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一天好像和往常沒什麽不一樣。岳方祇跑上跑下給人家送貨,忙完差不多都中午了。他最後把收回來的食品箱子數目清點了一下,上了車。手機一直在副駕駛位上,等紅燈的時候,他拿起來看了一眼,發現居然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大多數都是李亮和小慧打的。
岳方祇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把電話撥回去,李亮接得很快,說唉你去哪兒了,趕緊來派出所一趟吧。岳方祇有點兒急,說怎麽了?白墨出什麽事兒了?
李亮幹巴巴道:他沒出事兒,他惹事兒了。哎呀反正你趕緊來一趟吧。
岳方祇火急火燎地把車開到派出所,離老遠就聽見裏頭吵吵嚷嚷,雞飛狗跳的樣子。
他沖進去,發現白墨縮在牆角,被李亮擋着。另外一個民警和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正拉着個腦袋上血呼啦的中年漢子,試圖把人控制住。
甜姐站在他們對面,披頭散發的,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時不時從別人攔她的間隙裏,精準地沖對方臉上丢東西,什麽指甲刀,空水瓶之類的。攔她的民警也快哭了:“大姐,你行行好,好歹也是兩口子……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得了?他摁着老娘打的時候你們怎麽不說這話?”
對面的男人扯着嗓子,唾沫星子四處噴濺,嘴巴快趕上多年沒清理的旱廁了。
岳方祇傻眼了。趕緊跑過去,先把白墨抱住了。白墨身上好好的,沒碰着沒傷着,就是眼睛發直,一直盯着地板打哆嗦。岳方祇知道這是吓着了,脫了羽絨服給他裹住,抱進自己懷裏輕輕拍着。
再定睛去看那個腦袋上冒血的男人,嘿,那不是早上問路找人的那個男的麽。
那邊還在吵。叽裏呱啦的,那男的三五不時就要沖開攔架的,恨不得把甜姐活吃了。
最後所長出來,威嚴地說再鬧事算擾亂公務,都要拘留,這才勉強安靜下來。甜姐翹起二郎腿,高高揚起青腫的臉,往地上憤恨地吐了一口血沫子。
據那個滿嘴噴糞的男人講,他叫張寶強,是王藝甜女士名正言順的老公。該老公當年在一間高檔理發店認識了甜姐,一來二去,出于救風塵的心思娶了她。沒想到這個女人惡習不改,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勾引男人,給自己戴綠帽子;既不生孩子,也不做家務,最後幹脆卷了家裏的錢一跑了之。這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好說歹說她也不肯跟自己回去好好過日子,這才吵了起來。
甜姐冷笑不語。
夫妻的事,派出所不愛管,因為總覺得是算人家的家務事。民警就在那兒勸,說有什麽事兒不能好說好商量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你看要麽你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不要搞得這麽雞犬不寧,破壞安定團結。這滿大街的人都看着你們幹架,影響多不好。實在過不下去,還可以離婚嘛,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何苦自己為難自己呢。
一提離婚,那男的炸了,跳起來罵民警不是好東西。民警很委屈,說我這不是給你們出主意麽。你看,這派出所也不是你們兩口子開的,有什麽話自己不能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商量呢,沒什麽事兒早點兒去吃飯吧,這大中午的。
張寶強的嗓門震耳欲聾,嗷嗷叫着說把人打壞了就這麽算了?我看你們是徇私枉法,是和稀泥!說完就氣勢洶洶沖白墨來了。
岳方祇趕緊把人護住,說你看看,有話好說,來了半天,光聽吵架了,我這還沒整明白怎麽回事兒呢。咱也不是什麽不講理的人,有什麽事兒,總得先把話說清楚了。
張寶強旁邊那個黑衣服的男人似乎理智一些,上下打量着岳放祇,問道:你是那小子什麽人?
岳方祇說是哥哥。
對面挽起袖子,似乎在
斟酌怎麽說。
甜姐坐在那兒用手指梳頭發,斜睨道:說啊。自己一個人來怕不成,還帶一個,你是上門來綁票麽?
嘿你個臭老娘們兒!張寶強又要沖上來,被身邊的人拉住了。所長喝道:有話好好說,說明白了才好讓人評判。
這下張寶強終于收斂了些,勉強道:是這麽回事兒……我來找那臭……
民警道:你好好說話!
張寶強不忿地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她不跟我回去,還扯着嗓子罵我,我倆就撕巴起來了。這時候那個小子……他指着白墨:他不知道打哪兒沖出來,把我給打了!
甜姐罵道:放屁!那是老天爺開眼,讓你自己撞的……
于是又吵成一團。
這時候正巧甜姐店裏的燕燕來了,帶着個u盤——是店裏的監控。
有了影像,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張寶強一露面,甜姐的第一反應是躲。見躲不掉,就罵,最後開始被摁在地上打。她店裏當天接了婚慶展覽會的活兒,大多數員工都出門跟着主辦方給演員化妝去了,只剩燕燕和白墨在。兩個人一個是女孩子,一個生得瘦弱,根本攔不住這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何況還有另一個同夥在旁邊拉偏架。
白墨幾次沖上去救甜姐,都被張寶強和那個男的推開了,最後一次摔在地上,把放理發工具的架子都撞倒了。眼見沒有辦法,他跑到後屋拿出了一把墩布,像打狗那樣用墩布杆兒去敲張寶強。
那種情況,人下手是沒準兒的。白墨連敲帶捅,也說不好是不是故意沖腦袋上打的——反正他是把張寶強從甜姐身上弄下去了。
張寶強很快沖他來了,一把抓住了墩布,結果白墨松了手。對方沒站穩,一腦袋磕在櫃子上,血就下來了。那頭白墨也撞到了桌角,似乎是磕在胸口了,半天都沒爬起來。張寶強沖上來要踹人,被燕燕扔了個凳子擋住了,他旁邊的男人沖過去攔着燕燕。把燕燕吓得尖叫起來。這時候甜姐緩過一口氣爬起來,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沖上去對張寶強拳打腳踢。可惜當然打不過,于是很快又被摁在了地上。幸好警察進來了。
這下事實清楚了。可因為幾方都動了手,只能各打二十大板,然後勸人散了。甜姐不幹,說要鑒定傷情,要把張寶強抓起來。張寶強也不幹,說要上醫院檢查,讓白墨賠他錢。
岳方祇掀開白墨的衣服,左胸口上烏青了老大一塊——正好是心髒的位置。這下岳方祇也不幹了。他把拳頭攥得死緊,特別想上去把張寶強那個不停一張一合的下巴打掉。
最後老所長發了話,說事情是因張寶強而起的,再怎麽着也不能動手啊。你看,你自己也傷了,也把別人傷了,而且你是先動手的,真仔細算起來,你的責任最大,你是要賠人家錢的。現在人家不找你要錢,你怎麽還能找人家要錢呢。這樣吧,我看你們要麽就走正常程序,申請一下傷情鑒定,後續結果出來,咱們都按規矩來。說完又覺得話重了,勸道,真走了流程,到時候怎麽樣,就由不得你們自己了。
張寶強不說話了。他身邊那個男人沖他低聲道:算了吧。張寶強轉着眼睛喘了會兒粗氣,最後惡狠狠地沖着甜姐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頭搞。今天就先這樣,你等着的。
說完打了個電話,很快有輛車停在了派出所門口,張寶強和那個男的出去了。
臨出門時,那個男人回頭看了岳方祇一眼。岳方祇很警覺地回望過去,對方卻上車走了。
一方走了,剩下另一方還在派出所裏。
甜姐不肯走。所長問她還有什麽訴求,甜姐說沒啥訴求,把張寶強關起來判個無期吧。
所長嘆氣說這個辦不
到,你們這個只能算打架鬥毆,它夠不上判刑啊。過不下去就離了算了嘛,何苦這樣搞。
甜姐哭了起來,說我也想離,總得離得掉才算啊。當年跑出來時除了身份證什麽都沒帶,想上法院都沒辦法。今天他敢大白天當着別人的面打我,明天你們看不見,他萬一把我殺了怎麽辦呢?
所長安慰她說那不能,你想多了。不過起訴離婚可以去民政局開個婚姻證明,也一樣好使。具體可以問問律師。你要是有心,現在去醫院就可以做傷情鑒定。
岳方祇低聲寬慰了甜姐幾句,勸說道:走吧,我送你去醫院。
甜姐抹去了臉上的淚,又把腰挺直了:那就麻煩你了。
岳方祇把白墨也從地上扶了起來。
在醫院跑前跑後的時候,他想,岳大勇雖然非常混蛋,不過有一點還算不壞:老家夥這輩子沒動過自己媳婦兒一指頭。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兒麽?實在也算不上是什麽優點。
末了檢查都做完了,白墨沒什麽大礙,甜姐的肋骨有兩處骨裂,剩下的是軟組織挫傷,有輕微腦震蕩。醫生說問題不大,可以回家靜養。
岳方祇要給老富打電話,被甜姐攔住了,說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在外地,眼下搞不好在高速上,別打電話了。
總得有個人照顧你啊。岳方祇如是說。
甜姐含義不明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岳方祇一時口拙,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最後只能把人送回店裏去了。他中間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聽見甜姐對白墨低聲道:我過得還不如你。
岳方祇腳步停住了,忽然覺得心裏有些難受。
最後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把白墨帶回了家。
白墨還是那副受了驚吓的樣子。岳方祇摸着他的背,寬慰了好一會兒。最後把衣服掀起來,看見胸口那個瘀傷,心裏頭着實氣了老半天。
總覺得這事兒沒那麽容易完。岳方祇越琢磨眉頭皺得越緊。還是得警醒着點兒。最後他拿起了手機,決定還是給老富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