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2
小朋友們熟睡在木匣子一樣的、整齊可愛的床裏。
這裏的午覺不允許有哭鬧和玩具,主班的王老師很帥氣,但有時候很兇,他的眼睛清澈極了,會在交談的時候蹲得很低,看着小朋友微笑,說:“哦——原來是這樣。”
太陽光從窗簾之間的縫隙溜進來,正漂浮在王展顏的眼鏡和鼻梁上,他身高超過了一百八十厘米,因此正艱難地蜷在牆角的矮沙發裏,配班老師來拿放在櫃子裏的外衣,她問:“不眯一下啊?”
“算了,”王展顏擺擺手,接着站了起來,他将窗簾徹底合上了,站在那裏抻着手臂,和不遠處還沒阖住的小朋友的眼睛對視,說,“累過頭了,不覺得累了。”
配班老師一只胳膊上搭着外套,她很瘦也不高,腦袋後面的麻花辮正随着腳步搖擺;走過來了,她說:“夏老大的女兒好像還單身哦。”
“是,”王展顏笑着點頭,說,“因為我表弟和她兒子玩的好嘛,就知道一些。”
“老大最近很器重你啊,她也喜歡你,咱們這些人給你牽的線只能是參考,懂了吧?”
配班老師笑起來眼睛眯着,她三十多歲,卻活潑稚嫩,像個大學生。
王展顏得體地報以微笑,他搖着頭,說:“沒有,就是我來得時間不長,她怕我不适應;沒器重,也沒有別的事情。”
“哎呦,不用掩飾了,挺好的呀,人家是演員,你又長得好帥好帥。”配班老師拍着王展顏的手臂。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輕,飄進小朋友們熟睡時候的呼吸裏,王展顏還是搖了搖頭,回答:“沒那回事。”
一只圓潤稚嫩的手忽然挂在了王展顏的褲子上,他低頭,對上了一雙含着淚花的、惺忪的眼睛,小朋友說:“王老師,我想尿尿……”
“去尿吧,快一點,節省時間。”王展顏笑着說。
褲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了,是冉元超打來的電話,王展顏重新坐回了牆角的沙發裏,他想了想,并沒有接聽。
冉元超發來了微信消息:“在幹什麽呢?”
王展顏拿下鼻梁上的眼鏡,他盤着腿坐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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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元超又說:“讓我猜一猜……”
“應該在陪小朋友睡覺,一個人坐着發呆。”
“或者是覺得午飯沒吃飽,所以捂着嘴偷吃餅幹吧。”
“我被我爸爸帶着見朋友,現在在飯桌上打瞌睡。”
王展顏修得圓潤的指甲挨着手機屏幕,他伸手捂住了戳着自己膝蓋的那雙小手,問:“洗手了嗎?”
小朋友連忙點着頭。
“去睡,三二一睡着哦。”王展顏說。
新消息接二連三地跳出來了,王展顏向下滑動着屏幕,冉元超說:
“他要送我去外國上學哈哈哈。”
“但是我拒絕了,我成績那麽差,而且一點兒也不想上學,我一學習就頭疼。”
“哥哥我想你……”
“哥哥也在想我嗎?周五去你家行不行?”
“你室友還是夜班對不對?”
一時間,王展顏忽然沒來由得鼻酸,他把手機扣在了腿上,擡起頭去看天花板上沒亮的燈,然後,将眼睛閉上了。
幾秒之後,王展顏終于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他兩只手胡亂揩着從眼角滑下來的淚水,說了句:“小屁孩兒……”
天愈發涼了。
昏暗的光線像粉塵,在室內紛紛降落,然後,附着在王展顏的身上和臉上。
紅色跑道上有新落的葉子。
下午是參觀博物館的集體活動,所以班級裏人人穿了校服正裝,張念正拎着外套走在前面,太陽光清澈透亮,塗飾着運動場周圍的攔網,也罩在每個人臉上。
劉小白小跑着才追趕上去,他伸手,扯住了張念白色襯衫的袖子,問:“哎,你說沒說?”
“說什麽?”
“跟你喜歡的女生,說喜歡她……”
“沒有,”張念忽然笑了,他的眼睛被不燙的陽光灼燒,閃爍了幾下,他看着劉小白,說,“你臉上有汗。”
不遠處柏油路旁是高大的樹木,葉冠随着風動,秋天了,仍舊是一整片深沉的綠色。
劉小白擡起手去抹着腮邊,他看向張念,表情着實委屈,他說:“哦,其實……今天也是有機會的,自然博物館很漂亮,參觀的時候你可以約她。”
張念的注視太過直接了,他看着劉小白那雙深黑色的、滾圓的眼睛,忽然就講不出話了,他的手掌攥成了拳頭
秋天原本不是一切瘋長的季節。
張念領會到了什麽,幾天前就領會到了,可一瞬間又覺得沒有徹底領會,人在此時失去了思考的天賦,變得沉迷而且直接了,眼前穿了一身校服正裝的劉小白,像是比全校最受歡迎的女生還挺拔,還漂亮。
其實男生也可以漂亮。
劉小白被同班的同學簇擁住了,又說起什麽笑話,于是幾個男孩子笑成了一團,劉小白毫不矜持地跳起來,去拽頭頂上掠過的樹枝。
張念就站在不遠處,毫不焦急地等他。
劉小白從人群裏跑出來了,再次流着汗站到張念身邊來,他喘着氣,說:“我會做狗尾巴草的戒指,你也可以送她一個,比較符合今天的主題。”
“其實他也會做。”
“我不相信,”劉小白翻着白眼,說,“你嫌棄吧?但其實大家什麽都不缺,所以真金白銀不一定有狗尾巴草管用呢,你的态度才最關鍵,再說了,就你頂着這張臉,說不定會被對方強吻,保護好自己吧。”
張念仍舊拎着外套,他走得很慢,聽得到劉小白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嬉笑聲;下一個瞬間,張念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說:“你好像很希望我表白啊……”
“沒有——吧,有嗎?那也是為了你好啊,為你好,畢竟療傷最好的方式就是開啓一段新的戀情。”
劉小白的笑在眼角有,嘴邊也有,他的視線逐漸游走到別處,直到笑容消失的時候也沒回來,他先一步走了,蹙着眉。
張念追上了撞了撞他的肩膀,這次,更小聲地問:“真的希望?”
劉小白忽視不了緊貼在肩膀後側的溫度,他轉過臉來,在很近的地方看着張念的眼睛,他在臉頰燒熱的後一秒鐘,就不敢再看張念了。
也不敢不看。
像在被逼迫,又因為臉紅尴尬,劉小白像一只軟弱的盾牌,抵抗不住眼前鋒利、清冷的美貌,更抵抗不住張念這個人。
午後乏熱的鳥叫只有兩聲入耳了,劉小白收起了發直的視線,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個流氓。