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8
過了一整個上午,灰色的天幕再暗下去一些,到午餐的時候終于擠出幾滴淚來。
陰天總會讓有些人心情很差,可對冉元超來說,這天氣像要把人的知覺封閉起來了,他站在幼兒園的鐵藝大門前,穿着牛仔褲和圓領子的衛衣。
“你好你好,”他盯了夏紅林兩秒,接着果斷地上前去,和她說話,“我想找王……王展顏,他在不在啊?”
夏紅林溫柔包容,喜歡可愛個性的人和事,她不自覺地對眼前這個金色頭發的少年微笑,說:“你好,王展顏他在啊,在食堂吃午餐,需要我幫你叫他過來嗎?”
少年有些急,他立馬點着頭,用還沒變聲結束的嗓子,說:“要的,要的。”
夏紅林手上是手提包和車鑰匙,她正要趕往家裏取文件,但她仍舊耐心等到王展顏過來,笑着喊他:“展顏,你的朋友來了,我先走啦,慢慢聊。”
門外的黃桷樹在陰天裏撐了把傘。
王展顏穿着園裏統一的工作服衛衣,一條黑色運動褲裹住長而直的腿,他站在不遠處沖着夏紅林揮了揮手,說:“謝謝園長。”
見面一瞬間的暧昧、熱烈、疏離,在後來歸于平靜,王展顏站在樹下,他蹙起眉,說:“你別來找我好不好,真的,回去好不好,別玩了,找個學上也可以的。”
“拿着,吃的。”
說着話,冉元超把手上很大的袋子往他手上塞,然後又擡起眼睛,十分誠摯地一笑,說:“要好好吃東西,你太瘦了。”
王展顏沒細瞧,但能看得到進口食品的包裝,他也不笑,說:“別買了,我不吃這些,你帶回去吧,別來找我了。”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哪些。”
冉元超這個小少爺,自幼在金錢權勢裏浸泡習慣了,從來沒受過苦,也不算個溫順的好脾氣,他又長高一截,但還沒超過王展顏。
王展顏輕揉了一下眼角,那裏泛着奇妙的水紅,柔軟的頭發遮蓋在眉毛上,他把手上的袋子塞回了冉元超手裏,皺着眉,說:“快走吧,不然我叫保安了。”
那小孩兒,就勾着嘴角看他,盯着他的臉看,直到忍不住了,忽然就湊上來,在王展顏嘴角留下了一個熱熱的吻。
Advertisement
雨忽然大了起來,掉在人臉上,又打在黃桷樹的葉子上。
王展顏呆愣地站着,當他羞赧着還沒回神的時候,冉元超已經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淋着雨,跑開了。
雨珠附着在眼前的鏡片上,視線模糊起來,王展顏低下頭,拎起了那個袋子。
劉小白不需要很長的時間休養,他迫切地想逃離汪豔雯的唠叨審問,因此很快出院了。
張念在午睡的時候聽到了響聲,他來不及關掉顯示着單詞列表的手機,立即打開了床簾,他看到劉小白正拎着買衣服送的紙袋,靠着寝室的門上看手機。
誰都不準備說話,劉小白的視線還停留在手機屏幕上,他額頭一角還貼着紗布,把劉海撐開了一條縫隙。
張念還在看着他。
後來,劉小白大概察覺到被注視着,他擡起頭了,張念忽然覺得——劉小白的下巴有點尖。
倒不是種內斂、柔軟的俏麗,而是長了副男女都會覺得好看的骨相,他看着張念,又輕松地把視線挪開,接着,将手中的紙袋扔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最後上床去躺了。
陰雨天的正午,秋季的冰涼感浸入室內來。
柳寧寧也睡了,但也無法猜到他是不是在簾子後面舉着書學習,張念平躺着,把手機放在了胸口上,他閉上眼睛,又睜開。
這時候,他終于敢去承認“沒腦子”是句多讓人傷心的話,可矛盾之處是張念并不想劉小白魯莽地出頭,他腦子裏總反複播放那天的場景:劉小白沾着滿臉熱騰騰的血,忽然就倒在地上,誰都喊不醒他。
劉小白在生氣,張念也在生氣。
夏天真的快要抓不住了,涼爽的陰雨天是敷在躁郁心口的灰色毛巾,自然光填充着寝室,算不上明亮。
張念和劉小白間的互不理睬開始持續,理解忽然像打翻在桌面上的水,收攬不了,只能靜等着他在風和陽光裏幹涸掉。
獨自吃飯和上下課不難,其實再親密的朋友也不會真的互相離不開,更何況,劉小白已經在張念和滕溪的戀愛期裏體驗過這種生活了。
張念坐在運動場看臺一側的最高處,背靠着牆。
對面的綠樹們被雨洗滌成深綠色,南方的秋天沒有枯枝,足球場上有人在踢球,他們的鞋子踩在濡濕的草坪上,濺起細小的水珠,水來不及透過高幫的襪子,就蒸發掉了。
雨在上午剛停下,現在還沒有太陽。
張念拿出了手機,他下決心了,“對不起”三個字被敲在輸入框裏,然後,張念用僵硬的手指點了發送。
“是我沒腦子才對。”這是很久之後劉小白發來的消息,已經是晚自習之後了,張念在寝室的陽臺上捧着手機,樓下嘈雜喧嚷的人群四處流動着,夜晚被包圍在樓群的燈光裏。
柳寧寧在房間裏大聲地講話,問:“怎樣使麻雀安靜下來?”
“把他殺了。”受傷到現在,劉小白的聲音似乎比以前低一些,說話的速度也慢一些。
“不是!是壓它一下,因為‘鴉雀無聲’……”
柳寧寧公布了答案,接着,和劉小白兩個人笑起來,聲音混在一起。
張念把手機的屏幕滅掉,再打開,他忽然看到了張奇發的消息:“我在家,我把你的小恐龍丢掉咯!”
一張圖片跳了出來,圖上,張奇正拎着那玩偶的一只龍角,把它懸在陽臺欄杆上面,而背景,是流淌着燈火的夜景,是百米高空。
“丢掉吧。”張念回她。
在特定的情境中,張奇的消息不像個玩笑了,倒在無意裏忽然撕開張念細小的傷疤,他不是氣憤而是沮喪,于是,不想再關心和劉小白有聯系的任何事情。
同桌女生總不說話。
劉小白上課的時候困到沒忍住,眯着眼睛睡了過去,忽然被同桌戳了一下。
講臺上的數學老師瘦高,他穿着灰色襯衫,衣擺別在黑色長褲裏,正舉着很大的塑料三角尺在黑板上畫圖。
“你為什麽在本子上寫一個‘張’啊?”
女孩只敢輕聲地問他,聲音不尖銳,可話一出口就像往劉小白脖子裏塞了冰塊,他徹底醒過來,掃了一眼筆記本上無意描出來的、大到突兀的“張”字,接着,立即将本子合上了。
“在練字。”
“你的字已經很好看了。”女生大概覺得他太過謙虛,因此皺了皺鼻子,将頭轉過去,然後,續接起一直以來的沉默。
數學老師透過茶色鏡片掃視整個教室,他調整出一個和藹的笑,說:“我們來說一下這道題,來尋找盡可能多的解法……”
太陽終于在很多天的陰雨後探頭了,從窗外洩進稀薄的一抹光芒,劉小白暗自大口地呼吸着,他在難挨的糾結之後選擇了放空,接着擡起手,拍了拍自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