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後來的事是岳方祇聽李亮的媽過來買豆包時說起的。那個串串店老板居然有十幾個“女朋友”,跳樓的姑娘只是其中一個。情感糾紛肯定不在派出所的管轄範圍內。問題是姑娘過世後,有其他女孩子來報案說這個男的詐騙。拔出蘿蔔帶出泥,最後林林總總牽出一大堆受害者。
普通人的情感糾紛,大部分頂多也就是有個第三者。似這種情況,因為太過毀三觀,很是讓大家感到震驚。
這個年輕人據說是學了什麽ua教程,專門哄人上床。不光是這樣,還慫恿女孩子們為他要死要活,并且把這些東西拍下來傳到網上去炫耀。
如果他是單單只做了這些,那麽想要給他應有的懲罰是很難的。不過這個人大概是無所顧忌,除了騙色,也開始騙財了。并且胃口越來越大,這才有了後來的牽扯。
事情一曝出來,街上的鄰居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個人平時看着就是個普通的小年輕,帥也談不上,大概只是比一般人稍微時髦了點兒。況且他家的店生意一直挺不錯的,鄰居對這樣的店,通常會給一句“老板勤快老實”的評價。
以廣大人民群衆樸素的價值觀來看,這完全就是個人渣了。只可惜道德不是法律,真的想處理這樣的人,也不是那麽容易。聽說最後估計也就只能以詐騙的罪名起訴。
紅火了一時的串串店很快就關門了。燕燕來店裏買幹糧,岳方祇聽見她在角落小聲跟小慧嘀咕“……幸好你沒跟他那啥……”
小慧臉上并沒有什麽慶幸的意思。午後賣完幹糧,岳方祇發現她吃着吃着飯,在角落裏一個人哭了起來。
這姑娘平時就是典型本地姑娘的性格,說不上有多外向,但也算爽朗。岳方祇沒見她這麽傷心過。于是洗了個水果走過去,陪她坐了一會兒。
大家天天在一塊兒幹活兒,相處得一向不錯。那事兒說開了之後,性別之妨似乎也淡了——老板喜歡男的,那還妨什麽妨呢。所以岳方祇一問,她就斷斷續續地說了。
總是過去吃東西,她心裏肯定是對人家有憧憬的。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惹得那麽多女人為他要死要活,在某些地方必然手段高超。小慧自覺是很愛他的,并且覺得對方對自己也有意思。現在幻象破滅,留下了一個慘淡的現實,她覺得非常受打擊。這姑娘自己平時省吃儉用,之前還借給人家一萬多塊錢。
現在一萬多塊錢打了水漂,她傷心之餘,又覺得委屈生氣。
岳方祇很理性地說,那你趕緊去報個案吧。錢是小事,幸好人沒事。
小慧抹了抹眼睛,說可我就是難過。我頭一次這麽喜歡誰,他怎麽能是個這樣的人呢?而且一萬塊錢哪裏是小事啊!我好幾個月都白忙了!說着又抽噎起來。
岳方祇安慰道,哪兒沒有壞人呢。遇上了能有什麽辦法,只能吃一塹長一智了。
末了小慧一個人悶頭沉思,突然道:你說那個跳樓的姑娘,他得把人家騙得多慘啊。他怎麽能這麽不是人呢。
岳方祇有些意外她會用這樣同情的語氣去唏噓那個姑娘的命運。畢竟她向來是瞧不上那些人的。
打那以後小慧好像真的就變了一些。反正岳方祇再也沒聽她說過人家什麽不是。
街上的血沖洗幹淨,人們仿佛很快就把這件事忘記了。那片曾經有人墜落的地方照舊停滿了豪車。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為一個陌生人分心。
人世間好像就是這樣,說暖也暖,說冷也冷。以前每每有這種事,岳方祇難免會生出個念頭來: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誰會哭一哭呢。然而那時候終究年輕,這樣的念頭很快就被更豪邁的想法取代了:死都死了,想那麽多呢。
現在就有些不太一樣了,因為多了個惦記的人。他看着白墨,忽然問道:“诶,要是有一天我沒了,你自己能不能好好過啊?”
白墨本來正在給面獅子嵌眼睛,聽到這話,手上一哆嗦,獅子眼睛被他戳了個洞。他驚慌地看着岳方祇,聲音非常不安:“你怎麽了?”
岳方祇說我沒怎麽啊。
白墨真的很慌,說你是不是生病了?
岳方祇說我沒有啊。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白墨還是很緊張,甚至是傷心的,人也有一點兒不太理性的樣子。
岳方祇開始覺得驚詫,很快就反應過來。他小聲道:“你怕我沒了啊?”
白墨咬着嘴唇,眼睛突然紅了。
岳方祇趕緊道:“我就随口一說,真沒事兒。”
白墨起身走開了。岳方祇追過去,發現他在陽臺上低頭擦眼睛。
白墨什麽都好,就是情緒上過于敏感了。開心時小小的事都很開心,難過時一點點觸動都傷心到不行。不過是随口一句話,誰想到他就成了這樣。不過反過來想想,這也說明了他很在意岳方祇。岳方祇在他心裏的分量甚至遠比岳方祇自己以前意識到的更重。
因為白墨老是不講話,所以這種感情的表達方式就很很難讓人留意到。白墨做飯,也洗衣服,晚上和岳方祇睡在一起。可是他們抱在一起做那事兒的時候其實很少——因為太忙太累了。天天只睡四五個小時,誰也沒那個多餘的精神頭兒。他們真正像夫妻一樣做,也就只有中元節那一回而已。後來岳方祇又動了心思,可是白墨說什麽都不幹,他也沒強迫他。
岳方祇偶爾自己琢磨,覺得白墨對兩人在一起的這個事兒,其實是被動的——像小孩子想有個人疼他,又像是在報恩。他們在一塊兒,好像老是只有岳方祇主動。他不去抱白墨,白墨是不來主動抱他的。頂多就是握着岳方祇的手,沖他笑一笑。
電視上演搞對象,,要死要活。岳方祇覺得自己也挺的,奈何白墨幾乎是溫吞的。岳方祇和他在一塊兒,覺得快活,也覺得平靜。硬要算下來,大概是平靜的時候更多。其實這沒什麽不好,但總是這樣,難免就有一點小小的失落,覺得自己好像對白墨的感情更深,而白墨對于情愛的念頭很淺,他同岳方祇在一塊兒,更像是一種親人間的依戀。
世上本來就沒那麽多十全十美的事兒。岳方祇喜歡他,能天天和他在一塊兒,其實并不打算深究這其中細微的差別。有時候人還是要糊塗一點得好。可是現在岳方祇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把有些事想差了。
他走過去,摩挲着白墨的肩膀,小聲哄勸道:“哥不好,哥嘴賤,你別往心裏去。本來就什麽事兒也沒有。話趕話而已。”
白墨轉過身來,抱緊了他,聲音裏有些細小的哽咽:“你要好好的……”
岳方祇心跳立刻漏了一拍。
兩個人在陽臺上摟了一會兒,樓底下小慧在喊人了。白墨慌忙松開岳方祇,拿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跑下去幹活兒了。
留下岳方祇有點兒回不過來神似地站在那兒。
一時間心裏百味陳雜,又喜有憂。末了岳方祇覺得惆悵。白墨肯定是和正常人有幾分不一樣的。既然都琢磨到這份兒上了,不妨再往下仔細想想。那老話怎麽講的?黃泉路上無老少,他覺得自己應該把有些事兒先盤算好。不然将來萬一真有個什麽意想不到,白墨只怕又要滿街流浪了。
岳方祇一想起他那時候的樣子就覺得心疼。他心裏大致有個譜兒,知道自己該一步步幹什麽。不過還沒等他走出個一二三來,店裏先有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小鄭提了辭職。
岳方祇對他要離開這個事兒,多少也有心理準備。幹糧鋪子的活兒對小鄭來說實在是既無聊又辛苦。他曾經一度試圖和白墨學做供果,可是學了幾天就放棄了。因為不論怎麽做都做不成白墨那個樣子。可是讓他成天沒完沒了包糖三角和豆包之類的,他又覺得無法忍受。
岳方祇給他結了工資,末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找好工作了麽?”
小鄭誠實道:“沒有,想先歇幾天。”
岳方祇沒說什麽:“歇歇也行,店裏是挺累的。”
走了一個,岳方祇再招工,招了兩個。一個四十多歲的阿姨,原來在甜姐朋友開的酒店後廚做雜工的,姓郝;另一個是老富老家鄰居的孩子,很憨厚的小夥子,姓烏。
多了一個人,岳方祇終于感到自己能稍微松一口氣了。小慧這下成了店裏的老員工,自然而然肩負起了帶新人的責任。
新來的兩位都不愛講話。小烏憨憨的,問什麽就摸着腦袋傻笑,幹活倒是很賣力氣,讓人省心。郝阿姨則很沉默。聽甜姐說她家境不太好,有個卧病的老公和一個還在上學的兒子。白天她在幹糧鋪子幹活兒,晚上六點下了班兒,還要去吉祥街上的一家飯店做晚班服務員。她每天下班時會買幾個饅頭帶走,岳方祇知道了她的家境以後,就不再讓她付這個錢了。
多了一個人,看着不太起眼,其實每個人壓力都小了很多。岳方祇終于不用每天半夜十二點睡覺了。
店鋪裏的事能稍微松一口氣,岳方祇就想到了白墨的病。他始終都沒有忘記這個事。白墨現在看着挺正常的,但岳方祇還是擔心他那個病根兒。他想帶白墨好好再去醫院看看。
這話他提的很小心,是商量的意思,沒想到白墨幾乎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只是答應過後好像情緒有些低落,心事重重的樣子。
岳方祇當晚是抱着他睡的。
去醫院檢查很順利,結果都是正常的,也排除了精神分裂症的可能。岳方祇和醫生講了白墨的病史,還有他時常流露出的過分敏感和情緒低落。醫生問了很多,最後得出結論,現在這樣已經是恢複得挺好了,心态放松就行。癔症本來就是心因性的病,受情緒和環境影響大。至于敏感,有的人天性如此,那也沒有辦法。給他們更多的關心和愛,讓他們有安全感,其他的不用太過擔心。複發的幾率不是沒有,但只要照顧好了,基本不會有太大問題。重要的還是關心和耐心。
岳方祇心說這個容易的嘛,老子這麽稀罕他。扭頭去看白墨,發現白墨在醫生鼓勵的眼神下,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于是岳方祇也笑了。
出了醫院,白墨的神色也輕松下來。他主動握住了岳方祇的手。岳方祇現在很明白,這是安心和高興的意思。岳方祇幫他整理了一下圍巾,摟着他上了車。
入冬了,氣溫降得有點兒快,但是天氣挺好的,總是晴朗明媚的樣子。岳方祇在回去的路上接了個電話,是糧油公司打過來的,提醒他購銷合同到期了。
不管是糧食還是別的什麽,從原産地出來,每多經過一個銷售環節,就要多增加一份成本。岳方祇早年是托了朋友的關系,直接從廠裏拿貨的。好處是這樣中間能節省掉很多成本,麻煩是他每年都要過去一趟。那邊又很遠。
岳方祇打量着頭頂碧藍的天,心中微微一動。天氣這麽好,不如順路帶白墨出去散心。
于是和店裏交代了一聲,說走就走了。
小貨車加滿油,從城區駛向了郊外。很快房子什麽的都瞧不見了,只剩下初冬北方的山野。平原一望無際,收割之後的田野看着有些光禿,卻遼闊至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藍色的湖泊和層林
盡染的山脈忽然出現在了視野中。
車沿着湖泊開了過去,白墨趴在車窗上,看着山脈在蔚藍的湖泊裏投下靜谧而斑斓的倒影。
等到什麽時候有空,可以來釣個魚。岳方祇想。很多年都沒釣魚了。
這趟旅程的前半截還好,只是風有些冷,岳方祇讓白墨把窗子關上了。結果往北繼續走下去,天色卻從晴變陰了。等他們到了目的地,發現當地已經有積雪了。
岳方祇和經理把正事談好,簽完合同,順嘴問了一句:“今年是不是雪下得有點兒早?”
“不算早。”經理笑了笑:“北邊兒林區今年九月末就下雪了。不過這陣子挺冷倒是真的,雪下完了沒化。”他好心道:“開車回去時注意點兒,晚上還有大雪。”
岳方祇趕緊把手機掏出來,氣象臺才發了消息。本地寒潮預警,大雪預警。他出來時只看了市內的天氣預報,忘了兩個地方氣候的差別。
匆匆帶白墨出來,外頭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雪花也飄了起來。
有太陽時,山野的風景很美。可是一旦夜幕降臨,人在這樣的天地裏就太過渺小了。小貨車穿過風雪,很快被黑暗一點點包圍。高速公路上幾乎看不見什麽車。
小貨車沒有暖氣。白墨很快開始裹緊衣服往手上呵氣。岳方祇略想了想,改了主意。
車子很快從高速公路上駛出,在寒風裏沿着小路向山裏開去。
一個小時後,他帶着白墨敲開了某戶農家樂的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