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滕溪在原地,像夜色裏挺拔的初夏的花,他和張念和那麽多初戀的情侶一樣,臉對臉站在校園人來人往的道路邊上。
“你現在還有什麽要好的朋友呢?”滕溪問他。
“劉小白。”
“你們兩個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還給你吧,我喉嚨疼,喝不了。”
張念忽然就顫抖着手,把那一罐可樂塞到滕溪懷裏去,他邁開步子急忙走了,他覺得滕溪長相漂亮,卻不覺得她睿智聰慧。
到寝室,推門第一眼就看見頭發滴水的劉小白,他站在地上,正沖着床上的楊空說話:“洗完澡應該打掃一下浴室,你的臭襪子都在地板上。”
張念用了很大力氣,門撞得直響,他撇了一眼翹腳躺在床上的楊空,突然隐忍地攥緊拳頭;吹風機在劉小白手中發出噪音,張念去了趟洗手間。
當他們在洗手池前并排站好的時候,劉小白忽然說:“滕溪長得很漂亮其實。”
張念沒關上水龍頭,他在搓手指上的泡沫,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與他,說:“她問我有沒有戀愛過,她說咱們兩個性格不一樣。”
“啊?”劉小白的聲音,像順一段陡峭的山坡,從峭壁滑落至谷底,他睜着眼睛,有點不知所措,他看着張念沉悶的側臉,将牙刷塞進嘴巴裏。
張念突然就笑了,伸手拍劉小白的肩膀,看着劉小白的眼睛,說:“我怎麽會不了解你,她又怎麽會了解你。
劉小白開始慢吞吞地刷牙,他含混不清地說:“滕溪要追你了。”
“千萬別,我最近好好讀書就可以,還考不考大學了?”
劉小白刷牙花了兩分鐘,他将嘴巴裏的水吐掉,又跟張念唠叨:“高中時候不應該去喜歡一個人麽?多美好。”
“小學生才這麽想,太幼稚了,”張念拿了掃帚,把楊空的髒襪子掃在一起,然後倒進垃圾桶裏,說,“以後別管,不收拾就扔。”
Advertisement
張念夜裏學習到很晚,劉小白也是,他倆分了一罐咖啡喝,而這時候,楊空已經捂住了床上的簾子,早早睡了。
/
陳妍是分管全部教學事務的主任,她為人親和。
張念繞了條路,心存疑惑地離開,陳妍低着臉和楊空講話,表情倒看不清晰;這是星期二的早餐後,校園裏繁茂的植物和來往的人,均頂着一輪初生的、灼燒的太陽。
回到教室,課前,張念氣喘籲籲,他還沒平靜就跟柳寧寧說:“楊空和陳妍很熟啊,而且何老師也找他談話。”
柳寧寧摸了摸頭發,不以為然,他說:“你想想,這個級別的學神,老師們肯定會特重視,沒什麽奇怪的。”
“我至今沒有他是學神的證據。”張念冷着臉辯駁,他看見劉小白轉過身來。
劉小白說:“張念你好好學習,考完試一切都好說了,會真相大白的。”
張念卻說:“我太着急了,我不知道是誰在為了什麽掩人耳目,何老師也與這有關,可何老師可能有什麽難言之隐。”
“何老師?何老師愛人病很重,他可能生活上有些困難吧。”柳寧寧突然說。
上課鈴響了,張念急躁地打開筆記本,他又側過頭去詢問,說:“你聽誰說的?”
“滕溪的媽媽好像和他愛人是同事,滕溪跟同學講的時候我正好路過,應該是假期生病的吧。”
一切話語和已經發生的一切,纏繞在張念腦子裏,張念只看得到筆記本上工整的字跡,卻覺得它們快急躁地扭動起來。
一場場來的不是和風細雨,而是更加濃郁的霧氣;捧着書的老師進來了,張念無神目送她到講臺,然後,起立。
中午劉小白見張念心情不好,于是不敢與往常一樣鬧騰,兩個人坐在食堂的桌前,面對面,點了麻辣香鍋吃。
劉小白夾來一塊牛肉,放進張念碗裏,輕飄飄地說:“吃吧。”
張念忽然擺擺頭,又沉默了半天,他說:“我得去問滕溪,我覺得能從她那裏得到什麽。”
“去問啊。”
“可是她說過那些話,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虛僞。”
“我不會,”劉小白說,“我知道你的初衷,知道你是為了公平,你去吧,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會因為別人淡化的,我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可是,你千萬別花太多心思在這件事上,影響學習就不好了,我還是希望咱倆考得特別好,用實力說話。”
其實張念還是拎得清,也沒有放松學習,他聽着劉小白的唠叨,終于把那一塊牛肉夾起來,吃掉了。
說:“好,咱倆,都得好好考。”
/
柳寧寧忽如其來地請了事假。
張念還是準備晚睡,劉小白可能是感冒了,于是沒精力熬夜,他睡不着,就睜着眼看天花板,看表,十一點十五分。
“張念,張念,”劉小白在床上,壓着喉嚨喊道。
張念站起來了,他舒展一下筋骨,搖搖頭,說:“還沒回來呢?”
劉小白沒什麽心思管,可畢竟是同一個寝室,他下床來,看了看楊空不整齊也不淩亂的床鋪,分析道:“晚自習都在,應該不是請假吧。”
“不回來倒好。”張念又坐下了,他不怎麽在意,也沒經歷過什麽驚天的大事,他有一種厄運不會碰巧降臨的心态,因此也就不怎麽擔心此時還未歸的楊空。
主要原因是他不喜歡他。
劉小白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他眼淚汪汪,在張念身後站着,盯着他做完最後一道題,說:“張念,還是問一下吧,別出什麽事了。”
張念回過頭來,眼睛裏是遲疑,他點了點頭,說:“下樓找宿管吧,你穿多點。”
劉小白扯了件很厚的外套出來,把自己裹得嚴實,倒是張念,沒穿多少所以被夜裏的風吹得嘴唇發白,他站在值班室門前,擡起手來敲門。
宿管很負責,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何樂天,劉小白和張念回寝室等着了,可沒想到,半小時之後,首先趕來的居然是陳妍。
“他晚自習還在,晚上回寝室,就沒見他人。”劉小白站在地上,說。
“楊空和你們相處還算融洽吧?”
劉小白點點頭,他拖了椅子,給陳妍坐,并且回答着她的問題:“還可以。”
陳妍突然皺起了眉頭,她看着張念,與他複雜的目光相接,開口,說:“楊空同學,說在寝室經常被你們照顧,你們都是優秀的人,你們幾個應該可以和諧相處的。”
張念沒有接話,他慢吞吞地走過去,和劉小白并排站着,他垂下眼睛。
“204寝室将是九中的又一個奇跡。”底氣不足,可陳妍說得慷慨激昂,她貌似已經忘卻了楊空晚歸的事實。
張念平靜不了了,他瞬間就擡起頭來,他挑起嘴角冷笑了一下,站得仍舊很正,緊咬住牙齒,緩緩開口:“這是需要進班考試的加速班。”
空氣更加安靜,張念看着陳妍的臉。
門突然被敲響了,劉小白兩步過去開門,他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氣喘籲籲的何樂天,以及衣着幹淨、表情正常的楊空。
“怎麽了?去哪兒了你?楊空同學,以後不可以晚歸,你的舍友們都為你着急呢。”陳妍似乎無視了何樂天的存在,她走上前去,責怪了楊空兩句。
楊空沒說什麽,就那樣站着,頭深深埋下去,他一聲不吭,也不看別人。
劉小白覺得他詭異,從一見面時候就覺得,并且,這種感受越來越強烈了。
張念憤怒有衆多的原因,他期盼何樂天晚來幾分鐘,這樣就可以問陳妍關于楊空進班的事情。
楊空就那樣垂着腦袋,像被曬枯的草,何樂天和陳妍走了之後,他就上床去躺着了,劉小白問他去哪裏了,他裝作沒聽到。
張念忍不住發怒,他說:“月考完你等着。”
楊空伸手就将床簾擋上了,他不說話,沒有反駁,他任由張念發了半天的牢騷。
劉小白覺得情勢有些不可控,他覺得楊空性格古怪,怕張念的出言不遜會刺激到他,于是湊到張念耳朵邊上,悄聲說:“你別,他萬一出事了,怪你怎麽辦。”
“知道了,你睡覺去,我也要睡覺了。”張念喪氣地應允下來,他看着劉小白的眼睛,像是在懇求認同,也像在撫慰對方,因此暫時消完了一切對不公的憤怒。
劉小白明白,張念這樣的人,有一切資本敢和楊空對抗,甚至和陳妍對抗。
陷入黑暗等待睡着的、低落下去的劉小白,因為奶奶的病惶惶不安,手術已經順利完成了,剩下的是照料和康複,是未知的險情,是劉義和汪豔雯更多的憂愁。
他的噩夢,均是幻想和現實連結真實可怖的巨像,在一瞬間像要傾倒了。
劉小白在夜色中不知時間,他睜開眼,接着便止不住灼燙在眼眶上的眼淚,他伸手去摸枕頭旁邊的水瓶,卻想起來它已經空掉了。
鼻腔和喉嚨都疼。
劉小白靜悄悄下床,頭暈所以快摔倒了,他忽然伸手去扶床下木質的櫃子,結果撞倒了一旁的椅子。
此時的黑夜是寂靜的,可下一瞬間的幻想是絢爛的,劉小白發熱的腦袋裏,輪播廣場上學輪滑的記憶、寫數學試卷的記憶、和媽媽鬧脾氣的記憶……他被張念桌上臺燈的光亮喚醒,接着,再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