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7
劉小白獨自舉着餐盤,他穿過來往的人,在食堂角落處找了個位子。
天氣轉溫了,這裏不比北方那樣四季分明,夏和冬之間的過度像是越來越短,正午的時候還是很熱,學生們都穿着夏天的衣服。
劉小白在等張念過來,他拿着手機發消息,說:“在靠窗右邊這裏。”
他背對着大多數人坐,暗掉手機之後把筷子拿在手裏,身後有很多人在說話,傳進耳朵裏是一團亂,可熟悉的聲音總能引人注意。
“你才不像他。”大概是滕溪的聲音。
劉小白并沒有立即轉頭,他躬着腰在角落裏,盡量不引人注意,接着,聽到有個男生說:“他抛下你就跑了……他不舉吧他,自己帶了東西又臨陣脫逃,沒見過這樣的。”
“你別說了,我告訴你又不是讓你罵他,大家好聚好散的。”
“幹嘛不說啊,他冷暴力你那麽久,我聽了我都心疼死了……”
“你閉嘴吃飯吧,都過去了,再說,我也沒理他啊。”
劉小白嘴裏含着半口飯,他聽到這裏,忽然站了起來,回身,想找到張念,可視線中晃入了太多的人,大家穿着同款的校服,分不清誰是誰了。
滕溪在不遠處坐着,和一個不同級的男生面對面,她正握着筷子,将盤子裏的紅椒絲往男生盤子裏送。
男生留着利落的寸頭,他把塑料吸管插進酸奶裏,伸手遞到了滕溪嘴巴邊上。
他的聲音在喉嚨裏繞,像密閉室內一臺運轉不靈的電風扇,他說:“我原本就知道張念啊,整天一副死了媽媽的表情,不就是個樂團團長麽,以為自己了不起啊……”
一瞬間裏,憤怒的情緒致使劉小白的喉嚨都梗痛起來,他盯着不遠處的兩個人,胡亂吞下了口中的半口飯,男生還在喋喋不休着,滕溪舉着酸奶,總在勸他:“別生氣了,都過去了。”
巨大的空調在不遠處,風吹到臉上時,劉小白覺得每一根汗毛都立着,他被什麽絆住了腳般,不知道前進還是後退,他盯着那個男生的後背,盯着他半露在衣領外的脖頸,盯着他攥了筷子的手指。
室外的天很高,呈現出水一樣清淡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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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人按下了開關,致使劉小白全身的關節發力,他忽然就撲上前去,以兇猛的姿态,把椅子上的男生扯下來,按在了地上。
憤怒使得劉小白頭疼,他的耳朵裏容不下四周的喧嚷尖叫了,他只在拳頭下落的每個瞬間裏高興一下,接着,就是更尖銳的憤怒。
撕打的幾十秒鐘裏,鼻息中只有陌生人的汗味。
劉小白的胳膊差一點被扭斷,他的鼻子裏開始流血了,熱的,帶着奇怪的腥味,他被摔在了食堂餐桌鋒利的直角上,血從額頭上留下了,蒙住了睫毛和眼睛。
“臭**,腦子進水了吧。”男生仍舊揪住劉小白的衣領不放,他的身體籠罩在劉小白眼前,像是将獸類逼迫到必死的境地裏去,滕溪沖上來了,一堆人終于将男生撕扯開。
劉小白站了起來,血在順着臉頰流,後來,胸口上是的,地上也是的,他搖搖晃晃像個醉酒的偶人,去了餐桌前,尋找着自己的手機。
他看得見張念,可血和眼淚已經把眼眶填滿了,嘴巴裏也是腥熱的,劉小白擡起手去擦臉上的血,覺得好黏。
真正的夏天走了,可秋天還沒來到,劉小白像在風裏馳騁了很久的一張紙,他在徹底暈倒前,抓住了近處一位陌生同學的胳膊。
第三醫院新建的住院樓像幢大廈,汪豔雯第一次見到它。
原本的打算是讓劉義來,可汪豔雯在接到樊靜雯的電話之後坐立難安,她擠時間換了幹淨的長袖長褲,再匆忙将新買的皮包背着。
躺在病床上的劉小白還算輕松,他像是忽然不怕什麽,直盯着天花板亂瞧,說:“樊老師,我錯了。”
“別說話,先別說話,”樊靜雯的表情不好看,并且,她還要随時關心劉小白的傷勢,她在床尾站着,看到汪豔雯進來的一刻,立馬迎上去,說,“小白媽媽,你好。”
汪豔雯的視線在打招呼後游歷,最終停留在劉小白一張破損的臉上,她眼眶都顫抖起來,說:“樊老師,對不起,我沒教育好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不需要給我道歉,他的傷不算很重,暈倒是因為沒吃飯體力不支,額頭上那個口子,只要恢複好了就不會留疤的。”
劉小白轉頭去看另一邊空蕩蕩的牆壁。
汪豔雯上前去,看劉小白的傷,她咬着牙,問:“你要氣死我是不是?”
“我錯了,”三個字是氣音,就這樣輕飄飄從劉小白嘴裏出來,他閉眼沉思了一下,忽然就不顧手上還沒輸完的吊針,直直坐了起來,對樊靜雯說,“那位同學說張念死了媽媽,還罵了他一堆不好聽的話,我就是忍不住啊,對不起,我不應該忍不住——”
“我讓你別跟張念玩了!”
汪豔雯的眼角瞬間紅起來了,她這句話那麽尖銳又無助,從喉嚨裏直直地擠出來,他看着劉小白的臉,忍着沒給他一個巴掌。
她又說:“人家是什麽樣的家庭和出身,你是什麽樣的家庭,你跟他們公子哥混在一起,他們能把你當什麽,就是給人家當小弟,就是幹什麽都要擋在前面,你還管別人的媽媽,你看看你自己的媽媽吧……”
“平靜一下,小白媽媽,不管事實怎樣,我能保證沒有你說的這一回事,小白平時還是很自尊自信的,他不會給誰當小弟,咱們今天就事論事,不聯想和發散了。”樊靜雯說着話,拉汪豔雯到床頭的凳子上坐下,給她遞上紙巾,并且撫摸她的脊背。
劉小白将頭埋下去,半晌,才說:“我們就是好朋友而已,你也有朋友是不是。”
他一瞬間變了眼神,看向汪豔雯的時候,滿臉淡漠透徹的情緒,他很倔強,似乎很不成熟,他很少這樣正面和汪豔雯交談。
汪豔雯再次控制不住眼淚,罵他:“打架還有理了是不是?我跟你爸起早貪黑就為了你,我們倆舍不得買這舍不得買那,都是為了你——”
“我沒說我有理!”劉小白在汪豔雯面前積壓了很久的直白,這次終于爆發了,他忽然遏止住她的責備,說,“我錯了,是我錯了,我提張念是因為我需要說明原因,不是為了推脫責任……”
樊靜雯咬住了下嘴唇,劉小白眼淚掉落的後一秒鐘,她強行将汪豔雯帶到了病房外面。
劉小白不想哭的,但和汪豔雯的争辯總會莫名擊中他的淚點,無法溝通是他的家庭的常态,劉義大男子主義,因此自我淡漠,汪豔雯半輩子積累着無處排遣的委屈,所以越來越愛發火。
其實往往沒什麽大事,其實劉小白的家并沒有特別窮。
“不要跟張念走那麽近了,你又玩不起他們玩的那些,你別自讨苦吃,咱們能吃飽穿暖就是有福氣了,你都不知道我們最近有多缺錢。”汪豔雯的聲音還沒停止,她在床頭削着新買的桃子,切下一塊塞進劉小白嘴裏。
樊靜雯已經回學校去了,事情還要進一步處理的,劉小白咬着那一塊桃子,半天沒咀嚼。
劉小白舉着手機看消息,對汪豔雯說:“我就玩怎麽了,我愛和誰玩是我的自由。”
張念狂轟濫炸了一堆消息,他得知劉小白是因為自己打架之後,忽然就回了一句:“你真的……沒腦子。”
“我就沒腦子。”
到這一刻,劉小白的手真正發起抖來,他點下發送鍵之後,猛然地,将手機鎖屏了。
窗外的雲遮蔽了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