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微涼的午後,倪語霏将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正想早退去看看靳炜烈的情況,卻在辦公室門口遇到前來找她的父親。
“爸。”
“你要出去?”見她身上白袍已脫去,且背着包包,倪奎量微訝的問。
“我剛忙完手邊的工作,想去看看我那位出車禍的朋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剛想早退就被父親抓到,她也只能老實坦白。
“你那位朋友既然家人不在身邊,怎麽不幹脆住院?這樣你也不用昨天才住在她那裏照顧她,今天又要抽空去看她。”倪奎量一直當女兒的朋友是女的。
“他不喜歡醫院,勉強他住院只會讓他心情惡劣,無法好好養傷,我撥點時間探望他沒什麽,而且這樣我也比較安心。”
她說的是實話,唯獨心裏掩蓋不了一縷心虛。昨天因怕爸媽反對她去照顧一位陌生大叔,她于是佯稱對方是她朋友,且未提及他的性別,讓爸媽以為是她的女性友人。
不過提到昨天,她其實有些意外大叔會讓她在他的住處住下,因為當兩人用完晚餐,她表示他出車禍的首夜需要特別留意,她要留下來照顧他時——
“我不需要你留下照顧我,這裏不給住,你馬上給我回去。”
大叔如她所料的一口回絕。
“是喔?可是現在很晚了欸,我開車回去也許一個不小心會出意外,就算搭車也可能遇到壞人,遭遇不測……”
“倪語霏!誰教你胡亂詛咒自己?”他板着眉眼喝斷她的口無遮攔。
她沒承認自己的确是冒着一語成谶的忌諱,賭他妥協的可能,還很認真的回話,“如果大叔堅持要趕我走,我離開就是了。只是現在真的很晚了,社會治安也确實不怎麽好,加上人有旦夕禍福,什麽時候會出意外沒人料得準,你真的不擔心我在回家的途中出事?”
“你……可惡!就只準你住這一晚,明天就得離開。”大叔咬牙切齒的妥協。
“好,只要大叔今晚沒有頭痛等其他症狀,明天一早我就離開。”她粲笑的承諾。
她原以為大叔說什麽都不會讓她留下,沒想到他最後還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做出讓步。這個大叔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倪語霏因回憶而在心裏微笑。
“既然這樣你就去吧,醫院有什麽重要事爸會處理,你記得在六點前回家就好。”
“有事嗎?”他們家沒有門禁時間,爸今晚怎會叫她早早回家?
“爸的一位醫界前輩盧老今天生日,邀請我和你媽去參加他的慶生會,我希望你一起出席。”這正是他來找女兒的目的。
“爸犯規喔,當初我答應接下副院長的職位,唯一條件就是不出席那些應酬宴會,再說盧老是邀請你和媽,我這個後生晚輩沒必要去湊熱鬧。我去看我朋友喽,拜拜。”
話一說完,随即落跑。她對那些需要和人虛與委蛇的應酬不感興趣,還是趕快閃人,免得被老爸逼着參加宴會。
“語霏!”倪奎量沒來得及喊住女兒,她一溜煙已消失在走廊轉角。
這孩子,他叫她一起出席宴會,是希望她能和盧老的孫子認識認識,再從中撮合兩人,她跑這麽快做啥?看來只有再找機會撮合這兩個年輕人了。
開車來到靳炜烈任處附近的巷子,不經意瞥見他拄着拐杖的身影,倪語霏疑惑着他怎麽沒在家養傷,而拖着傷腳跑出來。
降下車窗正想喊他,卻見他一拐一拐的走向一對抱着啼哭嬰兒的夫婦。
納悶之餘,她索性将車停靠路邊,下車走向他。
“你們說你們的孩子連續發燒好幾天,看了兩位醫生都沒效,能不能告訴我醫生的診斷,也許我能提供點協助。”靳炜烈看向抱着約莫七、八個月大嬰兒的婦人說道。
他出來透氣時,無意間聽見這對鄰居火婦憂心的讨論着孩子的情況,煩惱該送哪家大醫院看診比較好,他原本無意理會,可聽見小孩的啼哭聲,他咬牙掙紮許久,還是上前一問究竟。
離他身後兩步遠的倪語霏聞言不由得停住腳步,別人的小孩生病,大叔要如何提供協助?
“你是醫生嗎?”小孩的父親戒備的提出疑問。
“看來你們并不需要幫助。”對方态度雖是人之常情,但聽到憎惡的字眼,他微踅腳跟就要轉身。
“等一下!”孩子的母親急忙喊住他,無法顧慮那麽多的說:“我兒子一直發燒,醫生說是感冒,服了藥卻無效,眼睛發紅、身子也起疹子;第二個醫生說寶寶身上的疹子是藥物過敏引起,紅眼睛是腺病毒,但是吃了藥,症狀還是沒有好轉。”
聽完她焦急的敘述,靳炜烈小心的檢視小嬰兒的臉,翻掀他胸前衣服,繼而檢視他的手腳。
他那專注的神情令朝他再走近些許的倪語霏再次怔住,大叔雖未穿醫生白袍,但他那份專注細膩的神情與架式,俨然像極專業的醫生。
“由寶寶的症狀來看,有很大的可能是川崎症。”靳炜烈沉穩的做出判斷。
倪語霏一眨未眨凝望着他的雙眸裏,盈滿訝異,大叔竟然說得出專業的醫學病名?
“嗄?什麽?”小嬰兒的父母一臉茫然。
“這是種好發在五歲以下幼童,但很少出現在一歲以下嬰兒身上的疾病,因此很容易被誤診,不過從你們的孩子發燒多日、結膜炎、草莓舌、皮疹以及四肢肢端紅腫的症狀,應該是川崎症沒錯。趕快送小孩就醫,如果确定是川崎症,給予免疫球蛋白治療,将會慢慢痊愈。”
夭妻倆面面相觑,他們沒聽過這個病,不知該不該相信。
“把寶寶送到倪氏醫院去。”
這聲音……靳炜烈轉頭望見倪語霏,十分驚訝她怎會在這裏。
“我是倪氏醫院副院長,會通知急診室你們的寶寶可能感染川崎症,會有小兒科的醫生過去會診,你們趕快送寶寶去醫院,別延誤治療時間。”瞧出兩人的質疑,倪語霏收起對靳炜烈如同醫生的專業判斷的疑惑驚詫,上前遞了張名片給兩人,催促他們趕緊送小孩就醫。
看見她的名片,夫妻倆的疑慮頓消,向她和靳炜烈道過謝,不再猶豫的送兒子去醫院。
倪語霏以手機和醫院聯絡完,松口氣,立即扶住靳炜烈的手臂,“大叔,你的踝骨判傷不輕,該待在家裏休息,怎麽跑到外面來?”
“我已經在家休息一個早上,再不出來透透氣,會悶壞,這個時間你為何會在這裏?”只顧着問問題,他忘記抽回被她扶挽的手。
“想到大叔也許有什麽事需要幫忙,我就抽空過來了。”
靳炜烈胸中一震,眉心卻輕凝,又來了,為何她每回坦然直率的關心,總讓他心底有着柔軟溫暖的悸動?
“昨晚我就說過,你不用把我要你當特別看護的事放在心上,不必再履行那個承諾,當然也不必再抽空來看我。”
昨天擔心她為了留下來照顧他所做的自我詛咒會成真,他妥協答應讓她住一晚時,便做了她不用再當他特別看護的聲明。
為免他的心緒總是吊詭的因她起伏,他有必要再提醒她一次,免得她仍當自己是特別看護,老是出現左右他的情緒。
“我記得你說過的話,但我們是朋友,我來探望你很正常。”
拜托,他有答應要和她當朋友嗎?難道被她當“大叔”,所以他們有代溝?
有預感和她争論這個問題無用,靳炜烈選擇拄着拐杖迳自散他的步。
“大叔——”
“我還想走走,你別想阻止我。”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阻止你沒用,我是想問,你怎麽曉得川崎症,還看得出它的病症?”既然他想透氣,她幹脆陪他散步。
靳炜烈眉頭微微皺起,盡量回答得若無其事,“這是常識。”
她啞然失笑,“大叔這麽說可會讓很多人抗議,畢竟你所謂的常識就連小兒科的醫生也未必能于第一時間診斷出來。我也是聽你提到,才記起曾聽過這個疾病呢……不過大叔的過人常識,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什麽人?”無意采究,偏偏嘴快的問出口。
“一個傳聞中很厲害的醫生!聽說英國有個被喻為‘醫界聖手’的醫生,不僅是個心髒科權威,本身更像部醫學百科全書,對任何疑難雜症均能做出最精準的判斷,使病人接受适當的治療,我記得他好像叫……歐烈菲斯——”
“該死的別再說了!”
倪語霏整個人呆愣住,因為他震耳吓人的怒吼,也因為他那對深眸裏流洩而出的排斥與感傷。
她說錯什麽話了?為何他這麽生氣?又為何有着像受傷也像哀傷的眼神?
望見她受驚吓的模樣,靳炜烈胸中掠過不忍,歉疚的想伸手拂碰她小臉,又怕情緒猶仍激動的自己會再失控吼人。
再凝視她一眼,他拄着拐杖走開,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等等!大……哎呀!”見他轉身走開,倪語霏急着留住他,不意腳下一絆,當場撲倒在地。
前頭的男人聽見她的低呼立刻回過頭,見她趴跌在地,頓時心驚的往回走。
“你沒事吧?”他語氣急切的問着正由地上站起的她。
“我沒事。”狼狽的拍拂身上的塵土,她尴尬的笑笑。
眼尖的瞟見她手掌的殷紅與手臂上七分袖外的擦傷,靳炜烈心口一陣莫名的緊窒,令他無法好聲好氣,“手都受傷了還說沒事?我的住處沒有醫藥箱,你趕快回醫院擦藥。”
“沒關系——”她才說了句,就被轟回來。
“什麽叫沒關系?再小的傷口都有可能細菌感染,你這個醫生不懂啊!”
“你先別生氣嘛,我是說我剛好為你準備了個醫藥箱,就在我車上,我不必回醫院擦藥。”她指向轎車,忍不住在心裏偷偷嘀咕,她才受點小傷,大叔就要趕她回醫院擦藥,他自己出車禍卻不肯住院,這樣未免太雙重标準了吧。
“那還不趕快上車擦藥?”他說着就朝她的座車走。
見狀,她只得開門扶他坐上副駕駛座,再繞過車頭坐入車裏,當她側坐着拿過後座的醫藥箱,靳炜烈馬上接過它放到儀表板上的置物臺上,熟練的取出鑷子、棉花和優碘,二話不說的輕拉過她的手,開始為她消毒掌的破皮擦傷。
“多大的人了,走個路也會跌倒?幸好路上沒玻璃或尖銳物品,否則這下你就有苦頭嘗了。”嘴上叨叨絮絮,他手勁卻無比輕柔的為她清理傷口,就怕弄疼她。
而由于太專心在為她處理傷口,靳炜烈沒注意到自己看見她細皮嫩肉上的傷口,胸中始終纏着不舍與心疼,自然也就未去分析這份不舍心疼代表着什麽意思。
倪語霏并未抗議他的叨念,全副心神放在他熟練處理傷口的動作上。
該怎麽說呢?消毒上藥這種小事或許人人都會,但是大叔的動作就是透出訓練有素的專業,有着從容的潇灑,更有着渾然天成的優雅,再次給人他比醫生更像醫生的感覺。
“大叔,你——”開了口,迎上他疑惑擡望她的雙眼,她卻搖搖頭,“沒什麽,我只是想謝謝你幫我上藥。”
他讨厭醫生,萬一她這時要是說覺得他像極醫生,之前不知為何大發脾氣的他,也許又要生氣。
“道謝就不必了,只要你以後別笨手笨腳的跌倒就行了。”輕輕一摔就破皮流血,天曉得她若再跌倒,會不會摔得頭破血流?得先叮囑她才行。
“我哪是笨手笨腳,是你突然發好大的脾氣,轉身就走,我一急絆到腳才……”話未說完,猛然意識到自己提及他吼人的情形,她不由得無措的咬住紅唇。
她完全沒弄懂他先前為何勃然大怒,現在又嘴快的提起這事,不會又踩到他的地雷吧?
靳炜烈為她貼紗布的動作停頓,看着她明顯有所顧忌的微慌表情,憶起稍早她承受他失控怒火的無辜,不忍的情緒再次湧上。
他低嘆口氣,盡量以平靜的語氣說道:“剛才我不是針對你動怒,而是我說過我讨厭醫生,只要持續聽見和這方面有關的事,脾氣就會上來,我不想對你發火,所以你記得以後別再提到那個人。”
她怔了下,“你是指歐烈非斯?”
再次聽見與他的過去有所牽連的名字,靳炜烈濃眉頓凝,牙根緊咬。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提起這個人,大叔你別生氣!”察覺他斂眉眯眼,倪語霏慌忙保證。
歐烈菲斯,英國的醫界聖手,一個從未接受過媒體采訪,幾年前突然由醫界消失,行蹤成謎的醫生,聽大叔的語氣好像認識這個人,只是想到他大吼時眼裏流露的哀傷,她還是決定打住這話題,否則,她有預感,不僅會惹來大叔的怒火,更會帶給他痛苦。
“我沒生氣。”暗作個深呼吸壓下胸中的跌宕起伏,靳炜烈淡淡的說出不具壓迫力的回話,就算她再次提及那個他想封印的人名,什麽也不知情的她終究是無辜的。
拉過她的手,他繼續為她包紮手臂上的擦傷。
倪語霏松了口氣,幸好大叔沒再動怒,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大叔分明有着令人驚訝的醫學常識,偏偏又讨厭醫生,實在是好矛盾又難懂的一個人……
“啊!大叔你做什麽?”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倪語霏忽然感覺到有人碰觸她的小腿,低頭一看,發現靳炜烈正在撩她的長褲,她驚呼着按住褲管。
“我只是要檢查你的膝蓋有沒有受傷,你以為我想做什麽?”他沒好氣的斜睇她。
她的手肘并未受傷,他改而檢視她的腳,她當他是色狼想輕薄她不成?
“我的腳沒怎樣,不用檢查啦。”誤會他有點糗,可大叔要撩她的長褲,她就是覺得害臊嘛。
“要我拿剪刀剪開你的褲管嗎?”看她的手仍壓在小腿上,靳炜烈涼涼的問。
剪刀?他固執的眸光明明就透着她要是不放開手,他就粗魯的撕毀她黑色絲質長褲的意圖好不好!她洩氣的在心裏輕嘆,認命的放開手。
靳炜烈這才滿意的撩起她左腳褲管。
倪語霏微微紅了臉,她是骨科醫生,撩褲管的動作對她而言沒什麽,昨天晚上她也檢查過大叔跺骨的傷勢,可換作他撩她的褲管,也不知怎的,她就是感覺別扭,覺得這個動作過于親呢。
“可惡!”
“什麽?”微快的低咒飄入她耳裏,她沒意會過來。
“傷成這樣還說你的腳沒怎樣?我會用力幫你擦藥,看你的感覺神經是不是短路了。”瞧見她雪白膝上一片刺目的擦傷殷紅,他都替她覺得痛了,而她居然說她的腳沒怎樣,還打算阻止他檢查,真是不像話。
看着眼前橫眉怪曰撂話要用力處理她的擦傷,讓她痛死,實際上卻再輕柔小心不過的為她塗藥的男人,倪語霏唇畔漾起甜甜的笑。這個大叔脾氣還是不太好,嘴巴也依然很壞,但是心思很細膩,人其實很溫柔。
可是,為何她看他,看着看着會心跳加速,繼昨夜之後,再次對他産生怦然心動的感覺?
“大叔,你幾歲?”她沒有戀父情結,如果知道大叔與她有所差距的真實年齡,奇怪的心動感覺想必就會消失了吧。
“都已經喊我大叔了,我幾歲有差嗎?”拜她所賜,他以三十四歲的“高齡” 榮登大叔行列。
唔,也就是大叔至少有四十歲?“那大叔結婚沒?”
“還沒。”為防止她膝上的藥全沾上長褲,靳炜烈細心的在傷處貼上紗布,反射性回答她的問題。
大叔單身,那麽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他……
“天啊!”她在想什麽?知道這個大胡子至少大她十三歲,那種心動的感覺非但沒消失,甚至在聽到他未婚時,反而生起可以光明正大喜歡他的念頭?怎麽會這樣?
“天啊?”靳炜烈擡頭望她。這個女人無緣無故在喊什麽天?
“呃……我是在贊嘆大叔包紮傷口的技術好極了。”她連忙背着他貼好紗布的左膝,心虛搪塞,她還沒弄清楚心裏奇怪的念頭是怎麽回事。
發現她清麗頰上有着可疑的薄薄紅暈,但她的回答在他的地雷區邊緣,靳炜烈不想多說什麽,迳自拉下她左腳褲管。
猶如洞悉他接下來的動作,倪語霏在他手伸向她右腳時,趕忙自己撩起褲管。
她的心髒已經因為他跳得很不規律,若讓他再親昵為她撩一次褲管,她的心跳可能會快得破表。
“好險,這只腳沒受傷。”不然大概又要被念了。
确定他見到她右腿完好無恙,她立即放下褲管。
“你如果沒過來就不會受傷,我可以照顧自己,母需你費心,所以從明天起你別再來找我。”
她今天會跌倒雖是意外,但他的情緒失控卻是事實,而他無法保證這樣的失控不會再發生,因為她具備随時可能踩到他禁忌的醫生身份,與執醫的家庭背景,為了彼此好,兩人最好別再有交集。
聽見他如同想與她劃清界線的聲明,倪語霏胸中奇異的悸動瞬間中斷,只剩沉甸甸的難過,她木然的坐正身子,“大叔若是這麽想,我跌倒時就不該理我、不該替我包紮,直接叫我滾不就好了?”
“胡扯什麽?你在我面前跌倒、受傷,我能不理嗎?”
“當然可以,你既然這麽讨厭我,根本不用理會我,與其你勉強的幫我,事後又說些拒人于千裏的冷漠言語,我寧願你大吼說你實在很讨厭我,叫我馬上滾離你的視線。”
停頓了下,她眼睫垂得更低,“大叔現在可以吼出你的讨厭了,只要你告訴我片刻都不想看到我,從明天起,我就不會再來打擾你。”
她是真心關心他,以為他也會把她當朋友,結果是她自我感覺太良好,大叔原來一直都讨厭她,僅是因為他有副好心腸,始終隐忍她罷了。
即使如此,她對有傷在身的他仍是放心不下,或許聽到他大吼着讨厭她,她就能在難堪中放開對他的不放心吧。
然而為何一想到大叔讨厭她,心會這麽沉、這麽重?
靳炜烈明白這是個與她劃清界線的機會,縱使他讨厭的是“醫生”而非她本人,但為了不讓彼此都不愉快,也該趁機切斷兩人的交集,可是望着她低頭垂眼的無辜受傷模樣,他就覺得胸中一片難以言喻的心疼,這要他如何狠下心說讨厭她來傷她?
“我——”
他一出聲,倪語霏輕擱在腿上的雙手便緊緊捏握,大叔要說讨厭她了。
将她細微的緊張小動作納入眼底,靳炜烈無聲嘆息,靠向椅背,低低說道:“我并不讨厭你。”
啊?她迅速轉過頭,唯恐是自己聽錯的問:“大叔說什麽?”
是“不讨厭”嗎?
“你是有點羅唆煩人,但還不至于讓人讨厭,我會叫你別再來找我,是因為……我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不過算了,反正清靜的生活被打擾,也只有我養傷的這陣子而已。”
“也就是說我可以再來打擾你,大叔不會趕人?”張着大眼,她求證的問。
“嗯。”既然無法違背心意說出讨厭她,就允許她出現在身邊吧,再說,他已經叮囑過她別再觸及禁忌話題,這樣他必須留在臺北的這幾天,應該不會再有情緒失控的情形發生了吧。
沉重的心情不見了,她釋懷而笑。“對嘛,一個人獨來獨往搞孤僻多不健康,大叔終于開竅了。”
他搞孤僻?眉梢隐隐抽挑,靳炜烈轉頭想罵人,可望見她甜美的笑靥,罵人的話全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盡管這女人有氣死人的本事,但他得承認,她笑起來美極了。
“大叔出來很久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心情一放松才想到這個重要問題,她立刻發動引擎。
“我要去開我的車回來,麻煩你載我到我停車的地方。”
昨天他回車上拿了皮夾和手機,本來打算直接取車,結果她堅持載他回家,他的車子是仍停在他出事地點附近的路邊,為防失竊,還是盡早開回來。
“你的腳受傷不适合開車,鑰匙給我,我等會兒幫你開回來。”
“箱型車對你而言太大了,不熟練駕駛會很危險,以我的技術,單腳也可以開,我——”
“不行!”她很大膽的拒絕。“要是放心讓你開,昨晚我就不會堅持送你回去,我開箱型車的技術絕對比你想像的好,不然,萬一真把你的車撞壞,我賠你就是了。”
“倪語霏,你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他擔心的是她的安危,哪是車子,她是給他扯到哪裏去?
“我哪有存心惹你生氣?好嘛,那我們叫計程車到你停車的地方,然後由我開你的車,你則在旁邊監督和指導。大叔,這已經是最折衷的方法,你別再反對,否則我會以為你其實很讨厭我喔!我這就先把車開到你住處,再打電話叫計程車。”
看着自顧自說了一長串後便擅自拍板定案,将車開往他住處的女人,靳炜烈大胡子底下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着。
他如果再反對,她會以為他其實很讨厭她?他這下豈不是被自己的不忍心砸了腳?他要不要狠下心反對看看,扳回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