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34
劉小白捧着碗,用勺子把甜品裏的大塊芋頭戳成兩半。
太陽仍舊慷慨,勢必将一整個暑假染成燙人的金色,碗裏還剩下一些碎冰和糖水,身邊來往的人們,盡力穿得單薄。
下課了,張念低頭整理着背包,他把筆放進筆盒裏,又拿出手機打開。
後座的女生一頭髒辮,加深紅色的唇膏,她忽然湊上來,問:“弟弟,和那個朋友吵架了?”
靠近走廊的玻璃外面僅僅坐着兩個等孩子的中年人,張念也沒有多瞧,他回過頭,用很輕的聲音回答:“沒有。”
髒辮女生在了然地點頭,她背好了自己的包,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直盯着張念的臉看,忽然彎起了嘴角,說:“弟弟你笑得好甜哦。”
額間的一滴汗被空調吹得冰涼。
張念自己原本沒有察覺,他在安穩中受驚,忽然就有些急躁地拎起書包,跟身後的女生說了“再見”。
劉小白不會來教室等人了,他窩在甜品店的角落裏做英語閱讀練習,一邊喝着冰水一邊打呵欠。
“困啦?”張念把水杯放在了桌上,他忽然出現了,身體四周殘留着室外的溫度,問着話坐下來。
劉小白修了劉海,他茫然地擡頭,眼睛忽然緊閉起來,一邊說話一邊按着眉心,說:“沒睡好,好難受啊我。”
“怎麽回事,你晚上住你表哥那邊?”
“我後來又回家了,”劉小白說話的中途停頓了幾秒鐘,他放下手上的筆,然後眨動酸疼的眼睛,說,“他家裏有客人。”
劉小白欲言又止,最終只說了幾個字,他輕啓着眼皮,終于看清楚了張念的表情,意外的是張念居然在笑。
即使他嘴角平穩在原處,可眼睛似乎有些彎,裏面盛着帶風的空氣。
“別笑我啊,我太慘了,我造了什麽孽,關我什麽事!”劉小白抵抗不過渾身疲憊,因此也沒伸手找張念麻煩,他把臉埋了下去,縮在沙發的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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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念說話了,還是很穩地:“沒笑你,要不今天不練了,你回家睡覺吧。”
“也行。”
玩耍總會有時間的,劉小白幾乎被張念拖着出了甜品店,他半閉着眼睛走路,身上還有裝着鞋子和護具的大包。
張念攥着劉小白的手腕,很用力,他邊走邊囑咐:“你如果想說出來,就可以告訴我。”
太陽讓世界變成琥珀,人們各自做一只笨拙的蟲,被黏着到不能動彈。
“那你別說出去。”劉小白說着話,在張念的強迫下走得有些倉促,他皺起眉回想着昨晚去見王展顏的所見。
兩個人在商場外圍的陰涼處停下了,呼吸有些急促,劉小白轉着發酸的手腕,看着張念。
張念搖頭,說:“不說出去。”
汗水在額角緩慢地蒸發着,劉小白把手機塞進褲袋裏,他低下頭靠近張念,并且要擋着自己的嘴巴,透露機密般十分小聲地說:“我表哥的男朋友,長得好好看,而且看着和我差不多大,跟明星一樣。”
張念忽然就愣住了,他伸手去整理劉小白翹起來的T恤領子,沒幾秒鐘,忽然笑出了聲。
劉小白覺得張念笑起來不像張念,因為這種狀況的太少見了,張念整個人,像從畫片裏走進現實中,忽然那樣明朗新鮮。
“別笑了,別笑!”劉小白伸出拳頭戳着張念的肩膀,整張臉都僵硬掉了。
“原來你碰到了別人約會,我說你怎麽這麽生氣……”
張念是預備憋笑的,可忽然,再次忍不住了,他一手撐在劉小白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
兩個人繼續一路,往車站走去,劉小白擡起手擦着汗,他忽然轉過臉,問:“你不去見滕溪了啊?”
太陽還在頭頂燒着,鼻息裏有柏油路上怪異的味道。
“沒什麽事啊,反正在學校天天見的。”張念不以為然。
劉小白的包很重,他走得沒平時輕快,但仍舊要和張念較勁,用盡力氣超過他;有關滕溪的話題很快終止了,接下來忽然沒什麽可聊的。
但不聊天也能夠舒服地相處。
這個夏天過得很忙,對張念來說,作曲只是嘗試,他必須每天花大把的時間,做更多的習題,看更多的書,高三即将要到了,不敢再放縱自己。
更何況他本身就是特別自律的人。
家中,張誠威仍舊總是不在,夏紅林需要旅行和交朋友,還要做很多自己的事,因此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張念總在夜裏守着電視看新聞頻道,等張奇回家。
可張奇覺得張念不同了。
說不出有什麽不同,張奇站在全身鏡前,試新買的裙子,她細看張念腿上一只很肥的恐龍公仔,笑着調侃他:“張念,你是不是想媽媽了?”
張念撿起沙發上的抱枕,往張奇身邊扔,說:“我才沒有!”
他站起身來很高,并且将那只公仔用手臂夾在胸前,張奇只想惹他,于是在躲開攻擊後,說:“你這幾天真的跟小朋友一樣,該不會和女朋友有了新進展吧,我怎麽都想不通,你小學都沒這麽可愛。”
張奇的笑聲不大也沒有惡意,可卻像滾燙的箭,忽然竄來,燒在張念神色裏,讓他慌張和顫抖,似乎要顏面盡失。
他皺起眉,說:“我和滕溪沒發生什麽,上次的事情之後,我就沒再聯系她。”
“我的錯,”張奇在看鏡子裏的自己,她嚴肅下來,也不笑了,嘆着氣,說,“我确實沒考慮到你的包可能被她看到——”
“你沒錯,我其實可以說清楚,我和她也可以繼續,我可以在她不理我的時候道歉……但我不想繼續下去了,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她,”張念終于吐露了心聲,他回想不起那天談話之後對劉小白的惱怒多麽深重,才會自己強迫自己去喜歡滕溪,他又說,“要是真的喜歡的話,說不定什麽都會做。”
張奇了然地點頭,她忽然屏着呼吸,試探:“那你是不是有了真正喜歡的人?”
“還沒有。”
“那是誰送你的玩偶?”
張念盯着那只恐龍的臉看,心裏盤算着自己和它一點都不像,張奇的問題很尋常,可在那些問題之後忽然顯得十分尖銳了。
張念回答:“劉小白送的。”
客廳裏開了燈,致使人每一秒的表情都能被觀察清楚,張奇只是露出了一個很淡的微笑,她整理着裙擺轉身,就把上一個問題抛之腦後了,問:“怎麽樣,這衣服是不是特別個性?”
“好看。”張念還在從緊張到松懈的緩沖期裏,他快速地點着頭,說。
張念的确變了,他多了那麽多慌忙掩飾的機會,總比別人多一些無用的遐想,他開始在和滕溪的關系中後悔,并且,他愛笑了。
這是最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