,真是笑話,沒聽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我雖是跟我爹這樣說的,實際是我不想去,那裏人多,而且我向來自在慣了,柳舟文不怎麽管制我,跟平常的古板的教書先生不太一樣,家中學堂的另一個先生是個懷才不遇的,整天苦着臉,胡子撇成了八字,刻板嚴厲,看着讓人不怎麽自在,想到這些我肯定是不願意去的,但是胳膊拗不過大腿,況且是我爹這種大腿,第二天我便沒精打采地去了學堂。

剛進門便聽到了章柯尖銳的聲音:“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我那流言滿身的三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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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個哈欠,沒理會她,坐下之後便打算趴在桌子上睡覺,這還沒趴下,那姑奶奶又來了一句:“真不知道害臊。”

我把腿翹到桌子上,說實話我今天心情并不好,我沒打算像往常一樣讓着她。

章柯一臉的嘲諷,我大姐倒像是沒看到一樣,她一向如此,從不理會這些事。

“小爺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倒是你,蘇姨娘沒教過你要尊敬兄長嗎?”

我看着章柯的臉由紅轉白又轉青,我覺得好笑,她咬牙切齒道:“那也比你沒娘的強。”

我看到大姐身子一頓,搖了搖頭,想着小丫頭真是沉不住氣,但我知道我和她差不了哪去,這話果然狠,但我并沒有因此動怒,她說的是實話,我娘本來就早逝,但我很讨厭她這種說法。

“怎麽,小妹看不起我和大哥這個嫡出的嗎?”

我知道這句話無疑是雪上加霜,我不在乎這些嫡出庶出,但我知道,章柯在乎,果然,章柯猛地把桌子上的書砸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正中我的額頭,有點痛。

“章言,你知不知道羞恥,身為男人,還要和女孩搶男人!”

章柯這一句話猶如天災般降落在我身上,她聽到了外面的風聲,而我也總算明白這些日子,章柯突然增添的敵意到底從何而來了,她喜歡柳舟文,而我,被她當成了搶她男人的人,她才不過十二歲,我像是被人扔進海裏,喝了一肚子海水後又被拉了上來,我看着章柯有些發狠的眼神,猶如冰箭,紮進了我的心口上。

“柯兒!”

說話的是大姐,一改往日娴靜的面容,眉眼之間染了些怒意,我被她這一聲拉回了現實,我和章柯的矛盾原本是我二哥在管,只是二哥今日染了風寒,沒來上課,這任務自然落在了我大姐身上。

“你再怎麽胡鬧也不能動手打你三哥,你這像什麽樣子!”大姐巧妙地避開那個敏感話題。

章柯除了對我有敵意之外,對哥哥姐姐都是挺乖巧的,章柯低着頭,沒說話,大姐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關心道:“疼嗎?”

我對她咧嘴一笑,搖搖頭說:“不疼。”

大姐暖暖一笑,把地上的書撿起來,回頭對章柯說:“今日之過,你可知錯?”

章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趁大姐不注意又白了我一眼。

死性不改。

教書先生講的什麽我都沒記住,一上午我都在走神,或者睡覺,而他之前就知道我的情況,所以并不管我,只要我不打擾他,便任由我去發呆去睡覺,我們就這樣無形地形成了某種契約關系。

柳舟文一走就是一個月,這一個月,我在學堂裏睡了一個月,除第一天除外,章柯再也沒找過我的麻煩,只不過時常投過來怨恨的目光,她想如何便如何,我忽略她就是了,她的敵意有增無減。

柳舟文回來那天,穿了件白色的衣衫,我覺得新奇,白色他穿得倒是次數少,偷偷打量了他幾眼,柳舟文還是那副模樣,只不過眼下面有些烏青,面容也有些消瘦,我沒敢問他緣由。

柳舟文今天喝的不是茶,喝的是酒,我聞到酒的味道,記得是十三月,是我最喜歡的酒,酒性有些烈,還有些果子般的甘甜,入口柔滑,勁頭一點一點地上來,讓人醉得不知不覺。

這是柳舟文教我的第三個月,是教我時間最長的教書先生。

柳舟文手有下沒下地敲着桌子,發出清脆有序的聲音,他不說話,我也沒敢說話,都沒有打破這層尴尬。

“你讀過《章臺柳》嗎?”柳舟文突然問,視線由窗外拉到我身上。

對上他那雙墨眸的時候,我忙低下頭搖着頭,我覺得很狼狽,像偷東西的賊被抓着般。

“章臺柳原本是漢代長安一條繁華的街道,”柳舟文悠悠地開口,又是望着窗外的竹林,他兀自說着,我聽着,偶爾偷看他一眼,蕭然獨立。

“因位于章臺之下而得名,舊時這裏多妓院。”柳舟文回頭玩味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又是窘迫低下頭,這是他今日第一個有表情的眼神,我的心撲通地跳着。

“所以,也是妓院的代稱,比如你常去的柳春苑。”

“我很久沒去柳春苑了。”

我依舊低着頭,沒敢看他,我的臉有些發熱,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說這一句。

我只聽到柳舟文大笑一聲,我覺得那片湖的石子在慢慢浮出水面。

“看來,為師那日所作所為還是有些用的,雖是個壞法子,倒也能讓你回頭。”

柳舟文低笑着說,仰頭喝了一口酒,嘴角沾着些酒,亮晶晶的,我的心猛地下沉,沉到了深海裏,深不見底,枯木不逢春,被甩到岸上的魚就此擱淺,那種感覺,像是你在大海裏駛着一艘船,在你費力靠岸時,岸卻離你而去,你追不得,也追不到。

我像是想明白了什麽,故作輕松地問:“《章臺柳》講的是什麽事?”

柳舟文沒說話,我亦是,我們又恢複了原先的平靜,外面有風,竹林潇潇,聽得到飛鳥振翅的聲音。

到最後,要放學時,柳舟文喃喃道:“章臺柳,章臺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我記不得當時是怎麽回到的院子,我只是聞到了酒香,卻怎麽像醉了般,章成一臉擔憂地看着我,不斷地問:“少爺你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我只是沖他擺擺手,示意讓他下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我躺在床上,不斷想着柳舟文說的《章臺柳》,眼前飄過大量畫面,我卻一幅也沒看清。

三天後,我突然病倒了,病得讓人措手不及,我卧床已半旬了,大夫說不清我的病因,只是開了些調養的藥,我天天喝着黑色的藥汁,沒有喊苦,章成說,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興是我橫行慣了,見我這副模樣,我爹心疼壞了,停了我的課,讓我安心養病,只求我能平安開心,我沒說什麽,這個決定,正如我意。

期間大哥二哥大姐來了幾次,章柯那小丫頭倒是被蘇姨娘拽來一次,見我這樣,倒也沒翻白眼,只是不說話,我無心在意這些,逢場作戲送走了她們。

我累極了,跟我爹說,我不想上學了,我爹猶豫了,但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知我的性子,沒有作多勸說,只是暗地裏讓我大哥勸了我幾次,見沒什麽作用便也作罷,再過一個月,我就要回老家楚陽了,大夫說,我體內畏寒,需在溫和之地慢慢休養,老家正是合适之選,祖父母去世後,老家的宅子便閑置至今。

我不讀書了,柳舟文自然不會待在府裏了,他離去的那天,天上飄了雪,我沒去送他,我想着這三個月,會漸漸在我的記憶被抹掉,想到古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便覺得可笑,不知道是笑古人還是笑自己。

章成去掃院子的時候,小聲嘀咕道:“怎麽有一串腳印?有誰來了嗎?”

我翻了個身,面朝着牆,屋裏被熏得暖烘烘的,我久久沒有入睡,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必有開始,自然也不必尋求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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