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人家送醫及時,保住了一條命。只是原本生意興隆的燒餅店也就此關了門。
對于生死的唏噓仿佛一下子沖淡了躁動,又或者是白墨的允諾讓人定心,反正岳方祇覺得自己平靜了下來。
他知道了白墨曾經是和奶奶相依為命的,據說自記事起就只有祖孫兩個人。只是更多的事,白墨還是想不起來。他的記憶只到奶奶去世,就沒有下文了。岳方祇猜想或許是親人去世的打擊讓他患上了精神疾病。岳方祇問他家在什麽地方,白墨臉上空白了一下,半天才不确定道:好像離申江不遠。然後他給了岳方祇一個很拗口的地名。
岳方祇第二天托李亮去查了,卻沒有查到。申江和附近的地方這兩年也沒有符合條件的人口走失案件。
白墨的身世仍然是一樁懸案。
相比于岳方祇的上心,白墨對此倒仿佛有種釋然的平靜。
岳方祇很快明白過來,身世是什麽,過去的家在哪裏,對白墨已經不重要了。
這裏對他來說就是新家了。
直到這時候,岳方祇才想明白,為什麽白墨從前根本不替自己做打算。為什麽他拼命做事。還有為什麽岳方祇要送他離開時,他會那麽傷心。
過往相處裏的點滴細節也慢慢清晰。那些躲閃原來不是恐懼,只是羞澀和不知所措罷了。
岳方祇忍不住嘴角往上翹,他問白墨,诶,你什麽時候想明白的?
白墨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沒理岳方祇,端着一盆紅棗跑開了。
岳方祇不依不饒地追上去,從後頭抱住他,非要讨一個說法。白墨剛想說什麽,外頭有人敲門——是關師傅大早上來送貨了。
白墨立刻順勢從岳方祇懷裏溜出來,跑去開門了。
岳方祇問過白墨,是想留在甜姐那裏,還是回到幹糧店裏來。白墨剛想回答,就被他打斷了。他跟白墨講了兩個地方的好壞。
自家的鋪子辛苦,從早到晚地忙,節假日幾乎也沒有休息。理發店就好很多——忙也就是忙一陣子,幹一會兒歇一會兒,能輕松不少;而且迎來送往多,老能接觸到不同的人,比天天在店裏沒完沒了的蒸幹糧有意思多了。
岳方祇是希望白墨能更外向一點兒,他覺得這個對白墨的恢複是有好處的。白墨現在見了陌生人也還是傾向于躲閃和回避。哪怕是面對買饅頭的主顧,他也不吱聲。岳方祇真的有點兒擔心他。
但白墨最後還是很篤定地表示想回來。于是岳方神祇不再說什麽,只是揉了揉他的腦袋。
回來有回來的好。人在自己跟前兒,能時時照顧着。
岳方祇提着幾瓶果酒又去找了甜姐。他說明了來意,甜姐倒沒不高興,只是很明智地說:你看,我就說你瞎折騰吧。
岳方祇便歉意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幹糧鋪子裏,白墨正忙着給面團剪兔耳朵。這一批幹糧是要往幼兒園送的。他做這些事手很快,一會兒就能擺滿一籠屜。
小鄭把小山一樣的籠屜擡到竈上去了,白墨摘下棉線手套,用手背擦了下額頭上的汗。
岳方祇邁進門來,一眼就看見了他的手上多了個創可貼。一天剪那麽多花形,就算是帶着手套,白墨的手上還是時常會被剪子磨出水泡來。
岳方祇立刻就心疼起來,說你不要擺弄剪刀了,剩下的我來吧。
白墨眼睛彎了彎,用非常小的聲音說:沒事兒的。說完轉身去幹別的活兒了。似乎打從那一晚把話說開了,他就有了精神,不再總是那副蔫蔫的樣子了。
意識到這一點,岳方祇的心輕盈起來。
人心裏一暢快,做什麽事都會變得順手。岳方祇痛快利索地幹完了一整天的活兒,收拾好店鋪,就迫不及待地扯着白墨出門去了。
春天來了,夜市也開始漸漸變得熱鬧。他想帶白墨下頓館子,去吃個開江魚鍋包肉什麽的。白墨扯着他的手搖頭,往賣菜的地方走。
大晚上的,夜市裏熙熙攘攘,沒人注意到他們牽在一起的手。白墨去買了新筍和油菜,還有一塊老豆腐。本地不産竹筍,岳方祇幾乎沒怎麽吃過,覺得怪新鮮的。
兩個人回了家,白墨把他從廚房推了出去。于是岳方祇只得過一會兒就往廚房裏瞅一眼——他實在是餓了。
晚餐比平日吃得遲了些。白墨燒了豆腐和小油菜,還用之前烀好的五花肉和春筍炖了個似湯非湯的東西。岳方祇嘗了一口,鮮美極了。白墨燒菜的手藝似乎比岳方祇還要好上很多。岳方祇吃得心滿意足。
吃完了,就忍不住去看白墨,看得嘴都咧到腮幫子上去。
白墨冷不丁與他目光對上,又一次臉紅了。
兩個人像從前那樣,很默契地把餘下的活兒一起做完了。臨到睡覺的時候,岳方祇輕咳一聲:“那啥,要麽……你搬回南屋來睡吧。北屋有點兒冷,快停暖氣了。”
白墨聽了這話,手腳都不太知道往哪裏放了。岳方祇以為他又要跑,結果白墨臉雖然紅着,還是把被子抱了出來,只是有點兒不太敢看岳方祇的樣子。
才安靜了幾天的躁動又一次在岳方祇心裏冒頭了。
白墨顯然對這事兒缺乏經驗。岳方祇摟他,親他,他都僵得像木頭似的。只知道抓着岳方祇的手小聲呻吟。叫起來也是輕輕的,拼命想把聲音壓在喉嚨裏。
兩個人在被子下頭,光裸的肌膚碰在一塊兒,人也像化在一塊兒似的。岳方祇想着,左右都這樣了,要麽幹脆做到底算了。結果還沒等如何,白墨已經縮在他懷裏睡過去了。
岳方祇只好甜蜜又惆悵地把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得挑個日子。他摟着白墨想。第二天最好能休息才行。
他低頭看了看白墨,越看越覺得喜歡。喜歡到想把人用軟緞子包起來,藏到櫃子裏去;又希望白墨能縮小成一點點,這樣岳方祇就可以把他揣進上衣的口袋裏了。
這些念頭天馬行空,可是無一不讓人高興。岳方祇長到這個年紀,突然覺得原來生活可以這樣快樂。明明也沒什麽大的改變,他照舊有那麽多活兒要幹,有那麽事情要盤算,可是這些點點滴滴就是一下子變得有意思了。甚至用俗套的話來說,他覺得“世界一下子有了色彩”。
自己心也軟了,脾氣也沒了,就想抱着白墨一直親,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這時候再打量這個屋子,原來好些東西是要換一換的。等把欠帳還得差不多了,岳方祇打算趕緊買輛車。這樣送完了貨,休息日的時候,他可以帶白墨出去走走看看。白墨看樣子肯定是沒怎麽出去玩兒過的。
他還得給白墨添置好些東西。沒道理別人家的小夥子都幹幹淨淨,自己家的這個每天灰頭土臉,渾身沾着面粉。白墨不在意這些,倒是岳方祇心裏很在意。挺好看個人兒,打扮起來肯定比那些小青年們好看得多。
他在白墨光潔的腦門兒上親了一口,把臺燈關掉了。
談戀愛這種事兒,其實很難瞞過身邊兒的人。岳方祇自覺自己算個正經人,不是那種會當着別人的面肆無忌憚膩歪的。只是有些親昵好像出自下意識,他習慣成自然,根本管不住自己。
人家新送了一批小紅棗過來,岳方祇淘洗好了,自然而言就挑了個飽滿的,往白墨嘴裏塞。白墨忙着挑揀壞棗,瞅都沒瞅,一張嘴就吃了。咀嚼了一會兒後,他擡起頭,有些羞澀地沖岳方祇彎了彎眼睛。
岳方祇的手指摸到了他柔軟的嘴唇,大白天的就開始心猿意馬。結果沒等他好好端詳一會兒心上人,餘光就瞥見了小慧驚疑的臉。
岳方祇只得把唇角的笑壓了下去。
白墨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眼裏的笑也不見了。他重新低下了頭。
岳方祇心裏頭難受了一下。
坦白說,他不是太在乎這個事兒。一來他自己就是店老板,有些事實在不疼不癢;二來就算閑話傳到了外頭去,頂多就是左鄰右舍私底下說說罷了,也不影響生意。
但到了這個歲數,人情世故岳方祇總是知道一些的——日子要想穩當,還是得關起門來過。
親戚朋友倒是無所謂,可對于其他無關的人,他不打算挑破這層窗戶紙。
自個兒雖然臉皮夠厚,但他不想讓白墨聽閑話。
于是起身拍了拍圍裙,轉而做別的事去了。
午間的時候,他聽見小慧悄悄問小鄭,白墨到底是老板什麽人。小鄭很沒心沒肺道,遠房弟弟吧。小慧沒說什麽,臉上卻帶出了幾分心事。
這姑娘抱着什麽心思,岳方祇是知道的。他不算是個自作多情的人,不然也不可能那麽長時間都弄不清楚白墨對自己的感情。但小慧表現得其實挺明顯的,岳方祇一直裝看不見罷了。
從前都沒回應,現下更不可能回應了。于是決定找個什麽機會給她遞個話兒,讓她絕了這個念頭。
沒想到這頭還沒尋思好怎麽把話音遞過去,那邊小慧卻主動沖白墨下手了。
午後岳方祇上樓去拿茶葉,樓梯走到一半兒,聽見小慧的聲音:“……你就和我說嘛,我對天發誓我不告訴別人……你是知道我的。”
岳方祇皺起眉頭,正想喝止,忽然聽到白墨輕輕地嗯了一聲。
過了許久,小慧幽幽嘆了口氣:“難怪。算了,你……這事兒你別跟誰都說。唉,我怎麽老碰上這種事兒……先說好了,看在我一直對你不錯的份兒上,你可別給老板吹枕頭風啊。我暫時還不想回去端盤子……”
腳步響了起來。小慧下樓來,正和岳方祇打了個照面,她臉上慌了慌,但很快又鎮定下來,沖岳方祇不尴不尬地點了下頭:“我倒杯水。”
岳方祇沒有戳穿她:“樓上有茶葉,随便拿。”
“不……不用了。”小慧幹笑了一聲:“喝白開水就行了。”說完一溜煙兒跑了。
岳方祇上樓去,發現白墨正在廚房裏給幹豆腐打結,竈上的小砂鍋裏炖着什麽東西。掀開蓋子瞅了瞅,原來是一小鍋紅燒肉。
岳方祇從身後抱住了白墨,在他耳朵上親了一口。
白墨的耳朵肉眼可見地紅了。過了好一會兒,岳方祇聽見他低聲道:“其實我不怕的。”
岳方祇怔了片刻,才意識到他是在說被人知道這個事。
“知道。”岳方祇心頭酸軟:“就是怕你心裏不得勁兒。”
“我不難過。”白墨用很輕的聲音說:“你疼我。”他講話其實始終帶一點兒綿軟的口音,聽上去總是輕緩又溫柔。但這一回,岳方祇卻聽得胸口發熱。
他迫不及待地扳過白墨的肩,低頭親了起來。
直到竈上的砂鍋開了,岳方祇才戀戀不舍松開了白墨。白墨臉上紅撲撲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燒了肉,晚上吃。”
岳方祇忙不疊應了,心裏頭卻很想把他摟過來再親上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