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這一次,當沈晨陽的吻落下,張奇沒再以戲中人複雜的情緒接納,她像是懼怕着什麽,忽然,将兩只手掌撐在了沈晨陽胸口上。
劇場舞臺上的燈光,正盡力模拟着雪天室內的昏沉,張奇睜着一雙情到深處時候的淚眼,正用戲中人的魂魄,看向他。
她有些驚懼地逃開了本應該到來的吻。
事實上從下午到現在,張奇和沈晨陽的相處是平和的,他們沒在戲外講話,在臺上化身成為了角色本身;張奇發揮得很出色,她成為更加堅韌悲情的另一個她了。
張奇眼中的液體,在她正猶豫的一刻更猛烈地湧出,以至于視野中的一切模糊不清了,她看不到沈晨陽的表情,光很暗,張奇撐在他胸口上的手開始顫抖酸疼了,她在推開他,可沈晨陽在用力地靠近。
沈晨陽眼裏的張奇,為角色改變,因而暫時卸去了幾分自信直率,她的眼睛很美,可灑滿眼淚之後,又透露着無限的悲哀;當張奇眼睛阖住的一刻,清澈的水痕,迅速地在臉頰上劃開了。
沈晨陽溫柔地吻她,也夾雜着劇情帶來的悲怆動容,他們都在逃,可這一刻毫無顧忌地抱在一起了。
不太真實的雪夜,一座豪華肅然的房子,很多過去的仇恨,旗袍和西裝……張奇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在怎樣的劇情裏,她很久沒和沈晨陽聊天了,她在強迫自己忘記,她在成為另一個她的那天,走進了命定的牢籠裏
這是他們在戲中最漫長激烈的一次親近。
謝幕之後的環節還是沒變,一群平日裏節食健身的男女,一定要約一回宵夜,張奇卸完妝盯着鏡中的自己,她最近身心疲憊,黑眼圈很重。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張奇在低頭的一瞬間頭暈目眩,她想坐下來歇一歇,可坐下之後,就疲軟到無法站立了。
背上的汗水冒出來,人開始不知冷熱,張奇趴在妝臺上,費力地撐開了眼睛,她迷迷糊糊中聽到沈晨陽的聲音,他在問;“怎麽了?”
後來,張奇并不想為卑微可憎的幸福感歡呼,可她終究是沉溺其中了,沈晨陽抱着她進了急診室,白色燈光刺戳在眼皮上,消毒水的味道,在呼吸裏漫開了。
張奇覺得躺在診室裏的自己,像魚在砧板上,她還渴望着故事的存在和延續,即便知道什麽都不可能了。
挂水的時候還是沈晨陽陪着,感冒的症狀是發燒,張奇嘴唇幹裂着,她接過了沈晨陽擰開的瓶裝水,硬着頭皮說了句:“謝謝。”
“你和前任複合了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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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奇看着他,在猜測他的用意,說:“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這是我的私事。”
沈晨陽就坐在張奇身邊的空位上,他盯着她紮了針的左手,解釋:“我今天看到你們坐在一起,你之前都躲着她,所以我以為……”
“人的感情很複雜,最沒有定數。”
張奇輕聲說完,就自嘲般地彎了彎嘴角,她看着近處遠處偶爾來去的人,腦海中卻全是今天在臺上的畫面——沈晨陽在她猶豫的時候吻上來,像忽然來了暴風陣雨,給驕陽裏快要萎靡的花。
張念沒冒着雨回去,原因是,劉小白強硬地在留他。
在球隊裏玩耍習慣了,劉小白絲毫不在意身邊是不是有人,他穿着內褲躺在床上,一邊看手機,一邊和張念閑聊。
張念見怪不怪了,他們一個寝室,因此也知道彼此的習慣,張念沒有在旁人面前脫衣服的習慣,而劉小白有。
他一副還算寬闊明朗的骨架,在纖長的身體上倒不覺得強壯,人是永遠曬不黑的白,胳膊上有內斂又漂亮的肌肉。
張念穿的是劉小白的睡衣,他頂着吹幹不久的頭發,在臺燈下面翻着一本半舊的旅游攻略書,他問:“這些地方你去過幾個了?”
“都沒去過啊,這是世界篇你看清楚,我目前還沒有踏出國門。”劉小白還将自己陷在床裏,他說話的音色是懶惰又舒适的。
張念又問他:“那你最想去哪裏?”
“你幹嘛問這個……下次生日直接送飛機票嗎?”劉小白自己都笑出聲了,他坐起來了,捧着手機,說,“你看看你自己,我就想不通了,買了新手機還用舊的,自己不用新的給別人買新的,對自己好一點行不行。”
“懶得換……你別調侃我了,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國家?”
“日本吧。”
“你将來想不想做設計師啊?或者漫畫家。”張念合上了書,他過來了,并且關掉了書桌上的臺燈。
劉小白能夠快速地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不會的,現在都來不及了。”
“其實如果願意的話,完全有時間。”張念點到即止,也沒再辯駁什麽,他跪到床上來,掀開左側的被子躺了進去。
人和人總應該有距離感,因此密友相稱的也不可能完全坦誠,張念把燈關掉了。
劉小白的手機亮着,他整張臉被白色閃動的光籠罩,手機游戲的厮殺聲止住了,劉小白的手機屏幕也暗下去了,他鄭重其事地說:“睡覺了。”
漆黑的室內,幾乎什麽都看不清,只有電腦的指示燈亮着,正緩慢地閃爍。
可劉小白沒幾秒鐘又開始說話了,他忽然笑起來,問張念:“你大學想學什麽?你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
“想學經濟方面的課程,想去更多的國家旅游,也想細致地把中國走一遍。”
“那需要多久啊,一定能拍很多很多照片,你到時候可以拍視頻上傳,說不定能做個網紅……哎,你才不願意做網紅吧,你就是喜歡,就是覺得開心,我是不是沒猜錯?”
張念在淺淺地呼吸着,他沒回答什麽,劉小白說了很多話,兩個人陷入霎時的沉默裏了。
劉小白想了想,又說:“我其實沒什麽夢想,反正畢業能賺到錢就行了,我很會适應的,也沒有特別讨厭的工作。”
“順其自然也不錯。”
張念很低的音色在耳邊散開,與劉小白精神中亂跳的疲倦融合着,世界在夜色裏變成了一片輕飄飄的羽毛,随着人們漸輕的呼吸聲音,在半空裏搖搖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