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墨趕忙往邊兒上躲,結果差點兒滑倒。岳方祇伸手撈住他,那點兒恍惚就消失了:“小心點兒啊。”
淋浴間外頭有個年輕父親領着兒子在等位置。岳方祇和白墨匆匆洗完,給人家讓了地方。
出了淋浴間一轉彎,白墨的眼睛就直了。六個造型各異,高低深淺不一的豪華湯池正在外頭等着他們呢。要不是大廳上頭還有個屋頂,第一眼看去,真的會以為這裏是什麽海島度假地。
最大的池子邊上有個扛水罐的少女雕像,水流從她的罐口落進池子,旁邊靠牆的池子則是在牆上修了個西洋式的獸頭,獸口像噴泉似地斜着往外噴水。餘下的池子進水口也都造型各異。每個池壁上都有液晶小牌,上頭顯示了池水溫度,和花裏胡哨的池名——對,這些泡池竟然還有名兒。
什麽“藥王神浴”,“軒轅靈泉”,“玉女湯池”,“火龍沐湯”……岳方祇估計這老板可能是個仙俠小說愛好者。
不過名字雖然奇葩,也不是胡亂叫的。每個金屬名牌邊上都有行小字,介紹池子功效。像那個藥王神浴,就是個藥浴池子,聞起來有股淡淡的中藥味兒。店家還頗有良心地在後面标注了藥浴配方:川椒,幹姜,紅花,艾葉。功能主打溫經通絡,驅寒暖腎。
岳方祇摸着下巴,覺得這個不行,聽上去好像打算把客人炖炖吃了。
至于那個火龍沐湯,溫度竟然有45攝氏度,泡完了估計得燙掉一層皮。
玉女湯池是水療區,裏頭人多得跟下餃子一樣。
最後岳方祇領着白墨進了那個中規中矩的“養心清泉”,沒什麽幺蛾子和花頭,池底還鋪着滑溜溜的鵝卵石,并且水溫不高不低,正好可以讓他們多泡一會兒。
服務生路過,岳方祇招呼對方,問搓澡排到多少號了,結果起碼還得再過一個半小時才能搓上。
于是他就放心地張開手臂,像池子裏的其他人一樣,四仰八叉地往水池裏一坐,享受起來。
仰頭望去,拱頂上的拼磚和浮雕華麗至極,當真讓人有種換了身份的錯覺。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會意識到,家裏那個浴缸确實有點兒小。
岳方祇打了個呵欠,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刻,水流輕輕湧過。岳方祇半睜開眼睛,發現白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湊到他身邊兒來了,正緊挨着他坐着,只在水上露了個腦袋。
耳邊不遠不近,是兩個紋身男人在男人在那兒吹牛逼:“……吭吭兩刀,就砍傻了……這都不算事兒……咱有路子,能擺平……”
岳方祇一瞅,大金鏈子擱水上漂着呢。那玩意兒吉祥街夜市兒就有,五塊錢一條,跟小姑娘的假耳環假戒指花頭繩之類的放在一起賣。
他無聊地往胸前撩了把水,心說,屁的有路子,進了看守所,都是一群慫蛋。
紋身大哥們走了,身邊的白墨明顯松了口氣。他從水裏坐起來了些,望着池邊的少女雕像出神。
岳方祇卻看着他出神。白墨的頭發浸了水也還是卷的,不知道甜姐給他燙頭發的時候是不是在梳子上抹了藥水。岳方祇沒管住自己,上手去揪白墨的卷發,試圖把它們抻直。
白墨不明所以地扭頭望了他一眼。
岳方祇讪讪地收回手,揉了揉鼻子。
很快有家長帶孩子下了水,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最是招人煩,竟然把這邊當成了游泳池。又是拍水又是打滾兒的。家長管了幾句,見說不聽,也就懶洋洋地不管了。
岳方祇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低低招呼白墨:“走吧。”
他們把毛巾圍在腰上,順着過道繼續往前走。
路上有自助飲品區,岳方祇帶着白墨刷了手牌,一人拿了一瓶礦泉水喝。
桑拿房裏人不少,都是圍着毛巾汗蒸的。裏頭熱氣騰騰,跟火焰山差不多。岳方祇找了個舒服地方歪着,白墨雙手放在膝蓋上,時不時摸摸自己的額頭,喝一口水。
有大爺看到他那個略顯不安的反應,很友善道:“頭一回來吧?不用害怕,今天都不怎麽熱乎,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
白墨擡頭看了一眼溫度牌:四十五度。
岳方祇笑了:“還湊合吧。”
外頭有服務生叫號搓澡,又一波人出去了。餘下的人唉聲嘆氣,有人抄起水瓢,嘩啦一下把水澆在桑拿石上。
蒸汽升騰,片刻之後,溫度肉眼可見地往上又竄了幾度。
服務生終于喊號搓澡了,白墨站起來,差點兒一頭栽倒。
岳方祇把人撈住,拎着他出了門。
搓澡區幾十個床位,師傅正在換新的塑料膜。岳方祇随口和人家聊天:“大過年也不歇?”
“可以歇,輪班。不過都不歇。”師傅挺實在地笑笑:“過年生意好,有加班費,提成也多。”
都趕着這陣子拖家帶口過來洗澡,确實是賺錢的好時候。
岳方祇很自然地躺了上去。師傅問他做不做護理,然後開始推薦項目,什麽奶浴啤酒浴蜂蜜浴硫磺浴,還有精油浴。岳方祇琢磨了一會兒,說來個鹽浴吧,去去死皮。
旁邊的白墨則一律搖頭,搞得負責他的師傅有點兒郁悶。
正式開搓,岳方祇還沒享受兩秒鐘,就聽見旁邊一聲輕輕的慘叫。白墨身邊的師傅挺委屈,說我這也沒使勁兒啊,你這麽不抗搓哪成啊,搓不下來泥的。
岳方祇說那你給他輕點兒吧,別搓禿嚕皮了。
後面就沒動靜了。岳方祇扭頭一看,白墨咬着嘴唇,眼角紅紅的,一副禁受不住的樣子。
他那個樣子有點兒可憐,但又……岳方祇形容不出,總之是會讓人聯想到一些隐晦而暧昧的東西來。
正好師傅搓到了大腿根兒,先前淋浴間裏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而且更強烈。岳方祇覺得自己脹得慌。
那邊白墨正在扭動着躲避師傅的搓澡巾,因為也搓到那兒了。岳方祇瞧得清清楚楚的,出毛病的不止他一個人。
他回過頭來瞪着自己,唯一的反應是尴尬。
給他搓澡的師傅倒是滿臉見怪不怪,還頗為感慨:“到底是年輕啊。”他拍了拍岳方祇,示意這面兒搓完了,該翻面兒了。
後頭慢慢就好了。搓澡師傅手上力氣重,岳方祇全身筋骨被揉搓了一遍,那點兒意外也就偃旗息鼓了。
人不能閑。岳方祇默默總結道。一閑就容易出毛病,還是得每天忙起來,幹活賺錢才是正道。
師父給他捏了一圈兒背,岳方祇整個人完全放松了下來。最後他懶洋洋地站起來,跟師傅道了謝,領着白墨回淋浴間沖灰去了。沖完灰,回到桑拿房把自己蒸幹,找服務員要套一次性浴衣和拖鞋,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白墨有些摸不着頭腦。
岳方祇抻了個懶腰,回更衣室取出了手機。時間剛好,他攬過白墨:“走!吃自助去!”
兩個人離開了洗浴區,來到樓上的自助餐廳。
因為趕上過節,自助餐廳的菜色比往常還要多一些。基本上中西南北都有,任君取用,但是也規定了每個人剩菜量不能超過一盤。有些昂貴的菜品,憑手牌每個人只能領一份。
兩個人這裏吃一點,那裏吃一點,基本就飽了——因為這裏菜品的種類實在是太過豐富。
吃完了晚餐,岳方祇領着白墨四處溜達消食。洗浴中心樓上什麽都有,電影院,臺球房,棋牌室,甚至還有兒童游樂區和購物中心。他們在養生區享受了一會兒足底按摩,大廳廣播說晚間請了藝人過來演出,可以憑手牌入場觀看。似乎是本地劇場最近挺火的一個二人轉班子。
岳方祇問白墨看不看二人轉,白墨表示不看。于是岳方祇做主,兩個人到樓上的休息區開了個包間。
标間沒了,只剩大床房。岳方祇直犯嘀咕。領班有些歉意,說今天人實在太多了。這些年似乎都不興在家過年了,洗浴中心有不少南方過來玩兒的游客。因為這裏住宿比酒店便宜,各方面條件又好。
岳方祇說那你們不回家過年麽?領班笑了笑,說等淡季再回去。現在走的話,票什麽的也不好買,留下來還能多賺點兒加班費。
她給岳方祇送了壺茶水,告知餘下的所有的飲食都可以在包房外的自助區取用,刷手牌就行了。
岳方祇出去拿了一堆瓜子開心果,還有兩聽啤酒。他其實已經戒煙戒酒了,但是過年嘛,破下戒也是說得過去的。
電視裏放着喜氣洋洋的晚會,白墨蜷縮在床上,已經睡着了。
洗澡确實舒服,消耗體力也是真的。
房間裏雖然暖和,但岳方祇還是找了條薄毯給白墨蓋上了。
他把電視的聲音調小,靠在白墨身邊看晚會。窗外偶爾會響起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還有汽車警報器尖銳的蜂鳴。
熱鬧是真的熱鬧,靜谧也是真的靜谧。
中間岳方祇睡了一會兒,醒過來時已經快午夜了。本地傳統是守歲要吃餃子,他打算去餐廳看看。
洗浴中心果然服務周到,自助餐廳的餃子剛剛出鍋。岳方祇用紙碟盛了幾個三鮮餡兒的餃子,倒好醬油醋,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包房區的走廊上沒幾個人。他推開門,結果發現房間裏有個濃妝豔抹的年輕女人,正低頭看着床上的白墨。
岳方祇皺起眉頭:“幹什麽的!”
那人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職業性的笑容:“大哥,精油保健做麽?”
岳方祇趕緊擺手:“不做不做……快點兒出去……”
“大過年的……做一個呗。”
岳方祇沉了臉:“你再磨叽我可投訴了。”
女人一撇嘴,扭着腰出去了。
岳方祇趕緊把門反鎖了。
送走了不速之客,他立刻低頭看向白墨。
白墨還維持着岳方祇出門前的那個姿勢,睡得很沉。
睡着了的男孩子看上去格外安靜溫柔,又似乎變得小了一圈兒。他的手腳都是雪白的,睫毛又長又翹,淺紅色嘴巴微微張着,毫無防備的樣子。
岳方祇突然覺得嘴裏很幹。
他今天一整天似乎都有點兒不怎麽對勁兒。這肯定是洗浴中心太熱了,又或者是他晚餐時好奇吃了一口鹿肉,也可能是那兩罐啤酒……
岳方祇煩惱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勉強吃了兩個餃子。
他喝了大半瓶礦泉水,又看了一會兒電視。遙控器也不知道按了那裏,電視裏跳出了一個外語片。男女主抱在一起,吻得難解難分。
岳方祇幾乎是惱羞成怒地關掉了電視。直到他用冷水洗漱回來,身上仍然留着那種像被微火慢慢灼烤的感覺。
岳方祇背對着白墨躺下,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悄悄把手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