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落雨的天頂一片厚重陰霾,劉小白在窗邊,無意地看見何樂天繞着樓下花壇走;他脊背不夠直挺,穿着一件深灰色翻領的短袖,沒打傘就前進得飛快。
數學課前,教室裏很嘈雜,來往去洗手間的同學在鈴聲響前一秒沖進教室裏,張念握着筆擡頭,就看見劉小白從講臺上下來,他是值日生,右手上還沾着厚厚一層粉筆的白屑。
劉小白腆着張無害的臉嬉笑,細長的手指頭要往張念臉頰上按,看見張念不玩笑也不躲開,他就掃興地放平嘴角,笑着說:“我錯了我錯了。”
何樂天舉着課本和茶杯進門,他僅僅遲到了幾秒鐘,重重喘着粗氣,短的脖子藏在衣領中,身上T恤被雨水澆濕,印着形狀各異的水痕。
何樂天的課堂不無趣,又很平淡,他算是和藹的,在那麽些時刻會眼含慈愛地笑,但是拿過去比現在,張念才發現他變了很多。
即使楊空離開,可由他而起的一切沒有在張念的堅持中結束,巨大的矛盾體,一環緊扣一環;有關無辜者的生命,也扯動着衆多人的誠懇。
劉小白被何樂天點名了。
“你上周的練習在合格分以上,普通班一大片比你厲害的信不信?”何樂天透過那副陳舊眼鏡掃視每一位學生,中途停留在劉小白身上,他繼續說,“晚飯之前補一張,不到合格再繼續。”
“我今天要準備考試,可不可以周五前補上?”
何樂天一言不發,他看着劉小白透黑的眼睛,忽然,很迅速地瞟着在後排的張念。
“數學也考是不是?好了,今天咱們來做上周的鞏固練習……”
劉小白清晰的聲音拔高了,很着急地蹙起眉毛,提議:“我補兩張!”
何樂天咬着牙,把手上翻開幾頁的課本合起來,他按動講桌上的鼠标,要尋找放在U盤裏的課件,眼鏡順着他的鼻梁下滑,最終停留在鼻尖上。
張念試圖看何樂天的眼睛,可發現何樂天的眼光亂滑,終究不看這裏。
何樂天說:“晚飯之前拿來辦公室,我看一看。”
劉小白抿緊了嘴巴,他像是被誤傷般焦躁又茫然,他忽然彎腰下去,從課桌下面拿出一沓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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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周末練習的在這裏,有五張,對标準答案評分的,都是優秀以上。”
張念沒有錯覺,他清楚看見劉小白握着一沓紙的手在顫抖,何樂天從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而劉小白也根本不需要督促。
他對一切輕松卻用心,上周數學練習的時間裏,感冒後遺症頭疼,沒做完全部的題,因此沒達到優秀。
靜坐的同學們視線聚集在劉小白手上,他們發出了訝異、誇張或是應和的驚呼,像是在見證什麽豐功偉績;劉小白倒考慮了大局為重,話語又輕下來,還在說完後,十分苦澀地對着何樂天笑。
張念明白了現在的何樂天不尋常,可他無法準确地判斷一切,劉小白穿着校服的單薄脊背在他眼前,像是失去防備毫無所用的牆。
張念轉起手中的筆,沉默裏刻意将它掉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一聲撞擊;這也像一記號令或是響起的鐘,讓全部人回神了。
何樂天下意識看向張念,張念正盯上他的眼睛,沒有躲避逃離,神情木然的何樂天,沖着他露出一個笑。
張念懂了,何樂天在恨他,可也在怕他;張誠威和夏紅林惹不得,可劉小白好惹。
張念的眸子,有着流暢舒展又瑰麗的眼尾,那裏邊冰冷又空蕩,一瞬間快讓何樂天有接受絞刑般的驚恐;何樂天咳嗽了兩聲。
說:“我晚餐之前要看到你的練習,現在,請坐下。”
可劉小白絲毫不需要安慰,他看來,這是很小的、不需要在乎的事情,他摸不透懲戒背後的原因,也在極短時間的落寞過後,浪費午餐午休時間做完了一張練習卷,張念在食堂發微信消息過來,問:“你吃什麽?”
“那個泡椒牛肉絲的炒飯,再加榨菜和冰湯圓,不是泡椒肉絲,而是泡椒牛肉絲!”
太熟悉了,于是張念側耳聽着語音消息,就知道劉小白的神态心情是怎樣的,他站在食堂窗口前的隊伍中間,急促地打字過去,說:“我聽不見,別發語音。”
劉小白回他:“知道了!”
食堂外再向前,繞過長滿了爬山虎的實驗樓,拎着打包盒的張念,遠遠看見何樂天捧着杯子從室外去了樓裏,他悶悶不樂半天,再一回身,眼前是一片被雨浸濕過的路,雨停下了,但天色還是暗的。
他忽然打了個噴嚏,女生在他身後,正伸出食指,輕飄飄戳一下他的脊背。
“不在食堂吃啊?”滕溪還那樣,很直白,又有些高傲;她舉起手裏鼓囊囊的帆布袋,在張念眼前打開,說,“來來來,拿個蛋糕,我自己做的。”
“我給別人帶的飯,不是自己吃。”
滕溪像是獻寶,蛋糕塞給張念一大半,全堆在袋子裏的打包盒上面,她忽然就彎起眼睛笑,說:“希望喜歡。”
“謝謝。”
少女的睫毛和薄眼皮,輕飄靈動,像要飛走;她看着張念,張念也看着她;空中偶爾下落的雨珠砸進張念的脖頸裏。
有些涼了。
滕溪說:“我上次在家門口……我沒想到你不責怪,是我太沖動了,做同學,偶爾做朋友很好。”
張念在緩緩吐氣,然後,向滕溪身後更遠處看着,他沒什麽要多說的,他難以将虛僞的輕松送給那天的滕溪。
“但我還是要說的,我沒說過,”滕溪擡起視線,忽然就有幾分勇敢虔誠,她在微笑,忽然,眼皮和腮邊通紅,在偶爾來往着人的路上,說了不重不輕的話。
在喉嚨裏彎彎繞繞的一句:“我喜歡你很久了。”
再一滴雨,落在張念鼻尖上,他不說話,沒生氣也沒笑;他太訝異,在原地僵硬地站着,微暖的風撫摸發絲臉頰,滕溪的聲音再次傳來了。
“喜歡有什麽錯呢。”
張念幾秒鐘後轉過身去,擡起手撥弄被風舞動的頭發,他緊張了,他心跳得迅疾,他一瞬間不明白世間一切定義。
他搞不清楚什麽才是喜歡了。
劉小白如願吃到了泡椒牛肉絲炒飯,他伸着勺子邀請張念嘗,卻被柳寧寧塞了一嘴蛋糕;張念午睡得很早,他躺在這個狹小昏暗的空間裏,他不熟知戀愛和喜歡,不熟知異性的思維和身體。
他閉上眼睛了,被表白過因此沒什麽新鮮;可這回有些不同,他用滕溪的情感要挾,讓她甘願說和做些什麽,從而逼迫何樂天露出了獠牙。
今天早晨之前,張念沒覺得何樂天是壞人;劉小白的題沒寫完,花很短的時間吃完了飯,他大概沒察覺何樂天在過分地無理取鬧。
“劉小白,你覺得何老師怎麽樣?”張念躲在床上給他發消息。
那邊很久才回,應該是寫完卷子之後,劉小白說:“他是全世界最殘暴的大惡魔,我被他整死了,我寫卷子寫死了,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