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歲月匆匆,這是我在楚陽過的第二個春天,四月的風暖意熏人,我斜靠在廊下,眯着眼睛拿起玉壺,沒酒了,我把玉壺随意抛到一邊,二哥托人捎過來的酒又被我喝光了,雖說是酒,卻也是用果子釀的果酒,酒性不大,我已經很久沒喝十三月了,一是楚陽這邊沒有,二是章成管着我,不允許我喝,我猜又是我爹的主意。我剛來楚陽那年,久咳不停,養了一年才有所好轉,我之前聽府裏的人說過,我娘就是死于痨病,我爹擔心壞了,不敢催我回去,楚陽遠離朝都,天地之大,倒是比在長安還要逍遙。
“棉絮起來了,少爺早些回屋吧,當心又要咳上幾天。”章成絮絮叨叨說着,把我丢到地上的酒壺撿起來,皺了眉,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沖他一笑,望着院子裏飄在半空中的棉絮,對章成說:“長安這時也應該是這幅景象。”
“要是在楚陽住膩了,不妨回去看看,離家兩年多了,少爺想老爺他們了。”
我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想到我爹那一抖一抖的灰白胡子,笑道:“倒是想長安的十三月了,楚陽這神仙地方,我還舍不得回去呢。”
有棉絮飛到我鼻子裏,我忙不疊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有些發癢,看着外面一片春和景明,我不由得來了興致,對章成說:“我們出去轉轉。”
章成在後面急道:“長安那邊來了幾封信,少爺你還沒回呢。”
我心裏有些不耐煩,揮揮手道:“我爹我哥那些信,替我随便回了罷了,不過是詢問我何時回家。”
“少爺你可是忘了,大少爺八月份要娶親了。”
章成這話倒是提醒我了,之前的信裏我爹好像提到了我大哥定了親的事。
“而且二少爺早些日子也定了親。”
這我倒是不清楚,興是之前信的內容沒好好看。
“大哥要娶誰家女兒?”我問道。
“沈家大小姐,沈輕微。”
竟是沈家,沈姨娘的娘家人,我點點頭,沈将軍戰功顯赫,在朝中舉足輕重,而沈輕微還要喊沈姨娘一聲姑姑,我有些淩亂了,說親上加親倒也不錯,但這稱呼,總有些令人為難。
“二哥和哪家定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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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家裏竟發生了這麽多的事。
“好像是陳太傅家的小女兒。”
我算了算日子,忙問章成,“那我大哥和二哥是要在同一天成親?”
章成皺着眉頭,說:“自然是大少爺先成親。”
我想了想,是這個道理,自己居然問了一個蠢問題,看來安逸太久了,腦子轉不動了。
我腦子裏飄過一抹身影,随意問章成:“章柯那小丫頭還是把提親的全都打發了?”
章柯今年正月及笄以來,提親的人不在少數,可全被章柯給趕走了,我大姐去年進了宮,聽說盛寵不斷,我想起大姐一直都是淡漠疏離的模樣,想着沒有些手段也不會承蒙盛寵這麽長時間而沒被人算計下去,聽說大姐一進宮便封為了貴妃,皇後的位子空了多年,皇上為拉攏朝中勢力也勢必将我大姐封為皇後,這只不過是早晚的事。
章成又是點點頭,接道:“我們沒在長安這兩年,城裏倒是發生了很多變化。”
我內心有種欲望在蠢蠢欲動,像是要噴薄而出,遏制不住,這裏沒酒了,是時候回去取十三月了,
隔月我就上路了,馬車晃晃蕩蕩地一路向北,章成随駕車的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京城發生的奇事,随行的只有家仆十幾人罷了。我剛來楚陽的時候,我爹派來的仆人醫官廚子竟達百餘人,楚陽縣官攜夫人上門拜見,擾得我煩不勝煩,終是把這些人趕了回去,只留下臉熟的仆人,我爹只覺得養病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回來,沒想到我竟在此長住了,而我也只是在我爹生辰的時候趕回去幾天,呆上幾日便請托離開,而如今離開這楚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次過來。
我想念家裏的酒了,還有我那群狐朋狗友,當時離開匆忙,也沒能打聲招呼,如今回來,還要好好聚聚。
離開時已是暮春,到長安時,天氣已熱了起來,沒了春天的暖意,熱意從脖子處一直蔓延到腳踝,楚陽四季皆溫暖,回到長安,竟熱得有些禁不住,我爹怕我受不了,讓人送來了冰塊,堆在桌子上,命人拿着扇子扇風,我覺得新奇,真是個好主意,但扇了幾番後,我便讓人撤下了。
大哥以前就忙于政事,很少回家,大姐進了宮,自我離家便沒見過,二哥去年一舉高中随後便進了朝廷,也是個忙人,只有章柯,待字閨中,我回來幾日了,除了回家那天一塊陪爹吃了飯,也不曾見過面,與兩年前相比,這丫頭倒是沉穩了些,出落得越發水靈,與我雖不再拌嘴,但也不怎麽說話,我也無所事事,倒是偷偷把家裏酒窖的酒喝了個遍。
晚上悶熱,章成在一邊拿着扇子,眉眼之間盡是不耐煩,我躺在床上,側卧着,手裏拿着一個話本,上面寫着一個書生和小樹妖的故事,我讀來覺得有趣便對章成說:“你說這長安城裏倒是人才輩出,這話本寫得可真是有趣。”
章成嗤笑了一聲,挑着眉毛說:“那上面不就是寫的故事嗎?少爺你不就擅長編故事嗎?”
這話雖是誇獎的,但聽起來實在是別扭,我把本子丢給他,翻個身,背對着他說:“我先睡會,等飯時叫我。”
章成有些埋怨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少爺,你這整天不是吃就是睡的,連看個話本也賴在床上,你這幾天都長膘了。”
我伸了伸胳膊,打了個哈欠,問道:“外面這麽熱,少爺我能去哪?”
章成起身倒了杯水,遞給我,說:“少爺怎麽這一病倒把性情也改了,以前可是不管刮風下雨都會往柳春苑跑的,現在倒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二小姐還大家閨秀。”
聽到這話我差點被水嗆到,章柯還大家閨秀?
“這是少爺病的還是柳先生教出來?”章成自顧自地說着。
這是章成第一次提到柳舟文,我好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我自知我那未被人發覺的情感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已經讓我心裏頓生波瀾了,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這幾天我在外面倒是聽說,柳先生好像成親了,好像還是在我們沒離開長安時定下的親,不知怎麽到現在才成親。”
“啪—”
“少爺,你沒事吧?”
我低頭看着被摔碎的茶杯,淡黃色的茶水落到地上失了顏色,只留下一團潮濕。
他成親了啊,柳舟文娶妻了,他會有正常的生活,會琴瑟和諧,會兒女繞膝,會享受天倫之樂,章言你還在期望什麽?我的心像是沒了般,空蕩蕩的。
“少爺,你也該……”
章成把地上的碎杯子撿起來,看了我一眼,沒往下說,默默收拾完便走了出去,悄悄把門帶上。
我像是做了夢似的,看着面前的桌子窗子,卻總覺得不真實,這不是做夢,不然我的怎麽會疼得這麽真實,我閉上眼睛,努力不去想柳舟文那張臉,章言,這都是你一廂情願,怨不得旁人。
大哥二哥要成親,家裏上上下下喜氣洋洋的,張燈結彩,家裏人都在忙着,我一直沒有出門,我爹這兩天有意無意說着要給我物色女子,我一概推卻了。
見到柳舟文,是在我大哥的婚宴上,當時我喝了不少的酒,我知家中宴請了他,我刻意不去尋他,酒入肝腸,直到頭有些暈,便偷偷離了席,一路避開人群回了院子,趴在院子裏的桌子上打算睡會。
“你倒是比之前圓潤了些。”
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控制住要哭的欲望,擡頭便跌入了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難以掙脫,我沒想到,再次見到柳舟文竟是這般的狼狽,我別過頭,沒說話。
“可還是氣我當時沒去送你?”
柳舟文自然地坐在我對面,開口說着,我心一橫起身就往屋裏走,可哪料想柳舟文兩步便攔住了我,他比我高半個頭,我沒辦法平視他,眼睛望向一邊,我氣自己矯情,不肯好好跟他說話。
柳舟文嘆了口氣,伸手把我環在了懷裏,我心裏驚訝了幾分歡喜了幾分又賭氣了幾分,他抱得太過用力,我沒動。
“章言,我想你了。”
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說出來的卻是這樣讓人高興又痛苦的話。
柳舟文,你已經娶妻了,我在心裏反複說着這句話,用力推開了他,恢複原來吊兒郎當的語氣,笑着說:“柳先生,學生也甚是想念你,改天會到你府上拜望的。”
我看到了柳舟文眼裏的痛苦,柳舟文,從此以後,天高海闊,各自安好吧。
柳舟文退後了兩步,苦笑着說:“剛剛是為師逾矩了,我還有事,先告退了。”
他比之前消瘦了不少,棱角比以往要分明。
我看着柳舟文白色衣衫輕輕飄着,三千青絲灑落在腰間,就這樣目送着一步兩步地離開,我知道,一旦柳舟文出了這個門,我們可能很難再有交集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父親在三年後去世了,大哥接任了職位,大哥和二哥皆孕有一子一女,章柯也在十六歲那年出嫁了,她終是再次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而我,到最後都沒有娶妻,章成跟到我二十歲,我便把賣身契還給他他,讓他娶妻,成家立業,起先他死活不肯,說要護我一輩子,到最後,我也是留了一封信便悄悄離開了長安,長安長安,長世久安,話雖如此,可哪能這麽容易。
我也沒再去楚陽,我雲游四海,只當是個快活仙,這一世的故事比本子上還要有趣,如若下輩子轉世投胎,我想做女兒家。
直到我年老病衰才又回到長安,知柳舟文死在了五年前,在生命将盡之時,我拄着拐杖去了柳舟文的墓地,他的墳頭上滿是雜草,他沒有子女,沒人幫他打理,柳舟文生前極愛幹淨,他要是知道了,定是要瞪眼睛的,我把草除去,看到墳後面長着一顆柳樹,忍不住老淚縱橫,章臺柳,章臺柳,往日依依今在否?我章言在長安橫行霸道風聲大噪一時,在最潇灑恣意的時候遇到了柳舟文,柳舟文是我這輩子的克星,連去世都走在了我前面,柳條輕輕飄動着,默默站立着。
那天晚上,我便睡了,從此便沒再醒來。
柳舟文,生前不能在你左右,死後,我來陪你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你死後,我來陪你了。”
很潦草的一個故事,初稿,就這樣吧,圖個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