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夏紅林給了張奇一句話的評價,喝着黑色保溫杯裏的水,在駕駛位,說:“可以,但你就還是在演吶,這只是第一步,最終你要讓自己真正成為她,這樣才是大師。”

張念手上舉着買給張奇的一束花,他挨着張奇坐,想象自己不善言辭,并閉上眼将耳機塞好了;他看不見張奇的表情,之聽見她說:“哦?媽媽您還學過演戲?”

“觀衆也是老師啊。”

“但觀衆就是觀衆。”

出了車庫上個坡,張念不睜眼都知道張奇在堅定且狡黠地笑着,他感受這車內十分尋常的沉默,然後睜開了眼睛。

披着齊肩頭發、戴眼鏡的張奇,正對着手上的鏡子觀察自己的眼睛、鼻梁、臉頰,忽然她轉臉過來了,說:“你戀愛了。”

“胡說什麽!”張念瞪他,一時間奇怪于她從何而來這樣确認的語氣。

夏紅林在開車,訝異地從後視鏡瞥兩眼張念,等待着談話的發展,也在專心開車。

張奇像時而沒長大,她忽然就仰起臉笑得很響,街燈的暈影印在臉頰上,像什麽清淡又瑰麗的圖騰,她說:“我在逗你。”

她還在笑,過幾秒又盡力繃住了,然後伸手去攬呆在一旁神情惱怒的張念,說:“對不起嘛,我說着玩的。”

但漂亮眼睛眨得毫不尋常,在張念看來,這是比剛才更富有內涵的笑容,可他不在乎,他知道姐姐任**玩,也知道她令人猜不透。

夏紅林看着不遠地方高處的紅燈倒計時,抿了抿薄薄的嘴巴,她仍舊慢悠悠:“我還以為是真的……”

“媽,你幹嘛為他揪心,我都沒男朋友呢。”女生一貫的幾分開朗、幾分驕橫,她告訴夏紅林。

張念忽然插了句:“你不是喜歡女的嗎?”

“滾!我雙性戀。”

“那個你,”夏紅林目視前方,忽然有些急促地講話,“你別把那個挂在嘴上,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對吧,老是提它,顯得自己好卑微……向前看就好了嘛,你們娛樂圈這種事太平常了,你不用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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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是郁金香,紅黃色很大一簇,擋在張念眼前,他從植物的縫隙裏看張奇的表情,然後,将頭低了下去。

張奇還在笑着和夏紅林辯解:“我不是娛樂圈的,圈中查無此人,我就是一個演戲的小鬼,我不會賠笑還愛吵架。”

夏紅林忽然笑得很響,她的聲音裏帶上一種纏繞又不單純是愉悅的笑意,說:“就是要把自我價值放在第一位,愛情不需要經營的,沒有愛了你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張念把花放在腿上了,他從手機裏挑了首喧鬧的英文歌曲,然後一個人沉默着聽,他忽然覺得,張奇對性向有種過于龐大的勇敢。

快讓張念窒息了。

張奇甚至在一年前問他:“你以後會不會喜歡男的?”

“我無性戀。”

張念記得自己那時候有些怒氣沖沖,他幾乎生來沒有期盼和幻想過愛情,他認識着很少的女生,沒探尋過關于占有、關于愛、關于異性的秘境。

車流穿梭,一旁的張奇沒再說話,她缺席了劇組今天的宵夜,也沒和衆多同事告別,僅僅把張念帶在身後,悄悄跟趙導說:“我先走了。”

張奇是個夜貓子,她穿着睡衣在電視前泡腳,愛看的劇要結局了,因此目不轉睛着。

她在一片淡黃色的暗光裏,原本預備度過深夜難眠時候獨自的時間,張念從廚房拿了水,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

張奇居然主動聊,問他:“你覺得什麽是喜歡?”

“不讨厭就是喜歡。”

“你不能這麽想,這太危險了吧,”張奇甚至玩笑着逗他,忽然,又收斂起了笑容,她說,“我和初戀分開之後……就那個追了我半年的男生,我們在初三的時候分手,我覺得我特別喜歡他,所以相信不會再喜歡別人了。”

屏幕上是主角忽然放大的臉,張奇将電視的聲音再降下一些,仍舊目不轉睛;她繼續說:“可我後來出國,認識了容妙依,我覺得我從過去逃開了,我覺得什麽都不真實,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愛。”

張念将半杯溫水全吞下去,他準備走了,可張奇忽然轉臉來看他,然後笑,說:“陪我坐一坐,我要跟你聊天。”

“我不想聽你的情史,反正過去了,你想着那些你會開心不起來。”

“我樂意說,就代表我不喜歡了。”

張奇輕鼓起嘴巴,有些賭氣,又可愛輕松;她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裏,視線中全部是屏幕裏角色的一舉一動。

張念擡起手無聊揪着額前的頭發,他知道自己沒能力疏導她,又猜不透張奇此時在想什麽,于是只能跟随她沉默。

“我今天的戲怎麽樣?”張奇忽然很輕地問。

“很精彩,”張念着實在認真回憶并評價着,過一會兒,再說,“我一個觀衆都入戲了。”

他摸索着手上用了幾年的手機,将外面褪色的塑料殼剝下來,又慢悠悠套上去;他抿着嘴巴在等待,希望這個答案讓張奇滿意。

“演戲有些時候在養生,有些時候在折壽……我有一個瞬間,快把自己剖開了。”

張念握着手機再擡起頭,才察覺張奇哭了,反光的濕痕在臉上有兩縷,順着臉頰下來;張念不得不坐到她身邊去,從盒子裏抽幹燥的紙巾,塞進張奇手中。

張念看着他,有些無措地皺眉,問她:“你是不是,今天從劇院到家,一路上都沒出戲?”

“我想罵人。”

“別罵我就行。”

張奇吸了吸鼻子,她聲音中是哭腔,眼睛紅了,鼻尖也紅了,把一整片紙巾貼在眼睛上,又拿下來。

忽然深吸一口氣,說:“人總是複雜又簡單,我覺得我太簡單了,我就演一個破戲,把自己框在裏邊出不去,我從來不這樣。”

張念有些愣,他仍舊無措,伸手上去搭着張奇的肩膀,安慰:“說明你成熟了,進步了很多。”

她像一具碎去的雕塑,逐漸卸下了一切在夏紅林面前生動的演技,她搖了搖頭,将臉抵在張念肩上。

哭得全身顫抖。

張念猜不透張奇這一晚最後的話,她說的是:“我快做錯事了。”

劉小白周六整天在書店,他訝異的是,回家看見一沓放在書桌上的紙幣,汪豔雯在家,大概剛剛回來,她說:“去買夏天的鞋子衣服。”

一共五百塊。

“媽,我還有衣服,其實不用。”

“你看看你,我不給的時候你不高興,這下有了又不要;我這幾個錢是出得起的,雖然現在你奶奶住院,咱們家不富裕,但我穿舊的,也要給兒子穿新的啊,你是媽媽的希望,花點錢沒什麽,只要能搞好學習……”

劉小白沖着汪豔雯笑了,是動情的、溫柔也不摻雜質的,他不厭惡汪豔雯,不欣賞汪豔雯的品格,但他在誠摯接受這一份不算完美的愛。

劉義上樓來了,他進門換鞋,然後就坐在沙發上,用汪豔雯遞上來的濕毛巾擦頭發,擦背心外裸0露的手臂和肩膀。

“明天上學?”他問。

劉小白把自己扔進沙發裏去,他學習了一天有些疲憊,慢悠悠,說:“後天上學。”

劉義将電視打開了,看一貫喜歡的體育新聞,他再斜斜看劉小白一眼,忽然問他:“最近學習有沒有在搞啊?”

“我今天不就去搞學習了嗎?我早上去的,現在才回來,有——十多個小時了,要月考了,得加把勁,不管怎樣,這次不能輸給楊空。”

劉小白翻了個身,平躺在沙發上,将發酸的腿抻開。

耳朵裏是電視中傳來的球場哨聲,劉小白閉着眼,他沒說什麽,一剎那半夢半醒,接着,便忽視一切,真正地睡了。

後來不清楚是幾點鐘,劉小白醒來舉着響個不停的手機往卧室去,他一頭栽進床裏,用困倦的聲音說:“張念……”

“我的化學卷一整本都找不到了,是不是被你帶回家了?”

“不是,我一個包裏就那些東西,今天包裏的都完成了,怎麽可能有你的?你問柳寧寧吧,他才是你同桌。”

劉小白幾步到書桌前,拎起書包倒了個底朝天,又補充一句:“找了,真的沒有”

室外黑夜早已降臨,城市上空閃過一架飛機的光點,劉小白深呼吸之後坐在椅子上,電話那邊有幾秒鐘的沉默。

“那……行吧。”張念輕飄飄說完,幾個字音像從現實流淌向睡夢的焰火。

劉小白大概在挂斷電話之後才真的醒了,他撿好了桌上剛才亂擺的書本卷子。

聽見汪豔雯在喊他。

周一早上,飄着綿綿細雨。

校園的潮濕地面映出顫抖的行人倒影,劉小白推開寝室門,就看見張念正彎着腰拖地。

“楊空還沒來?明天要好好考試啊,咱不能丢臉。”劉小白将雨傘合住,拿到陽臺上去,他意外地發現,楊空的牙刷毛巾都不在這裏了。

張念拎着拖把過來,說:“上周五就搬走了,聽說是轉學了。”

劉小白是訝異的,因此只能茫然地和張念對視;他返回屋裏去,發現楊空的床已經空了。

楊空書桌上有幾本沒帶走的書,散亂堆在一起,其中一本,是《孫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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